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琳《哈利·波特》中的中國女性形象

摘 要： 在《哈利·波特》 的魔法世界里，作者羅琳塑造了眾多人物形象，賦予他們鮮明的個性。羅琳反對種族主義，并將這種思想貫穿于整部小說。然而，作為注視者，羅琳筆下的異國形象并不是真實的，而是作者主觀感受和想象的結(jié)合。本文選取中國女孩秋·張為研究對象，分析羅琳作品中的中國女性形象，探討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意識形態(tài)對她創(chuàng)作的影響。

關鍵詞：英國文學 形象學 中國女性

《哈利·波特》是英國女作家J.K.羅琳于1997年至2007年創(chuàng)作的魔幻文學系列小說，描述的是哈利·波特和同伴在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學習、生活以及戰(zhàn)勝邪惡巫師伏地魔的故事。該系列小說影響所及，遠遠超過英國范圍，是世界最暢銷的小說之一。小說自2000年引入中國開始，便一直受到廣泛關注。早在2001年，就有學者進行研究；從2006年開始，研究迅速增多，研究方法主要為敘事結(jié)構、原型、后現(xiàn)代風格、意象、隱喻等。也有一些學者對小說中的人物形象進行分析，但這些分析集中在哈利、赫敏、伏地魔、斯內(nèi)普等主要角色上。事實上，《哈利·波特》小說中塑造的很多其他形象也給能給人深刻印象，如芙蓉、彼得、納威等。這些次要人物同樣體現(xiàn)了作者的獨特用心和思想認識。秋·張是系列小說中僅有的中國族裔，一度是哈利·波特的女朋友，對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和人物塑造有重要影響。本文將以中國形象在西方的歷史演變?yōu)楸尘埃瑥囊庾R形態(tài)下的臉譜化角色和作者的個人意圖兩方面分析作為中國女性的秋·張的形象，進而考察羅琳對非西方族裔的書寫方式。

一、羅琳的反種族主義與被隱形的他者

羅琳在接受采訪時曾提到，她有意識地把種族主義話題加入了故事中a，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在種族問題上的立場。小說中的反派人物“大多具有種族主義的傾向”b：貴族巫師提倡“純血”主義，看不起非魔法家族出生的巫師，稱他們?yōu)椤澳喟头N”，并反對純血巫師與非純血巫師通婚；伏地魔的黨羽“食死徒”殘忍地殺害非純血巫師和麻瓜（即沒有魔法的普通人）。與之相對的是，小說中的非純血巫師和非巫師種族則備受歧視：海格和馬克西姆夫人因他們的巨人血統(tǒng)而受到嘲笑；盧平因為狼人的身份暴露而不能繼續(xù)任教；家養(yǎng)小精靈成為巫師的奴隸，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甚至連生死都掌握在主人手中。小說的敘事主旋律就是要打敗有著種族歧視的邪惡巫師，改變被歧視對象的命運。而小說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赫敏·格蘭杰，這個融合了羅琳自身各種特征的女性，在小說中表達了羅琳的心聲。c她為人頭馬身有翼獸辯護，反對巫師對麻瓜進行惡作劇，建立家養(yǎng)小精靈解放陣線，為弱小種族發(fā)聲。的確，不少學者認識到，羅琳在作品中對種族主義“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d，“為爭取種族和睦而吶喊”e。然而，也有學者認為羅琳存在著西方中心主義思想和種族歧視。例如，Simone Huls從后殖民主義的角度對羅琳的小說進行了分析：雖然小說中有著形形色色的外籍角色，但真正居于敘述中心的，依然都是英國人。小說中哈利的非白人同學，說著流利的英式英語，行為習慣上并沒有明顯的異國特色f，讀者很難注意到他們來自亞非拉國家。這種反種族主義和種族主義并存的現(xiàn)象，讓我們意識到羅琳種族思想的復雜性。她筆下的有色人種并不是真正的有色人種形象，而是作者經(jīng)過本國意識形態(tài)的過濾、加上自身的期待后重塑出來的形象，帶有一定的主觀傾向性。

