后電視與元認知:新時代中國電視批評理念再考察

■ 朱婧雯

一、引言:“新時代”電視批評理念的“元思考”

“新時代”文藝思想在繼承毛澤東以來我黨文藝思想的核心理念下,承續性地提煉了“輿論引導觀”“人民創作觀”“文化自信基礎上的文藝精品觀”和“講好中國故事的國際傳播觀”等思想意識,提供了新時代我國文藝創作、傳播、理論研究的方向。“電視批評”作為一種“價值判斷”①,是對電視現象、電視內容的審視、反思與評價,被提及之時恰逢中國電視產業崛起但同時面臨標準缺失和行業道德不足的20世紀80—90年代,這種以反思為核心的“元認知”思維為繁榮我國的電視產業、提升電視內容品質、優化電視行業標準發揮了思想引領的作用,成為將電視行業與電視理論研究相結合的思想紐帶。隨著媒介技術的飛速發展,互聯網、移動終端媒介深刻影響以傳統電視為核心的視聽內容領域。在“融媒體”走向深入、“大視聽”產業逐漸展現其廣闊市場前景的當下,“電視批評”作為新時代文藝思想進一步發揮在傳統電視與“大視聽”領域內的精神闡釋與讀解的專業理念,有待進一步厘清其在新時代文藝思想下的核心內涵與意識目標,以更好實現新時代“后電視”“大視聽”格局下意識形態表達、內容創作與大眾接受的高質量銜接。

然而,20世紀90年代關于電視批評缺乏標準和評判尺度的反思在媒介多元化、媒介技術深刻改寫傳播流程的當下,有成為“空中樓閣”的顯在危機——一方面,媒介多元化的“后電視”②語境對傳統電視產業、內容生產和內容形態、傳播方式等各環節都帶來巨大的變革性影響,意味著傳統“電視批評”對象空間加速擴張的同時面臨著調整甚至徹底轉型；另一方面,互聯網以及移動終端、社會化平臺型媒介等新興媒介技術支撐下的媒介空間,在進一步拓展電視批評主體的同時,也加劇了電視批評價值標準的復雜性。

基于此,新時代的文藝思想如何引領并重塑“電視批評”作為一種“價值判斷”的“元認知”思維模式？在新時代語境下,新的認知理念包括倡導媒體輿論監督的核心價值觀和以“人民”為本位的意識形態宣傳如何有效融入“電視批評”,形塑話語權力助益新時代的電視內容監督？在“講好中國故事”“建立融通中外的話語體系”文藝思想引領下,電視批評如何借助其內在的“元認知”思維,提升我國新視聽產業的人文及藝術國際影響力價值？因循新時代以來我國傳媒行業、文藝領域的新發展思路,站在“十四五”發展規劃的新起點、新高地,在我國傳媒格局面臨深度轉型、融合發展與走向國際視野的關鍵節點,“電視批評”在“后媒介”的融合傳媒格局下亟待重新厘清概念內涵,探尋電視批評適應國內融媒體發展格局、實現新視聽領域“講好中國故事”、提升影視作品國際認同的理念與路徑,回應新時代“中國特色理論體系”建設背景下中國特色電視批評話語理論建構的新命題。

二、從“電視”到“后電視”:電視批評之“概念旅行”

《電視批評的緊迫性及其基本困境》(妙齋,1995)首次完整提出“電視批評”概念,針對性指出當前電視領域文化困境和浮躁心態的批評緊迫性。③此后,國內學術界逐步掀起包含“電視批評”在內的電視理論研究高潮。與此同時,在伴隨國內學者對電視理論研究走向深入,跨文化視野下“新聞批評”“電視批評”(television criticism)理論的引入,并在媒介技術發展變遷中生發的媒介批評(media criticism)等內涵與外延流變。通過梳理“電視批評”為關鍵詞在以學術文獻為語境的“旅行”④過程中的內涵嬗變軌跡,為“后電視”和新時代文藝思想格局下電視批評的內在價值探討提供“電視批評”歷史語境的理念基礎。

(一)概念提出與認知萌芽(1980—1999)

