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柯卉
(南昌航空大學 江西南昌 330063)
12世紀末至13世紀初德國皇權與教權之爭達到白熱化,皇帝力圖維護中央集權,諸侯堅持封建割據,教皇發現德國君主和諸侯之間的利益沖突可以利用,于是從中挑撥離間,制造分裂[1](106)。
福格威德便生活在這個德國政治、經濟四分五裂以及諸侯專橫的年代,他渴望國家統一[2](11),因此維護皇帝的統治、支持中央集權。作為一名宮廷歌手,他利用自己所擁有的時事評論權力,通過詩歌來傳達自己的政治理念并反映現實存在的政治問題,以達到警示的目的。他批判帝國的發展現狀并呼吁菲利普加冕;他也攻擊教皇并公開指責他濫用職權。因此世人評價福格威德既是德國文學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抒情詩人,又是第一位政治詩人和愛國詩人。他在德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猶如我國文學史上的屈原[2](22)。
福格威德發明了多種音調,不同音調所描述的主題各不相同。例如為人所熟知的“帝國調”以及“第一&二菲利普調”主要描述當時的政治歷史發展狀況;而諸如“不滿調”“維也納宮廷調”“第一阿特茲調”等音調則集中論述當時所出現的政治問題。
回溯歷史,我們不難看出中世紀的歐洲奉行神權至上,各階層之間等級森嚴,基督教滲透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教皇作為上帝在人世間的代表,德高望重。早在10世紀初,教皇與皇帝之間的權力之爭便已初見端倪。那時日耳曼人剛登上歷史舞臺,雖用武力征服了羅馬帝國,但其文化發展仍然滯后,尚不能治理這個國家,此時教會起到了巨大作用。在人人篤信基督教的大背景下,日耳曼人靠教會治理國家,因此教會染指世俗權力,這逐漸引發了一系列問題。基督徒篤信信仰和世俗不同,因此皇權和教權本不應相互干涉,但實際這很難實現。起初皇帝和教皇相互合作,教皇靠皇帝的力量擴大自己的影響力,皇帝靠教皇的支持鞏固政權、管理國家。
漸漸雙方都不再滿足于此,都試圖插手對方的事務,從而擴大自己的權力覆蓋范圍,因此開始了長達數世紀的皇權教權爭斗。在這期間皇帝與各諸侯之間同樣紛爭不斷,教皇利用二者之間的利益沖突,阻礙皇帝集權,從而使得皇帝與教皇之間的矛盾愈加突出[3]。
在皇權與教權的激烈紛爭中,福格威德立場堅定,支持以皇帝為代表的中央集權,因此在他的詩作中往往體現對于教權壓迫皇權的控訴,對于宮廷腐敗和宗教虛偽的批判與揭露。對教權與皇權之爭問題的描述,便體現在“維也納宮廷調”《君士坦丁的贈禮》一詩中:“君士坦丁國王給羅馬教皇獻禮眾多/我愿跟你們詳細說說/有十字架,王冠和矛/天使立即大聲喊道/‘唉,唉,第三次喟嘆/早前基督教界秩序井然/直到送來邪惡的禮物/你們的蜂蜜變為膽汁/由此在這世間產生巨大災禍!’/如今王侯享有無上榮光/你們至高無上的主人卻很怯懦/教會替他們作出選擇/親愛的上帝,我們向你哭訴/教會想扭曲世間所有權力/天使將真相與我們訴說!”這首詩是關于“君士坦丁皇帝的贈禮”以及這些禮物所帶來的不詳結果,即教會和教皇干涉了帝國的政治以及國王的選舉。所謂的贈禮(君士坦丁皇帝將西羅馬帝國移交給西爾維斯特一世教皇管理)愈加激發了現任教皇對世俗權力的渴望,與皇帝間的矛盾由此產生。福格威德通過此詩哀嘆教會擁有強大的世俗權力并抨擊當時在大眾傳播領域得到廣泛使用和討論的“君士坦丁皇帝的贈禮”。值得一提的是,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人文主義者洛倫佐·瓦拉(Lorenzo Valla)揭露了“君士坦丁皇帝的贈禮”實為偽造,但在中世紀時該偽件被用作教會世俗權力合法化的依據。

福格威德對于教皇的不滿還體現在他所創作的“不滿調”的兩首詩歌《唉,如基督一樣》和《承認吧,捐款箱先生》中。他在這兩首政治格言詩中所用的語言更加具有指向性和批判性,突出反映了宗教的虛偽以及對德意志人民的壓榨以及表達了詩人對教皇看似合法實則是濫用權力的做法的反對。
1198年1月8日,年齡最小的樞機主教洛薩·馮·塞尼被選為教皇,即后來的因諾茨三世教皇。憑借其收復和擴張教皇屬地的政策,他成為德意志國王的最大反對者。如《唉,如基督一樣》這首詩所描述的:“……他說:‘我使兩個德國人爭奪唯一的王/為了讓他們使這個國家遭殃/同時要裝滿我們的錢箱/我將它們都放入我的捐款箱/你們所有的錢都將屬于我/你們德國銀幣送進我羅曼錢箱/你們的牧師啖雞酌酒/并讓德國人把素持齋’。”這是有史以來用德語表述的最好的政治辯論之一。福格威德以時事評論的形式,運用“虛構場景”的技巧,即親自面對被攻擊的對手,親自揭露教皇的行為。哈爾巴赫(Halbach)將該場景恰當地描述為“小品劇式的滑稽短劇”[4](175)。