二、《哈利·波特》中的秋·張

作為小說主角哈利的初戀，秋·張是哈利成長歷程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羅琳沒有明確說明秋的國籍，但是她的名字暗示了這是一位中國女孩。在電影中，導演選用華裔演員梁佩詩扮演秋的角色，也從側(cè)面印證了這一點。秋的初次登場是在小說第三部，哈利在魁地奇比賽中遇見同為找球手的秋，從此對她十分在意。哈利漸漸意識到他喜歡上了秋，然而當他鼓起勇氣邀請秋參加晚會的時候，她已經(jīng)答應了塞德里克的邀請，并在不久后成為塞德里克的女朋友。后來，塞德里克不幸犧牲，而秋與哈利相戀，可惜這段戀情并沒有哈利想象中那么甜蜜，秋始終陷于對死去的前男友的內(nèi)疚和痛苦之中，又對哈利和赫敏的親近感到不適，而哈利完全無法理解秋的感受。最終，兩人因為觀念不合而分手。

作為哈利的第一任女友，秋對哈利成長的影響很大。然而，國內(nèi)外對她的研究卻很少。只在少量文獻中作為有色人種被提及名字，或是在后殖民主義研究中作為東方形象被用來批判羅琳對東方的歧視。即使在文獻中有提及秋，也往往是一筆帶過。例如，陳振安提到哈利的初戀是秋，卻忽略了第五部小說中哈利和秋在交往的事實，只寫了哈利告白失敗，然后就轉(zhuǎn)而分析哈利和金妮的戀愛。gHuls提及秋作為東方女性被臉譜化、形象刻板化h，但他并沒有對此展開細談。個別作者重點分析了秋，但他們的分析并不客觀、全面。例如，朱桃玉用屬下理論分析了小說中有色人種、下層階級、女性的“他者化”，認為秋作為一個亞裔女孩，被他者化、丑化了。但作者的觀點太過偏激，將魁地奇比賽中女性的作用完全否定，并認為秋是個“漂亮但沒用的花瓶”i，忽視了羅琳對秋的一些正面描寫。

三、作為社會集體想象物的東方女孩

形象是“人們對異國的看法與感受的一個總體”j，它具有三重含義：“它是異國的形象”，“是出自一個民族（社會、文化）的形象”，“是由一個作家特殊感受所創(chuàng)作出的形象”。！ 1秋·張的形象，是東方的形象，代表著中國的歷史與文化。羅琳曾說過，她最崇拜的作家之一是簡·奧斯丁。！ 2然而奧斯丁是有著帝國主義思想的，賽義德曾評價過她的作品，稱她“穩(wěn)步地開拓了一片帝國主義文化的廣闊天地”！ 3。奧斯丁的帝國主義思想對羅琳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羅琳在塑造秋形象的時候，是不自覺地按照當時英國人對中國女性的認識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

（一）中國形象從禮儀之邦到東亞病夫的變遷在整個系列小說中，關于秋·張的所有描述都是以哈利為視角進行敘述的。從整體上來看，哈利對秋的認識，經(jīng)歷了一個從迷戀到幻滅的過程，這和歷史上西方人對中國的態(tài)度變化一致。早期的東方在西方人眼中充滿著財富和機遇，是一個夢幻的國度，經(jīng)濟高度發(fā)達，處處是黃金，正如馬可·波羅所描述的：“極度文明、和平、繁榮”！ 4；利瑪竇、伏爾泰等人也高度贊揚中國，稱中華民族是“生來就有禮有德、進步繁榮的民族”！ 5。在哈利真正接觸到秋之前，她在哈利眼中正是這種迷人的形象。到了19世紀初，西方人對中國的認識贊揚和貶斥并存！ 6，一方面認為中國是美好的值得羨慕的，另一方面又認為中國人封建迷信。哈利和秋的交往過程正是這種充滿矛盾的經(jīng)歷，他有時候覺得甜蜜無比，有時候又覺得秋不可理喻。鴉片戰(zhàn)爭之后，西方世界對中國的態(tài)度完全變成蔑視和詆毀。！ 7在西方人筆下，中國變成了貧窮、落后、迂腐、懦弱的代名詞，“東亞病夫”這一稱號直到20世紀末才得以逐漸擺脫。而哈利和秋的分手也表現(xiàn)出了他對秋的徹底失望，他認為這個中國女孩不值得喜歡。

