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68年,張愛玲根據短篇舊作《金鎖記》重寫了中篇小說《怨女》。有別于《金鎖記》中蒙太奇式的敘事過渡,《怨女》敘事平穩而暗潮涌動,通過對柴銀娣大半生的描寫,塑造了一個在封建社會和經濟壓迫下情欲無處釋放最終走向心理畸形的平凡女人,并通過追溯其平靜中枯朽的平庸一生道出了大時代下碌碌庸眾的蒼涼。
關鍵詞:張愛玲 怨女 柴銀娣 情欲
在前半生轟轟烈烈的風花雪月都塵埃落定后,張愛玲終于在美國尋找到了一段寧靜的時光。縱使這段時間里她經濟窘迫,丈夫癱瘓,但仍然給了她充裕的時間根據《金鎖記》——這部被稱為“文壇最美收獲之一”的早年作品創作《怨女》。1966年,《怨女》在香港《星島晚報》連載,并于兩年后由臺北皇冠出版社出版。
而1966年的張愛玲,已是四十五歲的中年女子,距離她寫作《金鎖記》已有二十三年。1992張愛玲在《張愛玲自選集〈序〉》中說:“《金鎖記》里的曹七巧被金錢的枷鎖鎖住一生并用這把枷鎖砍殺了自己的至親至愛。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部小說,以后我又以此為基礎,重新寫出了《怨女》。我就喜歡那被經濟與情欲扭曲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怨女的蒼涼,我覺著在那里面,我說出了我最想說的話。”《金鎖記》與《怨女》雖然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曹七巧與柴銀娣兩個主角卻又有著相當大的區別。相較于被張愛玲評價為戴著黃金枷劈殺了幾個人的曹七巧,柴銀娣則顯得更“溫情脈脈”,更人性化一些。這種改變體現在銀娣身上七巧那種濃烈的瘋性,鬼性和徹底性被削弱了,而常人的妥協性和情欲被放大了。
雖然傅雷曾在《論張愛玲的小說》一文中高度贊揚《金鎖記》并對張愛玲的其他小說指出了不足,但張愛玲自己卻說:“極端病態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時代這么沉重,不那么容易就大徹大悟。” a“我喜歡參差的對照的寫法,因為它是較近事實的。”“我的小說里,除了《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他們不是英雄,他們可是這時代的廣大的負荷者。因為他們雖然不徹底,但究竟是認真的。他們沒有悲壯,只有蒼涼。”b以此指出了曹七巧和柴銀娣的不同。余斌這樣評價:“《金鎖記》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幕接一幕的高潮戲,熾烈刺激,一觸即發;《怨女》的情節則是采用一種平穩緩慢的推進,見棱見角處大多被有意識的磨平了。”c這種改變使得那種極端尖銳的對比失了鋒棱,但更接近與張愛玲喜愛的參差對照的、較近于事實的寫法。兩個主角塑造上的差異有篇幅的影響,但也與張愛玲重拾紙筆時心境與閱歷的不同有著諸多關系。
而這種蒼涼借助著《怨女》的中篇小說篇幅以及參差對照的寫法中對曹銀娣一重重的壓抑體現得更加淋漓盡致。正是這舊作新魂,這綿延續寫的不徹底的一生讓柴銀娣身上對金錢和對情欲的渴求更趨于平衡,勢均力敵。這經濟岸堤的固守與情欲涌潮一般的沖刷也在這個女人的一生中反復交織,最終讓柴銀娣成為一輩子也沒經歷過什么事的,既不徹底又不悲壯的被時代吞噬的凡人。
一、 早期:被經濟壓制的情欲
