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帆
(南京理工大學知識產權學院 江蘇南京 210094)
歌曲《牡丹之歌》由喬羽作詞,呂遠、唐訶作曲,作為電影《紅牡丹》的主題曲面世于1980年。《五環之歌》改編自《牡丹之歌》,由相聲演員岳云鵬為自己的相聲創作,最早見于2011年。在本案中,原告眾得文化發現,使用《牡丹之歌》相同曲調的《五環之歌》用于商業演出,在電影《煎餅俠》中作為背景音樂出現。于是眾得公司通過簽署協議,先后獲取了喬羽對歌曲的財產權、改編權、信息網絡傳播權、表演權、復制權與作為歌曲合作作者享有的著作權共有權之財產權利。隨后,眾得公司將電影制作公司與演唱者以侵犯《牡丹之歌》的改編權為由提起訴訟。
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牡丹之歌》的合作作品認定;《五環之歌》是否侵犯了改編權;原告對整體歌曲的改編權被侵犯的主張是否能夠得到認可。
合作作品的認定:原歌曲《牡丹之歌》的作詞由喬羽完成,作曲由唐訶、呂遠完成。首先,詞作者被邀請創作,知曉作品會成為電影主題歌曲;其次,曲作者在歌詞的基礎上創作曲,同樣知曉作品會成為電影主題曲。因此《牡丹之歌》的詞曲雙方都在客觀上付出了創作勞動,主觀上也至少有為電影創作主題曲的認知,符合合作作品的構成要件。
是否侵犯了改編權:著作權法保護的改編是指在原作作品的基礎上,保留其原創性表達,改編原作品而形成新的作品。本案中是否構成侵害改編權的前提是《五環之歌》是否使用了《牡丹之歌》的基礎原創性表達,并形成新的作品。
首先,法院判定《五環之歌》由于未使用《牡丹之歌》歌詞的獨創性表達,整首文字作品表達與主題都毫不相關,不構成對詞作品改編權的侵害。其次,《五環之歌》是奉曲填詞,針對整個詞曲共同體而言,由于曲譜是歌曲整體的一部分,是其獨創性中的一環,《五環之歌》使用了歌曲整體中的曲的完全部分,那么可以認定侵犯了《牡丹之歌》整體改編權。在此法院認為原告并不具備《牡丹之歌》曲部分的改編權維權資格而沒有進行詳細說理。
原告對整體歌曲的改編權被侵犯的主張是否能夠得到認可:法院認為,在奉曲填詞情況下,音樂作品作為可以分割使用的合作作品,詞作權利人不得自己名義就侵犯歌曲整體著作權的行為主張權利。被訴歌曲僅使用了曲譜而未使用歌詞,對曲作品只有使用上的侵權,未造成改編上的侵權,如果允許詞作品的權利人單獨就歌曲整體來主張權利,這就意味著曲作權利人失去了再行起訴的請求權依據。
基于詞曲的性質不同,易于分辨,帶詞歌曲可分為文字作品、無歌詞的音樂作品,詞曲作者在整體歌曲權利之外,也可就各自創作作品享有權利。創作歌曲時詞曲作者為同一人時,也可認定為可以分割的作品。在歌曲中,唯一能夠認定不可分割的合作作品的情況只能是在單獨的詞作或者曲作中,兩人以上達成合意,共同創作合作完成詞或者曲。

對于音樂改編作品而言,改編者對原作品既有表達方式進行發展的過程中創造性程度的高低會影響改編作品的屬性。
如果改編僅建立在原作品的獨創性基本表達之上,改編原曲這種派生的創作行為是受制于原作品基本表達的有限度創作,在保留原作品“內在的表現形式”的基礎上又融入表演者特有的演唱方式、改變作品部分歌詞、重新編排歌曲的旋律或者加入新的和聲等藝術表達方式來“改變作品”,這種編排后的歌曲無法脫離原作成為新作品。
如果改編建立在原曲的基礎之上卻又高于原曲。改編作品的過程中發展了原作品的獨創性基本表達,從這一點來看,侵權音樂改編作品不同于簡單的抄襲行為,只要具備我國著作權法意義上較低程度的獨創性,便應當作為一部作品加以保護。
