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學作品是用語言進行的藝術創造。藝術與人類的情感世界相對應,通過形象來表現情感。文學作品不同于其他藝術符號的特征是它需要通過文學語言所創造的形形色色的意象來引出文學作品的潛在結構,以此來蘊藏深層的情感信息,從而揭示出文學藝術的內在意味和深層意蘊。
關鍵詞:文學作品 語言 意象 潛在結構 情感
藝術與人類的情感世界相對應,通過形象來表現情感。文學作品是用語言進行的藝術創造,文學作品不同于其他藝術符號的特征是它需要通過文學語言所創造的形形色色的意象來引出文學作品的潛在結構,以此來蘊藏深層的情感信息,從而揭示出文學藝術的內在意味和深層意蘊。
一、立象以盡意
大多數藝術門類都是通過直接作用于感觀和知覺的材料來表現形象,傳達情感,是可以直接感覺和欣賞的藝術形象,而文學顯然不同于這些藝術門類,文學是用語言進行的藝術創造,而作為人們用來交流和傳遞信息的語言卻是不直接作用于感性的理智符號,它本身不能直接顯示實物形象。日常語言以概念為思維細胞,通過判斷、推理等形式結構來認識世界,表達思想。在本質上必須是具象的藝術,卻要通過同日常話語一樣的語言來表現和創造,這就必然使文學語言表現出不同于其他藝術符號的特殊性,文學語言只能通過間接顯示形象將詩人和作家的生命活力與情感思想具體呈現出來。
文學語言是與人類的情感世界相對應的,它需能夠表達難以言說的復雜思想和深藏的情感,揭示文學藝術的內在意味和深層意蘊。從概念到判斷,判斷到推理的抽象思維無法有效完成對人類情感的表達,日常話語的語義是確定的、單一的,我們可以把它作為語言的表層結構。而意象能夠喚醒話語之外的豐富的聯想關系,以類似聯想聚合在一起的語言序列被帶入話語的組合之中,構成語言的潛在結構。“梨花一枝春帶雨”(白居易),“梨花”“春雨”這些基本的優美意象隱藏的類似聯想可以構成的潛在結構如:寂寞含淚的美麗容顏、孤獨悲楚的感傷情懷等;又如“丁香空結雨中愁”(李璟),“丁香”“微雨” 這些基本的優美意象隱藏的潛在結構可以是:空山靜夜的無盡相思、揮之不去的縹緲惆悵。
中國詩歌的比興手法都是借助感性形象、景象物象抒發作者情思感懷,或者為了呈現心中某種感情以外物作比,或以外物自然感發某種情感。《詩經·小雅·采薇》名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字面上既沒有“哀”也沒有“樂”,但見“楊柳依依”“雨雪霏霏”,以楊柳含情隱喻“哀”,以雨雪含悲隱喻“樂”,結果使全詩倍增其哀樂,“情景相生,得言外意”,形成中國古典詩歌語言曲折有致、含蓄雋永審美特征。
由于加入了“象”的層次,使文學語言獲得了與人類感性生命和情感世界的聯系。意象蘊藏著深層的情感信息,帶有多重暗示性的意緒意味,與人類情感世界的細密微妙、復雜深沉、矛盾交叉相對應。“象”引出了文學語言的潛在結構,意象蘊藏著深層的情感信息,與人類的情感世界相對應。
二、隱喻的多義性
隱喻的運用可以使文學作品具有潛在多個層面的意義。追求語言文學之外的韻味一直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標準之一,提倡弦外之音、味外之旨、韻外之致,所謂“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司空圖),對于作者審美體驗表現在詩中的意味、意緒,讀者只能通過語言的隱喻、暗示來心領神會。例如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句作《錦瑟》一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歷代詩家對《錦瑟》一詩的解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這恰恰是隱喻所帶來的作品多義性特征。錢鍾書在《談藝錄》中獨辟蹊徑,指出《錦瑟》乃擬象說詩,比物論文之作。詩人通過豐富多彩、寓意深遠的隱喻性意象和意境表達難以言傳的作詩與詩景之味,讓讀者品味詩家之景之情。詩人的思想感情需寄托在感性形象之中,借助感性形象予以抒發。自由浪漫的思緒就外化為飛蝶的形象,深沉感傷的情感則寄托于啼鵑的形象,無論是“莊生”逸興之思,還是“望帝”沉哀之情都得到了直觀的呈現;凝珠可以看作凝淚,玉雖冷而正有日暖,于是作詩的風格就不同于普通的珠凝和玉冷,而是帶著真情的熱淚,洋溢著蓬勃的生命,雖然字字寫景,卻是句句含情。