“電視批評”最初誕生于電視“批評性報道”的狹義概念,《電視要促進首都建設——批評性新聞拍攝散記》(海明,1980)成為中文文獻中最早將電視與批評性新聞相結合,從電視批評性新聞的價值和作用著手思考電視批評性新聞的任務。⑤此后,《電視:文學批評的新媒介——訪法國文學批評家貝爾納·比茨》(郭宏安,1986)率先開啟將已成體系的文學批評理論引入電視媒介的跨界思考⑥,相較于同時期將電視批評等同于“電視批評性報道”的概念闡釋具有理論延伸及探索意義。20世紀90年代初期,一批將文學理論中受眾接受理論、文本結構和接受分析理論用于電視文本批評的理論銜接(羅伯特·C.阿倫,1991)⑦成果相繼出現。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電視批評”的概念與理論探索形成蓬勃發展態勢:一是從理論建構與爭鳴的過程中推動電視批評內涵理論與框架的建立,其中包括從國內電視學理論建構的角度,更為確切地提出“電視批評”的學理路徑與理論價值(胡智鋒,1996)⑧,也有部分學者從“批評的批評”的“元批評”角度,聚焦于當時國內“電視批評”的現狀問題,探討其緊迫性與困境(妙齋,1995；徐荃樂,1998),或者將“電視批評”視為“媒介批評”的核心,闡釋“媒介批評”的現狀、對策與問題(吳迪,1996；郝建,1996；陳信凌,1998)；還有從國外成熟的批評話語和“新聞批評”理論中借鑒思考,彌補國內電視批評理論的短板(謝璽璋,1996；柴世寬,1996)。

二是電視批評的方法理論在眾多學者的細分研討中,體系和路徑漸趨清晰:包括從文藝和藝術美學角度思考電視批評的社會責任與藝術價值(崔進,1995；陳曉明,1995、1996),以及率先將女權主義批評理論與電視研究相結合,開辟女性主義電視批評的探索(王卓如,1995),和將觀眾研究納入電視為核心的媒介批評理論爭鳴之中(李迅,1997)。

三是電視批評作為一種實踐在不同類型對象空間中的探討與理論升華。如作為電視批評內容文本的細分,“電視劇批評”開始進入理論研究視野,首次提出“歷史與美學統一”的價值評判標準(葉飆榮,1998)⑨。此外,作為電視批評實踐類型之一的電視批評性報道相關論述與思考也大量出現(蘇敏,1996；徐忠,1997；張霽白,1998；時統宇,1999)。

(二)概念具象化與邏輯分層(2000—2012)

2000年以來,《電視批評論》(歐陽宏生,2000)、《電視批評理論研究》(時統宇,2003)的出版,標志著“電視批評”的理論體系漸趨成熟。此后《電視批評學》(歐陽宏生,2006)、《中國電視批評史》(歐陽宏生,2010)的出版則進一步塑造電視批評的系統化理論范式。這一時期,“電視批評”的概念研討主要呈現出四個層面的邏輯框架:一是學理層面,即將“電視批評”上升至理論,以學科和范式的高度建構電視批評的學理框架、歷史流變和方法論體系以及理論價值(歐陽宏生,2002、2005、2008),在方法論層面,文本比較、結構主義(歐陽宏生,2005)、生態批評(高力,2007)、倫理批評(洪艷,2007)、敘事學批評(黃昌林,2008)、文藝批評(仲呈祥,2011；尹鴻,2011；俞虹,2011)等批評方法論體系愈發繁榮。

二是將“電視批評”視為一種價值判斷的話語權力,以當時的電視傳播現象為對象進行電視批評的話語實踐,并在實踐中達成“電視批評”理論概念的詮釋(時統宇,2004、2005),尤其針對電視的文化與娛樂價值批判成為這一時期最具代表性的概念表達(李阿嬙,2007；劉行宇,2007；徐振詳,2007；孔令順,2008)。

三是以電視為對象的內容文本個案分析。在延續上一階段電視批評本體理論擴充與系統化完善的同時,電視批評實踐的類型研討也進一步擴充,包括電視紀錄片(賴黎捷,2006)、電視批判節目(李文明,2006)、電視選秀(劉宏,2006)、電視散文(徐清枝,2004)、兒童影視劇(王衡霞,2005)、歷史劇(吳迎君,2008)、民生新聞(史熔,2008)、相親節目(楊狀振,2010)等在內的新電視文本類型進入學者的價值判斷和學理評析視野。此外,網絡批評作為電視批評的助益與補充,隨著互聯網地逐步普及,開始零星出現(邢立雙,2004；譚玲,2007)。此后,《網絡文化與電視批評》(譚玲,2009)成為首部從網絡媒介角度思考的電視批評概念的專著。