柴銀娣出身于一個貧困的小商人家庭,父母早亡,跟著哥哥和嫂子一起生活。困頓的生活和出不起嫁妝錢以致在家蹉跎的窘迫局面都讓柴銀娣對金錢的地位十分了解。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哥哥嫂嫂眼中的賠錢貨,并且在家里越來越難做人了。她“領口的黑緞闊滾條洗得快破了,邊上毛茸茸的”d,她氣她哥哥嫂子到初五才去給外婆拜年,就因為外婆家窮,靠哥哥幫助,生活方方面面的細節都讓她明白,金錢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另外一面,她是一個正值妙齡的漂亮女子,好打扮,享受他人的愛慕甚至是垂涎,對心儀的男子也懷著隱約的情愫。她知道自己眉心的紅痕俏皮美麗,竟一個夏天都不揪痧;面對名義上來買油的游手好閑的閑漢們,她一面憎惡他們的流里流氣,又享受他們的傾倒,“一扭頭吃吃笑起來”e。她對對過藥店的小劉懷有少女情思,并暗暗氣他膽小,不敢借故到柴家來兩趟;明明不愛喝小劉偷偷贈送的白菊花,卻每天泡著喝。
但是生計的窘迫壓制了這個少女對感情對婚姻的追求,她清楚地意識到“漂亮有什么用處,像是身邊帶著珠寶逃命,更加危險”f,面對小劉的求娶,她喜悅中又若有所失,因為這注定了她一輩子在鄉下窮困地活著,伺候小劉的母親,成為一個老婦。她的美麗沒有為她贏得更多,浪費了。在金錢和感情的抉擇上,她看似茫然,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但潛意識里已經做下了決斷,她騙外婆說哥嫂一家晚歸,讓外婆的托媒打了水漂。
她仍然是惋惜的,卻不容自己后悔,于是把這歸結于小劉膽小,歸結于命中注定。而在這個斜陽恍惚的傍晚,物欲的博弈像橋下暗潮涌動的河水悄悄開始,而銀娣的選擇也像那個“錯到底”的針法苦戲,一錯就錯到了底。
柴銀娣結婚了,對象是大戶人家姚家的嫡次子,當的是正房太太。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民主”的決定,畢竟哥嫂問過她的意見。囹圄于貧困生活和小市民階層價值觀的銀娣絕不會做出“娜拉出走”的決定,因為她清楚地明白在這個婦女無法獨立自主地到社會上謀生、掌握經濟權和生存權的年代,提高生活質量的唯一途徑就是嫁個有錢人家,縱使他是個瞎子。但是銀娣想著:“她以后一生一世都在臺上過,腳底下都是電燈,一舉一動都有音樂伴奏。”g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銀娣少女生涯的博弈中,借助當時的普世價值觀和封閉循環式的生活方式的束縛力量,經濟占了上風。
二、 中期:被閹割的婚姻與不甘蟄伏的情欲
銀娣婚后的生活并不如她所想。她以為自己付出了諸多犧牲,忍受了一個雞胸駝背,臉大身小,坐都坐不直的瞎子丈夫一定能換來想象中的鮮衣怒馬,富貴堂皇,拋金擲玉的生活。但事實證明她錯了,她的婚姻像是個騙局。一方面,三朝回門時暴露在看客眼前的丈夫的缺陷讓她覺得“所有這些一對對亮晶晶的黑眼睛都是蒼蠅叮在傷口上”h,“恨不得澆桶滾水下去,統統燙死他們”i,可在姚家的遭遇又讓她覺得自己像是死了后做了鬼回來,是回到了活人的世界來,在這里她至少可以呼吸。在這個逃離了姚家刻板家規約束的地方,她至少可以遵循意愿向這個世界發出一點自己的聲音;另一方面,婆婆又是那么的古怪而刻薄,不近人情,完成了外界對銀娣情欲的第一次打擊:“尤其像他,男人身體這么壞,這是新娘子不體諒,更可見多么騷。”! 0這給了銀娣致命的打擊,她臉色青白,周身血脈都不流通了。這種舊式婆媳關系和地位是那個時代不可打破的規矩。封建社會給女人套上了鐐銬,把女人的一舉一動都用標尺來衡量。而姚家的奢華只是其他人的,不是她的,嫁了二爺,她有錢也無處花,像是在鬧市中隱居。 “房間整個像只醬黃大水缸,裝滿了許久沒換的冷水”! 1。她犧牲了情欲,可想要換取的榮華卻只是一個虛假的表面。她手中什么也沒有握住。