再如《承認吧,捐款箱先生》一詩,表述更加精準,福格威德直言教皇愚弄德意志人民,掠奪人民的財富卻不干實事,無所作為:“承認吧,捐款箱先生,教皇派你們來/是為了使他致富使我們德國人貧窮/當裝滿的錢箱為他運至拉特蘭宮/他便如從前一般使出陰謀詭計/……我認為,只有少數銀錢用于幫助圣地/因為牧師從未分發巨額財物/捐款箱先生,你是被派來施加傷害/也就是說,你在德國人中尋找傻瓜。”
這兩首詩著重表現對教皇奢侈生活的指控,這在當時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兩首詩都強烈反對教皇因諾茨三世于1213年復活節下達的命令,即豎立“柱形捐款箱”以籌集十字軍東征的資金。皇帝一派人士認為這是對宗教權力的濫用;福格威德則更加直接,他譴責教皇的意圖實際是一種欺詐,這位羅馬教皇,一個意大利人,卻想要掠奪體面的德意志人民的財富。這些指控原則上是中世紀教會批評的一部分,但福格威德卻以其精湛的描述超越了其他所有相關的論述。從這兩首詩中可以將福格威德的指控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帝國政治中的陰謀、挪用德意志信徒的“奉獻款”以及神職人員的奢侈生活。福格威德通過一種詩意的技巧,即用帶有譴責意味的“頓呼”手法(把不在場的人當作在場的人招呼,把非生物當作生物招呼),將“柱形捐款箱”擬人化,以此來進行批判和指控[4](175)。可以說中世紀晚期再無其他政治詩歌能表現出與之媲美的效果,其在政治鼓動方面的成就足以為后人所稱道。
福格威德的“第一菲利普調”也不全然反映政治現狀,《耳朵病重者》一詩便突出批判了宮廷腐敗問題:“……侯爵和勇猛的戰士將財產揮霍/戰士中的每一位都曾適合比武/我熟悉他那奢侈的生活/即使整車的美酒需要花費一大筆財富/他也不會讓騎士的酒杯空著。”這首詩提及的是福格威德的另一位施主赫爾曼一世(Hermann I.)。諷刺的是,因受制于施主,該詩一半稱贊侯爵對待下屬的慷慨,為騎士盡情供應美食美酒;一半謹慎譴責侯爵腐敗的宮廷生活,即揮霍財富,只管享樂。
同樣涉及赫爾曼一世的還有隸屬于“第一阿特茲調”的《我和格哈德·阿特茲先生》。福格威德在這首詩中通過警告和責備赫爾曼一世和他的宮廷以及描述自己和格哈德·阿特茲(Gerhard Atze)之間的爭執,鮮明表達了詩人對于階級差異的指控,這在其政治格言詩中有著深遠的意義:“阿特茲先生在艾森納赫射殺了我的馬/為此我向他所效力的人提出上訴/此人是對我們有著審判權的領主/這馬至少有三金馬克的價值/這時卻聽到一件稀奇之事/自從涉及賠償開始/讓我一等再等始終僵持/他講述了一件嚴重的罪事/我的名馬和那老馬是親戚/而那匹老馬咬了他的手指/并且他因此事而感到羞恥/我舉雙手發誓/對此一無所知/誰能為我立誓?”對于這首詩,人們普遍認同的一個事實是:在艾森納赫,一位名叫阿特茲的貴族老爺有意或無意地射殺了福格威德的一匹馬,但他不想支付必要的補償。福格威德認為自己損失慘重,因此提出指控,并求助于雙方共同的施主赫爾曼一世。但在這一過程中,因為社會地位差距顯著,顯然難以滿足福格威德的訴求。因此他借由詩歌的形式,運用“詩意的武器”,向社會地位優越、有一定影響力的對手進行論戰,指責對手惡意的身體損傷,即所謂的馬咬傷了手指。底層人民對于階級差距抗爭無果的辛酸與憤慨在這首詩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中世紀的歐洲文學深受基督教思想的控制和影響,身處皇權與教權斗爭中的福格威德開始借政治格言詩表達其政治立場。他維護皇帝權威、贊成統一、反對分裂,并對堅持分裂割據的諸侯和挑撥君主與諸侯之間關系的教皇深惡痛絕[1](106)。
福格威德的一些政治格言詩在政治宣傳和鼓動方面無疑是抒情詩歌史上用德語所展示的最好的作品之一,他頗有見地的政治觀點和看法受到貴族的賞識,使其政治格言詩地位足以與其宮廷愛情詩平分秋色。福格威德作為詩人能抓住尚未被廣泛重視的現實政治問題進行創作已屬難能可貴,他進而還能通過詩歌的形式說出自己的政治觀點,這在當時的詩人中間更是絕無僅有[1](106)。這位具有開創性成就的詩人因其有待發現、鉆研的作品頗多,因此給予了后世的詩人、作家、詞曲作者以及學者充分創作和分析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