四是跨文化視野在跨文化研究的邏輯路徑下,對臺灣電視批評(王立新,2009)、美國電視研究到新聞式電視批評的理論梳理(易前良,2009、2010；譚天,2011),對美國格拉斯哥學派的媒介批評理論(唐曉燕,2009)和尼爾·波茲曼電視批評理論的引介與評述(易前良,2010)進一步豐富我國電視批評的理論視野。

(三)概念彌散與認知下沉(2012—2020)

新時代伊始,數字化媒介技術的加速發展與普及化程度加深,進一步改寫電視作為第一核心媒介的生態。在此背景下,“電視批評”開始聚焦數字化、新媒體等技術語境對電視內容的影響以及由此帶來的受眾效果(譚玲,2015；張華庭,2015)。此外,“電視批評”延續上一階段的框架體系,在電視個案為對象的評析如美食紀錄片、相親節目、問政類節目中形成為數不多的研究趨勢。最后,電視文藝批評、電視劇批評作為電視批評的細分領域,在新媒體語境下有了新的理論空間(徐明卿,2013；黃麗娜,2015)。總體來講,“電視批評”在新的媒介變革語境下發生了巨大的變遷,學理性的電視批評一方面囿于“電視”媒介形態而在新興的多元媒介空間發展趨勢中面臨受眾流失與研究對象“式微”危機,另一方面,“電視批評”概念在20余年的發展中強化了“電視”作為對象的研究范疇與視野,在面臨電視媒介形態重構、移動互聯終端形態倒逼電視向“后電視”融合媒介形態轉型變革的過程中,“電視批評”的概念因滯后而發生彌散的對象危機。

“媒介批評”這一泛化形態的批評理論在這一時期重新成為電視批評的核心視野，也昭示著新時代電視批評的“彌散”趨勢。實際上,在“電視批評”概念初步提出時,關于“媒介批評”與“電視批評”的爭鳴就已經存在(吳迪,1996),但因為“媒介批評”陷于對象邊界模糊和外延過大的理論弊端之中,發展空間受限。在新時代多元媒介融合發展的趨勢之下,“媒介批評”在寬外延的研究視角下,形成后電視時代“電視批評”的視角更新——將傳統“電視”的對象批評延伸到“視聽”媒介的空間之中,探討“數字反哺”的代際互動、視聽媒介中的中國故事講述等議題。

“電視批評”在新時代發生概念彌散的同時,其內在認知意義的認同范疇卻在移動網絡化的新興媒介空間中形成“去概念化”共鳴,并逐漸實現電視批評主體的“下沉”——即由精英群體占主導的電視批評實踐逐漸向精英+大眾協作式共生的電視批評實踐轉移,而且隨著移動互聯終端和融合型媒介形態的普及與技術拓展,傳統電視批評所內生的價值判斷認知模式與“元認知”批評思維被更多的大眾自覺吸納,并在開放交互的社會化媒體中進一步拓展傳統電視批評內在認知思維的主體認同基礎。諸如“知乎”“豆瓣”等社會化媒介中不乏大眾對電視劇和電視綜藝及其內在電視文化現象、行為的“智性”反思,“性別批判”“影像審美”等議題和話語表達在公眾電視批評中不乏顯見。

三、新時代電視批評的主體分層與去中心化內容分布

(一)跨渠道與話語多元:主流電視批評的認知引領

當前呈現出主流、學院和大眾三大主體構成的分層立體化電視批評格局。其中,主流電視批評又分為面向公眾的主流傳播平臺,尤其是網絡化和移動自媒體平臺,以《人民日報》(網絡版)、《人民日報》(海外版)、《光明日報》(網絡版)和主流自媒體客戶端如@央視評論、公眾號“CMG觀察”“廣電獨家”等為代表，以及主流機構創辦的期刊雜志如《中國電視》《中國廣播電視學刊》《當代電視》《電視研究》等。

根據對主流電視批評的四大核心網絡陣地“人民日報”“人民日報海外版-海外網”“光明日報”“央視新聞”微博賬號中,以“電視”“電視批評”和“影視”為關鍵詞搜索,篩選出共58篇符合“電視批評”在新時代語境下概念特征的文章,從評論的主體來看,“人民日報”成為轉載行業專家評論最多(61.5%)、關注范圍最廣的媒介渠道,在收視率造假、流量明星批判、影視教育和影視評論方面均有多次相關批評內容；其次是“光明日報”,其批評數量占比28%,關注范圍相對局限,主要分布在電視劇個案的社會價值分析和影視劇創作方面；此外“央視新聞”微博因為其主要側重于新聞批評,因此在電(影)視批評方面的數量有限,主要集中在影視行業發生的典型輿論事件,如天價片酬、偽現實電視劇的“懸浮性”批判和綜藝節目的文化價值觀流失問題；最后是“人民日報海外版-海外網”的電視批評占比數量最少(2%),因其對外傳播的專業框架,在電視批評領域主要側重于影視作品工匠精神的塑造和影視作品出海評論。