銀娣快要溺斃在無愛無性的婚姻里了。她終于做出了反抗。面對她畸形貌丑的丈夫,她肆意地利用他的缺陷折辱他,嘲諷他的缺陷來堵他的嘴,而她內心怨毒的汁液也借由夾碎她丈夫心愛的佛珠這一舉動緩緩從心底淌出,若以二爺瞎子的視角來看這一片段,這幾句簡單對白后森冷的氣氛正是典型的張愛玲式的恐怖。銀娣生下兒子后甚至無意間在妯娌間說出“連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生出來的”! 2,雖是一句無心之言,她也后知后覺不該把這說出來給妯娌當把柄,可這無心之言正見銀娣對這個生理上缺陷的丈夫是何等的厭惡和不尊重。可這不夠,她是個正值壯年的青年女人,她有人類最原始的需求,心里那股愛意和情欲需要一個寄托的對象,只要對方是個正常的男子,無論是誰。她暗藏的情欲的火種在碰到四處留情的風流三爺后立刻干柴烈火般燃燒起來,她一面感到危險一面陶醉其中,只覺得時間走得太快。她為三爺無心的一句戲言而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在寒冬的夜半為三爺歌唱。
實際上,這首為三爺唱起的歌被他當作是戲子賣唱給無視了,真正被喚醒的是她心中的情欲之蛇,欲念之火。她在對家產的痛苦的無盡等待中,終于有了一個盼頭。在玉佛寺,在佛堂偏殿里,銀娣的情欲在三爺的挑撥搓揉下愈發高漲,他們被這最原始的欲望給魘住了。而莊嚴肅穆的禁欲氛圍的刺激又使她的情欲進一步高漲,達到了一個頂峰,噴薄而出:“我不怕,反正就一條命,要就拿去。”! 3可這句話簡直像一個緊箍咒,一下將三爺念清醒了,對他而言,選擇眾多,簡直是在海里撈魚,何必冒著鬧出巨大丑聞的風險在銀娣身上吊死?于是三爺抽身而退,退得利落干凈。他不是那個渾身浸裹汽油,只爭這片刻朝夕釋放的人。銀娣的情欲之火被這無情的舉動潑得全滅,三爺不但沒有滿足她的情欲,反而給了她情欲上的第二次重擊。而緊隨的很可能是丑聞被舉發后她必須要忍受的世人的眼神和道德批判,流放到北邊被監視一輩子的生活。這種恐懼擊敗了她。她本來就覺得這種生活折磨得她成了鬼,又有了丑聞把柄,更覺得自己沒有活頭,與身邊一切形形色色的人隔絕開來了。她的情欲之火再一次被澆滅了,至少是不能再以本來的方式發泄了。銀娣要上吊自殺了。
三、 仍在延續的婚姻和畸形釋放的情欲
張愛玲采用電影中蒙太奇的手法,將這十六年一晃而過。她的丈夫救下了她并已早早死去,但柴銀娣仍然沒有解脫,她的婆婆仍在。老太太去世后,姚家分家了。情欲死后的銀娣那種精明又重新占了上風。她要拿到她犧牲了青春,情愛換來的金錢,掌控經濟權,她和三爺白盔白甲,陣前相見。分家產時,九老太爺把最好的田地分給了三爺,而重歸理智的銀娣并沒有為了“愛”而放了她的“冤家”,她為了自己的利益哭訴抗爭,而兩人的情分早已煙消云散了。
分了家后,銀娣終于在多年痛苦的煎熬后換來了她想要的經濟權,她成了這個小家的掌權人。銀娣再也沒有婆婆和丈夫的約束了,可這場有名無實的婚姻仍在延續著。在那個時代綱常禮教下,婚姻是烙在女人胸口一生的烙印,一旦締結婚約,女人就永遠地失去了自由。這種令父權為之沉醉的歸屬權和控制力使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一生都不能脫離。她在經濟終于得到滿足后意識到,她的生活仍然是不完整的。她的情欲之火沒有死。“有時候,她可以覺得里面的一只喑啞的嘴,兩片嘴唇輕輕的貼著,光只覺得它的存在就不能忍受”! 4。哪怕她的丈夫早已去世,婚姻關系仍像是燒紅的鐵荊棘一般緊緊勒在她身上,把她囚禁在這個小巷堂里,而這些仆人就是監視。雖然大半輩子快過去了,她仍記得小劉和調戲過她的木匠,記得小劉屬蛇,并為木匠的風流和他的妻子而惱怒,“她根本除了那天晚上不許他有別的生活”。至此,蟄伏了十幾年的情欲在字里行間,在銀娣的心念電轉間清晰可見。他們之間除了早年這個小插曲并無任何交集,但因為她接觸過的男子太少,銀娣對只存在于記憶中的木匠都產生了占有欲。那本應該隨著女人生命過程燃燒的情欲之火時時被壓制,已經在姚家這個冰冷的腐朽陳舊的水缸里浸泡著,燃不起澆不滅,半流動半凍結,變成了畸形的占有欲。