隱喻是在異質的不同事物間建立相似性聯系,一個有獨特性、獨創性的隱喻離不開創造性想象,尤其是相距很遠的不同事物之間的關聯需要大膽豐富的想象,只有具備十分豐富的想象力和敏銳的直覺能力才易于發覺兩個事物之間的相似之點,發現事物的異中之同,因此,好的隱喻體現出思維的原創性特征,它所表達的事物間嶄新的相似引人驚奇,它所包含的新思想令人刻骨銘心,其魅力來自原創性智慧的快樂和美感。英國詩人約翰·多恩曾寫過一個關于兩個戀人的靈魂和圓規的著名隱喻詩:
就還算兩個吧,兩個卻這樣
和一副兩腳規情況相同;
你的靈魂是定腳,并不想
移動,另一腳一移,它也動。
雖然它一直是坐在中心,
可是另一個去天涯海角,
它就側了身,傾聽八垠;
那一個一回家,它馬上挺腰。
你對我就會這樣子,我一生
像另外那一只腳,得側身打轉;
你堅定,我的圓圈才會準,
我才會終結在開始的地點。
(《別離辭·節哀》最后三節)
兩個相戀的人離合總相依的情感被歷來的詩人和藝術家所反復詠嘆,而多恩選擇“兩腳規”的隱喻性意象表達相愛男女之間難分難解的關系更見出新奇的獨創性和不可重復性,在思想情感與具體形象之間有著一種近乎完美的熔接,這一新穎生動的審美發現為我們展示出一個意料不到的景象,從而激發起強烈的審美情感,
三、個人性的情感和經驗
人們不再滿足于僅從簡單的、具體的、形象的直觀中獲取審美快感,還要求對自身復雜的微妙的內心活動以及有關的現象進行觀照和聯想,隱喻的對象必然要向理性領域邁進,如果隱喻的對象擴展到經驗、概念、心靈等帶有抽象性質的事物,隱喻就不能完全建立在事物的直觀性聯系上,而是多建立在對事物的主觀理解方面,建立在精神方面的某種同一和聯系,用比較具體的意象使抽象的思想觀念得到具體的直觀的呈觀。例如莎士比亞《麥克白》中主人公的一段獨白:
……滅了吧,滅了吧,短短的燭光!
人生只不過是移動的影子,一個可憐的唱戲的
在臺上蹦跳一陣之后,
就再也不知道他的下場;
就好像是一個傻瓜講的故事,有聲有色,
可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無論是短短的燭光、移動的影子、臺上唱戲的,還是傻瓜講的故事都形象地表現了麥克白對人生的短促易逝、荒唐無聊、命運無常的感慨。前者是文學語言的表層結構,而后者則是文學語言的潛在結構,潛藏著文學作品真實的情感和深蘊的內涵。詩和其他藝術作品中有些抽象的思想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它們自身無法被直觀地看到,這就要用一個概括在該概念和思想之下的形象事例來使它可以直觀地看到,即以可感之物隱喻抽象之物,形成文學語言的潛在結構。
一個孩子說:草是什么呢?他兩手滿滿地摘了一把送給我,
我如何回答這個孩子呢,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我猜想它必是我意向的旗幟,由代表希望的碧綠色的物質所織成。
或者我猜想它是神的手巾,
一種故意拋下的芳香的贈禮和紀念品,
在某一個角落上或者還記著所有者的名字,所以我們可以看見并且認識,
并說:“是誰的呢?”
(惠特曼《自我之歌》節選)
甚至草葉和花朵都是這個世界的秘密。天真爛漫的孩子會發現這個秘密,詩人的目光會發現這個秘密,它源自人類童年時期的心靈態度。站在草叢中的惠特曼被深深感動,詩人仿佛重新發現了一個神奇的世界:草是“意向的旗幟”,是碧綠色的希望;草是“神的手巾”,是芳香的禮物。在這些隱喻的意象之中我們看到了世界的神秘、奇妙和美麗。草葉是最普通、最有生命力的東西,草在任何有土的地方扎根:“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長著草。”(惠特曼)平凡卻偉大的草葉正是宇宙的隱喻,它贊美著無邊的宇宙。
文學語言的潛在結構往往帶有作者個人性的情感和經驗的特征,用語言捕捉事物的聲音、光影、色彩等諸多形象構成了帶有作者個人色彩的的生活印象: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凄涼。”(張愛玲《金鎖記》)月亮是張愛玲筆下經常出現的意象,訴盡人生的種種蒼涼和美麗。月光映進窗子里來,隔著歲月的風塵往回看,如水的月光映出那些繁華都市背后的寂寞靈魂。這些屬于個人的意象帶給讀者新奇和神秘的美感,形成富有張力的詩意空間。
文學作品是用語言進行的藝術創造,文學語言的潛在結構向作者和讀者提示著語言潛在的可能。文學語言的深處彌漫著我們對于它所產生感受的無限性,這是文學作品之所以會引起我們豐富獨特情感與新穎奇妙想象的原因,也是文學藝術的精髓。
作 者: 陳玲玲,碩士,青島大學文學院助理教授,研究方向:文藝學。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