關鍵詞作為揭示文獻研究主題、反映研究重點和趨勢的量化基本單元,可以通過關鍵詞統計分析某一時期某個領域研究現狀的總體特征、學術熱點和發展趨勢。借助CNKI數據庫中以《中國電視》《當代電視》《電視研究》《中國廣播電視學刊》這四大電視領域理論研究主流期刊自2012年至2020年11月以來共16124篇文獻進行關鍵詞詞頻分析的量化統計,選取高頻關鍵詞分布如表1。

表1 四大電視研究主流期刊“電視批評”文獻的高頻關鍵詞、頻次統計(頻次≥20)

移動互聯技術的發展為主流電視批評拓展了更為豐富、多元的立體話語空間,無論是面向公眾的傳統主流媒體網絡版、自媒體賬號,還是面向精英群體的主流學術期刊,都形成了在核心價值觀、主流視點方面的一致性；此外,兩大主流渠道也根據受眾接受的差異實現了部分批評內容的針對性讀解。

(二)范疇拓展與系統化局限:學理電視批評的言說生態

當前,學理性的“電視批評”參與主體為電視研究領域的學者,在20世紀90年代“電視批評”理論研究充當了重要的理論建構與方法論范式引介、在地化的理論思考,同時也為電視現象、節目個案、受眾效果等多個層面的文藝批評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礎。進入新時代,“電視批評”的學理性分析隨著時代變遷、媒介形態變化是否產生了一定的內容與視角變革？在具有相對獨立的學術研究陣地中,我國學者對新時代“電視批評”的研究更多地呈現于《傳媒》《現代傳播》《編輯之友》《當代傳播》《新聞與寫作》期刊中,通過選取2012—2020年在這5本學術期刊中所刊載的“電視”“視聽”相關主題的理論文章共111篇發現,電視批評相關研究發展呈現出平穩上升的態勢(圖1)。

圖1 五大學術期刊2012—2020年“電視”為主題的相關研究發展趨勢

根據新時代以來電視批評總體向上的發展趨勢,結合其在主題研究和批評論點的分布(圖2),這一時期傳統“電視”批評的研究更加聚焦于電視文藝批評尤其是電視劇批評的美學、文藝學范式的分析與研討,此外,以“視聽”研究為對象的“后電視”批評范式發展迅速,逐漸實現了傳統電視批評向新興媒體時代的“泛電視”即“視聽”批評的理論轉型。

圖2 2012—2020年“電視”“視聽”主題學理批評的主要論點分布

不過,從學院式電視批評的具體內容來看,學院式電視批評雖然視角多元,既有微觀的作品批評,又有中觀的電視現象和產業批評,也不乏從文化、意識形態著手的分析研究,但整體而言缺乏系統性理論范式的支撐,在批評的書寫范式方面,表現出“范疇拓展,系統薄弱”的視野局限,針對個案或中觀現象的主題批評分析雖然亮點頻出,但囿于單篇論文的篇幅所限,獨立的單篇論文難以達成論述的深度與廣泛性；加之當前后電視轉型框架下“泛電視”形態的豐富、研究對象的擴充,也使得批評走向“泛化”同時失去焦點和重心。

此外,大部分的批評觀點“創新豐富,爭鳴有限”。這意味著眾多的研究代表學者個人觀點而沒有得到學界的回應,而一個現象尚未得到充分重視,下一個新的理論創新點又被提出,最終使得當下的電視批評雖創新性較強,但始終沒有真正得到廣泛認同,更缺乏針對一個中心論題或理論觀點的廣泛討論。一味追求創新的理論闡釋,陷入技術為王、理論滯后的被動研究境地,削弱電視批評理論在后電視時代的理論生命力。