此后三爺因為借錢來了一次,飽受情欲和寂寞折磨得銀娣哪怕心里很清楚三爺為什么而來。她雖然這樣說服自己:“留著這條路,一刀兩斷還報什么仇?”! 5 但她心里清楚這是借口。她仍然渴望從三爺這里得到愛欲的滿足。第二次三爺再來是過年了,雖仍然是為了借錢,銀娣卻從兩人的沉默和黑暗中感受到十幾年前半凍結的時間和甜蜜,她仍然對曾經和三爺有過的美好時光心懷眷戀,但她心中殘存的恨也讓她極端地寧可要任何男人也不要他。就在他們打算再一次續寫十幾年前玉佛堂的纏綿時,跟隨三爺來的討債的人讓她意識到這是三爺的圈套,十幾年前怕丑聞被舉發的恐懼和惱羞成怒以及回籠的理智讓她打了三爺一個嘴巴,兩人最終決裂了,三爺搬出去跟姨太太一起住,銀娣也覺著“兩條大蛇有意無意把彼此絞死了”! 6。
在銀娣的記憶里與她接觸過的男性都相繼脫離她的掌控,而三爺又與她正式決裂后,她的兒子玉熹成了她唯一的男人。她不滿于兒子的性格,覺得他“整天廝守著也還是若即若離”! 7,她恨三爺為了報仇,把他的兒子拖下水,帶出去學壞了,也恨那些堂子里的小姐,“現在她就這一個兒子,剩下這么點,她們也要拿去了”! 8。銀娣從來沒覺得玉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在銀娣心里,兒子玉熹一直是她的所有物,是她僅剩下的了。可是她知道這個時候才發現:“那真空的壓力簡直不可抵抗,是生命力本身的力量。” ! 9
為了拖住玉熹,讓玉熹甘心在這個小巷堂里陪著她,讓她從心靈深處貼近他,她采取了種種手段。銀娣讓他迷上鴉片煙,享受著煙霧繚繞的炕上兩個人的小小世界來保全這個家庭。又與他討論女戲子,讓她能感受到年輕人的欲望的熱力。只要她跟他談戲子,“自己就是開天辟地第一個女人”@ 0,而“他是她的一部分,他是個男的”@ 1。銀娣放下自己母親的身份與兒子在女戲子身上談論不休,不斷地試探兒子對女戲子的態度,病態地從兒子難以抑制的火熱的反應中汲取著兒子情欲的余熱,為自己對兒子的特殊性而沾沾自喜。這么多年來,她總算成了一個男人的特殊的女人。
可是這仍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把玉熹囚禁在家中,外人看著不像樣,玉熹心中也不樂意。她需要一個理由。銀娣使出了最后一招:給兒子娶一個兒媳婦。這樣總有一天,他會只惦記著家里過日子和煙榻上的燈,“她不怕了,他跑不了,風箏的線抓在她手里”@ 2。在銀娣眼中,兒媳婦根本不算是個人,只是個器物,是她拴住兒子的線,是她銬住兒子的鐐銬,是讓她成為天平傾倒方的一塊砝碼。利用兒媳婦,銀娣就可以維持住她和玉熹的家庭,“她可以知道他們關上房門以后的事”@ 3,通過骨肉之情重新活躍起來,享受這最后一份與她無關的情欲的光和熱。
銀娣勢必是要為難兒媳婦的,首先三十年媳婦三十年婆,在那個封建社會,每個女人都要這樣熬下來,這已經成為一種傳統的刁難。此外,兒媳婦介入了她與兒子的二人世界,而通過刁難數落兒媳婦的不是,她和兒子成了同盟,建立起新的一種聯系,讓銀娣更覺得對兒媳婦的排斥有利于貼近玉熹。因為一旦有著小群體外獨立的個體,就更容易讓小群體內的個體產生自我位置定位,獲得對這個群體的認同感。對兒子的病態的占有欲讓她四處抖落兒子與兒媳房內隱私,以此打壓敗壞兒媳婦的名聲,獲得一種勝利感。乘著兒媳婦生病,她更是鼓勵兒子收丫鬟為妾,只要能生下孩子,把玉熹拴在家里,無論是什么女人,銀娣都不在乎。
兒媳婦最終在銀娣的刁難中死去了,銀娣也不再給玉熹續弦,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已經成功地完成了對兒子玉熹的控制和閹割,她的情欲終于在這種控制欲中得到了畸形的、病態的釋放。可她的情欲真的得到了滿足嗎?在這種虛幻的滿足感后,是無限的空虛、寂寞和蒼涼。“她這一輩子還沒經過什么事”@ 4。可這個時代注定她再也不能經歷什么事了。這個拷著金錢枷鎖又被封建社會死死掐住咽喉的女子在欲海中沉浮了半輩子,最終沉了下去,活成了一個鬼。
四、 蛇的意象