落到改編合作創作歌曲上而言,如果對詞、曲單獨進行改編,例如《五環之歌》使用原曲奉曲填詞,重新創作歌詞,可以認定是源于歌曲《牡丹之歌》的改編作品,但對單獨的曲而言,只有使用行為,對單獨的原詞作品而言則是毫不相干的兩個文字作品。也就產生了本案這樣的在合作創作歌曲詞曲作者各自分割的情形下,詞作者無法對整首歌曲被改編進行維權這樣難解的情況。
本文認為在實踐中對合作創作歌曲的部分權利人單獨行使權利受到限制這一問題值得思考。
首先,在本案中,法院依據可分割的合作作品,作者對自己創作的部分行使著作權時,不得侵犯整體著作權此規定,認為單獨部分的作者不得對整體作品進行維權。從文義上看,此依據與結論并不能做簡單的等同。同時法律對可分割與不可分割的合作作品作出如此區分也不夠合理,姑且認為不可分割的合作作品各方創作者聯系比較緊密,不會產生分配上的矛盾或延遲,可以給一方權利人有權處分的權利。但可分割的合作作品因作品形式可分割,就被設置出對作品整體的權利維護需要更高的成本門檻,對權利做出了不合理的限制。
在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中就曾提出“他人侵犯合作作品著作權的,任何合作作者可以以自己的名義提起訴訟……”。但最終修訂后的著作權法刪去了這一條款,可見該問題仍然面臨很大的爭議?;氐礁木幍膯栴}上,改編權是財產權,設置目的是為了保障作品誕生后,傳播中會有各種不同的改編出現,對原作品的改編,原作品的權利人應當享有收益。類似與于本案這樣的使用原曲譜直接重新填詞的情況非常多見,屬于對整體歌曲的改編。剝奪一方權利人對整體歌曲不受非法改編的權利,會對原歌曲的傳播產生負面作用。
綜上,本文認為合作創作的歌曲的一方權利人應當擁有對整體作品的著作權維權的權利,不應當受到作品的可分割與否限制?,F代音樂制作發行的公司一般會簽訂著作財產權的許可轉讓,對歌曲整體的非法改編維權成本低,類似于《五環之歌》這類案件很可能是出于制作公司的法律意識淡薄,年代久遠。出于公眾傳播的性質,應當在創作完成之后對整首歌曲權利保護進行約定,未約定的情況下賦予作者對整首歌曲進行保護的權利。這一考量同樣也是出于對于改編作品的使用需要得到改編作品的作者與原著作權人同意的呼應。
基于以上討論,本文認為法院對五環之歌案因屬可分割的合作作品,且原告只取得了詞作者一方授權而敗訴是符合現行法律規定,出于保留另一方權利人訴訟維權自決的考慮,顧慮實踐操作中另一方可能厭訴或是權利人難以確認的情況下的判決。
但回歸到立法本身,不論是現行法律還是著作權法的修改中都沒有提及可分割作品中各作者能否將自己的權利行使及于整體的合作作品。這一問題在音樂作品中尤為突出,一首歌曲的創作一般能夠達成合作的意圖,其詞與曲又天然地容易作出分割,對歌曲進行改編也是歌曲在向公眾傳播時常見的情況。如果是出于實踐操作中,一方權利人對整個合作作品進行維權獲得補償之后分配給另一方權利人這一操作難的角度出發,那么完全可以發揮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職能,做好信息采集與更新工作,在信息時代,這種考慮完全可以通過技術手段來解決。其次,更要考慮到侵權人會鉆這個空子進行肆無忌憚的奉曲填詞、為詞譜曲抄襲,反而不利于合作作品的著作權保護。從理論出發,詞曲作者非同一人與是同一人的在實踐中受如此涇渭分明的區別對待本身并不合理。不論合作作品是否可以分割,都不應當僅僅是享有整體作品的收益,更應賦予各方權利人維護整體作品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