(三)觀后感、社交閑談的“智性”轉向:大眾電視批評文本的主流回應

自2012年以來,社會化媒體愈發成為青年人社會交往、交流的重要渠道,媒介日常化背景下大眾借助社會化媒體所達成的劇作感想交流、對影視相關現象的一些思考分享,進一步為大眾參與電視批評、形塑基于受眾視角的批評話語提供了動機與保障——媒介日常化背景下個人的社會交往愈發依賴于社會化媒體為代表的網絡終端平臺,而當前的電視影像作品作為公眾日常休閑甚至青年人社會認知的重要部分,在接受之余,更加承載了以社會交往、情感交流和圈層聚合的內在訴求。而從以知乎、豆瓣為代表的社會化媒介中大眾參與電視批評的方式和表達內容來看,大眾電視批評更加偏向于通過對具體的電視節目尤其是電視劇和綜藝節目的感想式言論達成非專業的“劇評”或“閑談”。近年來隨著受眾審美品味的提升,大眾電視批評的專業性顯著提升,達成與主流電視批評的智性“對話”與“合謀”。對知乎平臺中以“電視”或“電視劇”為關鍵詞、2012—2020年為時間區間展開搜索,共得到符合“電視批評”相關論述的話題3369條,通過對這一話題庫進行詞頻量化統計分析,得出知乎平臺的話題主題分布情況(圖3)。

圖3 基于知乎電視批評相關內容的主題數量統計

自2012年始電視創作的娛樂化、商業化發展趨勢愈發明顯,在進一步豐富電視影像觀賞選擇的同時,也給予大眾更加多元的批評空間。尤其2019年以來,社會化媒體發展使得大眾電視批評數量猛增,但從話題內容來看,早期以“深度思考”為主的大眾電視批評逐漸被大眾化的通俗評價所沖擊,雖然2019年以來諸如“歷史劇的真實性”“綜藝節目的文化價值”等話題的深度探討也偶有出現,且能夠引發公眾高參與度的評論探討,但是相對于更大規模的通俗話題,理性的、有思想價值的大眾電視批評往往趨于淹沒于眾聲喧嘩之中。

在“豆瓣影視”的平臺欄目中,有“電視劇”“綜藝”“動漫”“紀錄片”這四個隸屬于電視節目形態的細分標簽,在不同的標簽路徑下,橫向展示圍繞不同類型的代表性作品及其評分而聚合成的話題小組/圈層。以近年來熱門的電視劇《三十而已》為例,截至2020年11月初其下的小組話題共12291條,是2020年來在豆瓣話題熱度最高的電視劇集。

從大眾參與電視批評的個案《三十而已》的話題分布(圖4)、不同話題在播出時間周期內的演變趨勢(圖5)來看,受眾對于電視劇的批評邏輯表現出了較為明顯規律性:即前期情感共鳴、中期批評意識的覺醒和后期“元認知”批評思維的追思。

圖4 《三十而已》在豆瓣話題討論中的主題分布

圖5 基于不同時段的《三十而已》豆瓣話題評論分類及趨勢

四、新時代主流意志對當代電視批評話語的植入

(一)融媒體輿論引導:新媒介思維下批評理念變革

在媒介融合走向深入的當下,如何通過“四力”的提升來完成核心價值觀和民族意識的傳承與延續？無論是主流電視批評還是學院式電視批評,“媒介融合”“新媒體與傳統媒體”方面的研究始終占據電視批評研究主題分布的前列。與此同時,諸多承載精英電視批評話語的期刊也從美學、文藝學等多學科領域通過特定作品和電視現象的分析,在“后電視”語境下不斷提煉、總結基于作品的新趨勢,以達到優化作品、提升電視作品引導力和影響力。

此外,分層化、去中心化的電視批評主體隊伍在新時代還形成了一種潛在的、借助分層話語體系達成的輿論引導路徑:主流電視批評的話語經由精英大眾批評的學理闡釋,再通過轉載、話題聚焦等方式融入大眾電視批評的傳播渠道之中,形成以主流批評意志為核心的多層評價體系,將更多的大眾納入主流的意志認知之下,潛在達成了“話題”引領、“閑談”擴散的電視批評主流意識引導機制。如《人民日報》分別于2017年9月、2018年9月和10月、2019年1月、2020年4月先后發文針對當前電視創作中流量明星、收視率造假的現象給予批評,在知乎、豆瓣等平臺上,出現了類似話題的問答話題與小組討論(如“如何評價央視點名‘流量明星’數據造假？”)并在知乎引發近2000條評論,充分體現了在多層主體電視批評體系中的話語流動,在爭鳴中主流意志導向的大眾融入與接受。