在《怨女》中,又一個特殊的意象——蛇。這個意象在銀娣整個情欲發展過程中有著重要的象征意義。蛇意象第一次出現是在銀娣雪夜里為三爺唱歌時。“她被自己的喉嚨迷住了,蜷曲的身體漸漸伸展開來,一條大蛇,在上下四周的黑暗里游著,去遠了”@ 5。在這里,蜷曲的蛇是銀娣,是銀娣體內舒展開的情欲,她歌聲中對三爺,對情愛的追求喚醒了沉睡的欲望之蛇,是銀娣蟄伏的情欲最初的抬頭。第二次是多年后談及小劉,銀娣脫口而出:“屬蛇的。”張愛玲在這里似乎是有意安排小劉屬蛇的。小劉其實屬什么都可以,在這里要突出的是銀娣對小劉多年來都記憶猶新。可這個銀娣初戀的男人正是銀娣情愫初寄的對象,是銀娣這一生情欲最早的源頭與起點。第三次則是出現在銀娣與三爺決裂,并聽說三爺搬出來與姨太太住后,“兩條大蛇有意無意把彼此絞死了”@ 6。這里的兩條大蛇指的正是銀娣和三爺,他們都有強烈的情欲的渴求,但一次次的交鋒下他們互相廝殺,彼此漠視,最終三爺躲債,斷了所有的路,關在姨太太的院子里雖生猶死,而銀娣掐死了最后一絲滿足自身情欲的機會,在未來的漫長歲月中忍受著情欲的折磨,被空虛耗干生氣。這一個蛇的意象象征了銀娣情欲發泄的終點,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由此可見,在銀娣情欲的發展過程中,蛇這一意象在每一個關鍵節點都出現了。在圣經中,因為夏娃被蛇引誘,偷嘗了禁果,導致亞當和夏娃雙雙被逐出伊甸園,并且負起生育之責,生生世世飽受妊娠之苦痛,纏繞在智慧樹上的蛇代表著“性”,也是生命的起源。作為深受歐美文化影響的先進知識女性,張愛玲對于蛇這一意象有著充分了解,而反復出現暗喻情欲的蛇卻沒有直白的“性欲”,“情欲”字眼的出現使得《怨女》中一切的情欲流動都像是深海的涌流,在深處翻動流淌,更顯出《怨女》的含蓄和巧妙構思。
ab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173頁,第173頁。
c 余斌:《張愛玲傳》,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50頁。
defghijklmnopq! 8 st@ 1 @ 2 @ 3 xyz張愛玲:《怨女》,花城出版社1997年版,第6頁,第8頁,第8頁,第20頁,第26頁,第28頁,第33頁,第48頁,第76頁,第82頁,第108頁,第117頁,第143頁,第104頁,第148頁,第148頁,第159頁,第151頁,第161頁,第166頁,第187頁,第53頁,第143頁。
參考文獻:
[1] 張愛玲.張愛玲典藏全集[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3.
[2]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3] 張愛玲.怨女[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7.
[4] 張愛玲.張愛玲全集(6)·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
[5] 張愛玲.張愛玲文叢·散文卷[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
[6] 姜洪偉.《金鎖記》 《怨女》 比較談[J].江淮論壇,2004(2).
[7] 林幸謙.反父權體制的祭典──張愛玲小說論[J].文學評論,1998(4).
[8] 胡光璐.蒼涼中的超越——試論張愛玲小說《怨女》的藝術價值[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0(4).
作 者: 何靄茜,南開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 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