（二）性感、柔弱、無聲的美人 西方人喜歡把“東方女性描繪成順從、沉默、高度性感的形象”！ 8。一方面，這樣的形象有別于西方女性的干練、強勢，有一種異國情調(diào)；另一方面，小巧可人的東方女性可以滿足西方男性的征服欲。在哈利眼中，秋“極其可愛”！ 9，僅僅一個微笑就讓哈利心動，這種美麗可人的形象正符合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女性。

秋剛出場時是大病初愈的狀態(tài)，給人一種柔弱的病美人之感，也會讓人聯(lián)想到中國的國情。中國一度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發(fā)展又經(jīng)歷了許多波折，在西方人眼中就像經(jīng)歷了一場磨難。東方女性在西方文本中常常被剝奪聲音，小說中秋和其他西方女性相比，明顯更為背景化。羅琳在文中對秋的描述往往是她的外貌或微笑，而關于她言語的描述卻很少。在小說第四部里面，哈利暗戀秋，一直關注她、想念她，然而，整個第四部小說中哈利和秋只在開頭有一點交流，在小說的后半部分秋完全淪為無聲的背景板，從她答應塞德里克的舞會邀請開始，她的出場就一直是默默陪伴在塞德里克的身邊，而哈利對她的愛戀通常是會轉(zhuǎn)化為對塞德里克的不滿。哈利把秋當作是與塞德里克比拼高下的象征，是一種被爭奪的附屬品。秋完全被物化，她的真正自我被遮蔽了。

（三）貧窮落后、軟弱愚昧的小女人 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在西方人眼中一直是貧窮、落后的象征，而且中國人極度的不自信，他們向往西方、模仿西方，企圖變得像西方人一樣。秋的形象也有這方面的體現(xiàn)。她的掃帚是彗星260，這是一把相當落后的掃帚，尤其是和哈利的火弩箭相比，而西方貴族代表馬爾福的掃帚則是最新的款式，這象征了西方的富裕、先進與東方的貧窮、落后。在魁地奇比賽過程中，秋不是嘗試自己單獨尋找金色飛賊，而是一直緊緊盯著、試圖模仿哈利，充分反映出了她的不自信。除了貧窮和不自信，西方人也認為中國人懦弱、愚昧，這些在小說中也反映了出來。秋在她的前男友塞德里克死后開始顯示出她的軟弱。她主動接近哈利，在和哈利相處之后主動告白以尋求依靠。秋在和哈利戀愛的時候一直處于矛盾和痛苦中。她喜歡哈利，但又忘不了死去的前男友，并因此而感到內(nèi)疚，這在哈利眼中顯得不可理喻。除此之外，秋認為哈利過于關心赫敏，即使在約會的時候都不忘去見赫敏。而秋的愚昧，則表現(xiàn)在她對告密者的護短上。秋的朋友瑪麗埃塔向烏姆里奇告密，導致鄧布利多被魔法部通緝，而瑪麗埃塔則因此被赫敏的咒語反噬，秋一味地偏袒自己的朋友，并因哈利對赫敏的維護感到憤怒，最終和哈利分手，這種行為是很不理智的。平窮、不自信、懦弱、善妒、愚昧，羅琳筆下的中國女性成了十足的小女人。

四、脫離桎梏的美好幻想

注視者對他者有三種基本態(tài)度：狂熱、憎惡、親善。“狂熱”指注視者認為異國現(xiàn)實是“絕對優(yōu)于注視者文化、優(yōu)于本土文化的東西”；“憎惡”是認為異國現(xiàn)實落后于本土文化“；親善”是認為異國現(xiàn)實和本土文化都是正面的，而異國現(xiàn)實是注視者文化的補充。@ 0羅琳對東方文化的態(tài)度不是“憎惡”，而是“親善”。她并非完全貶低秋，除了模式化形象與缺點，秋也有許多美好的值得肯定的優(yōu)點。羅琳筆下的英國人也不是完美的。不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角色，他們各自有長處和短處，這種不統(tǒng)一的優(yōu)缺點，正好可以互補。