(二)人民為中心:電視批評聚焦個體知覺體驗的時代要義

以大眾參與的批評話語為基礎,進一步延伸電視批評的話語—認知功能在“公共領域”建構方面的實踐作用,以電視批評的話語實踐為紐帶充分調動并發揮多主體參與電視批評的積極性的同時,也能夠更加高效、有針對性地發揮新時代電視批評基于公眾認知—話語表達的社會心態與社會參與語料數據庫價值,以達成在電視批評領域“以人民為中心”“面向人民、服務人民”的新時代文藝思想內涵。如《人民日報》在2019年5月發文《用影視架設民心相通的橋梁》直接強調影視在通聯民心方面的重大作用。在豆瓣、知乎等社會化平臺媒介,大眾用“價值觀表達”“爽劇”“結局爛尾”等言論充分自由表達自我對影視作品的情感、感悟和認知,其中不乏諸如“劇情懸浮”“大女主情節”等帶有專業和理性批判的審美批評話語,也深刻體現了新時代公眾對影視作品觀照社會真實性認知需求以及情節、節奏方面更高的反思性專業審美意識。

(三)講好中國故事:“他者”視野下的反身批評共識

“講好中國故事”“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是建立在語境(國際化、開放化)與受眾認知雙重意識形態召喚結構下的一種合力,既要考慮國際化語境下適合自身接受,又要考慮跨文化語境下“他者”視角中的多模態話語表達問題,最終達成“后電視”的媒介生態語境下通過批評而合力達成的意識形態傳播力提升這一終極目標。無論在主流電視批評中所倡導的“用精心和匠心送國產劇出海”“工匠精神”(《人民日報》海外版),還是精英電視批評諸如《中國電視劇海外傳播的文化使命》(常江,2020)、《中國紀錄片的國際傳播策略探析》(劉淵,2014)等跨文化分析的學理性文獻,抑或大眾電視批評自覺以國際傳播的語境反身性的批評新時代影視作品,如“宣揚封建你落后,迎合了誰的口味？”“談談國產現實電視劇的‘懸浮’問題”“外國人看了會認同劇中的中國女性嗎”等,都充分體現了在新時代國家國際地位提升和國家參與程度深化的背景下,多主體電視批評在批評思維方面以國際視野達成“反身性”思考的自覺與邏輯標準,從不同的專業立場和視角為“講好中國故事”建言獻策,督促文藝作品創作堅守高質量標準以更好促進中外民眾相互了解,達成電視批評在影像傳播文化、建構社會價值、彰顯民族性方面的共性認知意識與話語共鳴。

注釋:

① 歐陽宏生將“電視批評”定義為“對電視節目的賞析為基礎,以相關理論為指導,以各種具體的電視節目、電視現象、電視理念、電視創作者等為對象的旨在進行價值判斷的一種研究活動。”成為當時“電視批評”普遍較為認可的一種定義。見歐陽宏生:《電視批評論》,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0年版,第5頁。

② “后電視”的概念,“一是指電視,利用電子技術及社會傳送活動的圖像畫面和音頻信號,以及由此建立起來的大眾傳播的視聽媒體；另一個是基于互聯網的視聽傳播,人們……叫作網絡視頻(network video)”,見譚天:《“后電視”的轉向與轉型》,《編輯之友》,2020年第1期,第5-6頁。

③ 妙齋:《電視批評的緊迫性及其基本困境》,《當代電視》,1995年第3期,第4頁。

④ 賽義德在《理論旅行》中以一個理論在跨文化時空中發生的內涵變遷作為研究對象,考察一個概念以何種條件在進入新文化語境中發生的調適,并將一個概念的引入過程劃分為四個階段,稱之為“概念旅行”(Traveling theory)。見[美]愛德華·W.賽義德:《賽義德自選集》,謝少波、韓剛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38-139、226-227頁。

⑤ 海明:《電視要促進首都建設——批評性新聞拍攝散記》,《新聞戰線》,1980年第8期,第24頁。

⑥ 郭宏安:《電視:文學批評的新媒介——訪法國文學批評家貝爾納·比沃》,《讀書》,1987年第3期,第147-148頁。

⑦ [美]羅伯特·C.阿倫、江和平:《讀者至上批評理論與電視(上)》,《電影藝術》,1991年第1期,第64-66頁。

⑧ 胡智鋒、羅振宇:《學院精神與學理路徑——理論視野中的“電視批評”》,《現代傳播》,1996年第1期,第16-17頁。

⑨ 葉飆榮:《電視劇評論應堅持歷史和美學觀點的統一》,《視聽界》,1998年第2期,第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