（一）智慧美好的女神 秋·張的名字在原文中寫作Cho Chang，cho在漢語拼音中應讀作qiu， 而作為女性的名字，漢語中相似發(fā)音的字有“秋”“裘”“邱”，譯者在這里將其譯為“秋”，應是接近羅琳原意的譯法。而“秋”一詞，在英語中，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古希臘神話中掌管農(nóng)業(yè)豐產(chǎn)的女神德墨忒爾。古代雅典人會在秋天舉行祭祀德墨忒爾的活動，包括地母節(jié)、埃琉西斯秘儀以及其他祈求農(nóng)業(yè)豐產(chǎn)的祭祀活動。@ 1羅琳賦予秋女神之名，是給予她美好的祝福。

秋的學院是拉文克勞。拉文克勞是智慧的象征，能被分到拉文克勞學院，表明秋是一個聰明、有學識的女孩。除了智慧，羅琳還賦予秋能力和技術。秋是拉文克勞的找球手，她的飛行能力絲毫不遜于哈利，敗給哈利的主要原因是她的掃帚速度比哈利慢太多。

（二）善良勇敢的女孩 秋·張在很多方面都表現(xiàn)出了她的善良。秋在初見哈利時對他報以微笑，而在自己的隊伍輸給格蘭芬多的前提下，她在格蘭芬多與斯萊特林比賽前依然給哈利加油。在小說第四部的開頭，羅琳描述了兩個細節(jié)，一個是魁地奇世界杯的時候秋同哈利揮手微笑，另一個是分院儀式上她熱烈歡迎自己的新學弟。這些都可以看出，秋是個熱情的女孩，能善待他人。而當哈利被迫成為三強爭霸賽勇士的時候，其他學院的學生都在嘲笑哈利，秋沒有這么做，而是祝福他，希望他能發(fā)揮出色。秋對瑪麗埃塔的維護表現(xiàn)出了她對友誼的重視。而她對塞德里克的思念雖然被認為是一種軟弱而搖擺不定的表現(xiàn)，但同時也說明她的善良。

事實上，秋也并非完全軟弱。在伏地魔復活之初，為了避免自己的地位受到影響，魔法部部長福吉拒絕承認伏地魔已復活的事實，并派遣心腹官員烏姆里奇到霍格沃茨任教兼高級調(diào)查官，同時試圖掌管霍格沃茨的權利并控制輿論，極力打壓鄧布利多。《預言家日報》把哈利寫成是一個受愚弄、愛出風頭、編造伏地魔復活故事的騙子，使他在學校里受盡嘲笑和侮辱，除了極少數(shù)哈利的朋友，其他人都不相信哈利。在這種情況下，秋相信了哈利的話，支持鼓勵哈利，并在哈利組織學生成立防御小組的時候極力維護他。在七年級的時候，雖然秋已經(jīng)和哈利分手，而且伏地魔的手下已經(jīng)進入了霍格沃茨，威脅著支持哈利的同學，但她依然站出來支持哈利，想要幫助他。可見秋并不完全是一個懦弱的形象，她也是勇敢堅強的。

五、結(jié)語

文學的創(chuàng)作無法擺脫社會環(huán)境與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20世紀后期，英國對外政策趨于保守，而作為曾經(jīng)的殖民者，英國人的優(yōu)越感并沒有完全消除。在這種背景下，羅琳筆下的中國女性明顯帶有當時意識形態(tài)的影子，她對中國女性的認識具有一定的片面性，但同時，羅琳對于異國文化持有友好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在她對秋·張的一系列正面描寫中有所體現(xiàn)。通過對秋·張的人物形象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羅琳對中國女性的歧視和成見，但也能看到她對中國文化的包容和對東西方文化交融的支持。

a Mzimba， Lizo， moderator. Chamber of Secrets DVD interview with Steve Kloves and J.K. Rowling[EB/OL].[February2003]. http：//www.accio-quote.org/articles/2003/0302-newsroundmzimba.htm.

b 陳星宇：《J.K.羅琳筆下東方族裔形象研究》，《2017年吉首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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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邢穎：《論古雅典人祭祀地母神節(jié)日的社會功能》，《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12期。

作 者： 梁藝維，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研究生。

編 輯： 張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