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海洋大學 542008)
“絲綢之路”是指古代中國與西方各個國家通市互利、商貿往來的重要通道。中國古代的絲綢之路主要有四條,分別是:“沙漠絲綢之路”“草原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和西南地區絲綢之路。“草原絲綢之路”東起蒙古高原,經西州回鶻境內高昌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市境內)至西亞、東北歐地區,自西漢時期通行,逐漸發展成為固定路線。由于遼王朝在10世紀左右的強大政治軍事實力,成為了當時雄踞中國北方草原地區的重要政權,因此作為對外交流、貿易的重要通道的“草原絲綢之路”在遼對外政治、文化交流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草原絲綢之路”在遼時代主要分為南北兩條主干線:南道經西京大同府(即今山西省大同市境內),穿西夏,抵達西州回鶻境內高昌城;北道則由上京臨潢府(即今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巴林左旗境內)起始一路向西北行至高昌城,而后再向西行。南北兩條干道打通了當時中國北方與西方交流的渠道,頻繁的貿易往來使遼與西方各國家的文化交流機會增多,也使遼境內社會文化呈現出一種中西文化互滲互融的特點。中西方文化的互滲互融影響著契丹人的審美風尚,也影響了遼境內陶瓷器具的造型和裝飾風格。
據《遼史》記載,自天贊二年(公元923年)至咸雍四年(公元1068年)來自西亞的波斯、大食、回鶻阿薩蘭的貢使就多達22次:太祖天贊二年(923年)六月,“波斯國來貢”;天贊三年(924年)九月,“大食國來貢”;太宗天顯八年(933年)六月,又有“回鶻阿薩蘭來貢”。而據陳垣先生的《遼宋大食交聘表》一文中統計,自天贊三年(公元924年)至宋開禧年間(公元1027年)大食與遼宋通使多達39次。而遼也曾主動出使西方國家:會同三年(公元940年)二月,“鶻末里使回鶻阿薩蘭還,賜封衣勞之”;保寧三年(公元971年)二月,“遣鐸遏使阿薩蘭回鶻”。穆斯林文獻《珍寶錄》中記載公元939年(即會同二年)“中國皇帝”曾遣使團到河中地區;阿拉伯歷史學家、旅游家麥斯歐迪所著的《黃金草原與珠璣寶藏》一書中也記錄了公元943年(即會同六年)有一個中國使團抵達薩曼王朝首都布哈拉。通過“草原絲綢之路”,波斯、大食、回鶻頻繁入貢,遼也前后多次派使臣出訪西方各國,從而建立并鞏固了雙方長期的商貿交往關系。
遼境內也因往來于遼與西亞伊斯蘭國家之間的使臣、商人數量眾多而在遼上京臨潢府內設立了回鶻營,遼中京附近也建有回鶻城對這些往來的使臣和商人進行安置,側面說明了在遼境內活躍的西亞商人數量之多。這樣混居的社會環境也促使遼境內的西亞風格器具不僅只有進獻給遼國貴族的精美絕倫的的貢品,也有隨著進入遼境內的西亞使臣、普通商貿隊伍使用的具有西亞風格的隨身生活物品融入遼境內平民的生活中。
綜合以上這些考古發現可知遼與中、西亞國家的貿易往來是雙向的交流,遼代“草原絲綢之路”的開通對于遼與中、西亞地區的文化交流有極大的推動作用。
據中亞木鹿(即今土庫曼斯坦馬雷州)伊斯蘭學者馬爾瓦茲記載伊斯蘭世界向遼輸入的物品有:“象牙、胡椒、阿魏、玻璃、青金石……”《契丹國志》載:“高昌國、龜茲國、于闐國、大食國、小食國、甘州、沙州、涼州,以上諸國三年一次遣使約四百人,至契丹貢獻玉、珠、犀、乳香、琥珀、瑪瑙器……契丹國回賜至少不下四十萬貫。”且國內目前發掘出土的遼代遺存文物中不乏一些制作精美、風格別致的中西亞器具,如遼寧省朝陽市延昌寺塔出土的鳳首金蓋、薄壁通透的伊斯蘭玻璃套瓶,內蒙古通遼奈林稿木頭營子遼墓出土的紋飾復雜精美的鎏金纏枝立鳳紋的粟特風格銀壺,內蒙古赤峰市克什克騰旗二八地遼墓出土的鎏金伊斯蘭式銀瓶等。
而中、西亞考古發現中埃及福斯塔特曾出土數片遼白瓷和l件較完整的遼代白瓷盤口瓶,伊朗著名的波斯灣西拉夫口岸出土過一件完整的遼白瓷碗,伊拉克薩馬拉遺址、地中海東岸及伊朗的尼沙布爾均有遼三彩被發掘。
目前遼境內考古發現的中西亞風格器具除一部分來自于“草原絲綢之路”的商貿往來,還有相當一部分來自于遼境內各個窯口手工藝人的仿造燒制。
折肩壺最早出現在7—8世紀的中、西亞,隨著貿易往來逐漸在遼境內有所使用。遼早期的折肩壺多為金屬質地,且壺身裝飾有金屬鏨花或錘紋,如阿魯科爾沁旗耶律羽之墓、翁牛特旗解放營子墓出土的金屬折肩壺等;而在遼中晚期除金銀質地之外則出現了大量陶瓷質地的折肩壺,如北京韓佚墓出土的白釉折肩壺等。從目前發掘發表的器物來分析,遼境內折肩壺的表現形式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對與器物造型和裝飾紋樣進行完全的復制,由于裝飾紋樣大多為滿布壺身的纏枝金屬錘紋,這種金屬錘紋微微凸起于壺身且布滿壺身的形式較難通過陶瓷表現出如同金屬器具的美感,所以大多數的仿制品也依然是金屬質地,如奈林稿木頭營子遼壁畫墓出土的纏枝紋鎏金折肩壺,雖然其壺身下半部分有些許破損,但從依然得以完整保存的金屬鋬耳和剩余完好的滿布壺身的纏枝紋樣可以看出這是一件遼境內匠人對于中西亞風格折肩壺從造型到裝飾紋樣的完全復制;另一種對折肩壺的仿制則是放棄對壺身上復雜的纏枝紋樣復制,只模仿器物的造型,同時也將折肩壺的質地從貴重的金屬轉變為價格較為低廉且更易于加工的陶瓷,如科爾沁右翼中旗代欽塔拉墓葬出土的褐胎綠釉鋬耳折肩壺,其折肩處圓形把手上方附有一段長方形鋬耳與中西亞地區的金屬折肩壺的鋬耳圓形把手形式完全一致,這種轉變說明折肩壺已經從只流行于契丹貴族、中西亞使臣和少部分商貿隊伍的貴重金屬器皿轉而成為普通民眾能夠使用的生活陶瓷器具。這兩種表現形式中無論是以金屬質地對于折肩壺器型、紋樣的完全模仿還是轉換材料以陶瓷器走入遼境內人民的生活之中,均表明了中西亞風格器物對于遼境內人民審美風格和日常生活方式的影響。
鳳首瓶因其花瓣式口沿與細長頸相接處貼塑伏鳳而得名,且細長頸部通常會有五道或者七道凹弦紋,其造型與薩珊金銀器中的“鳥頭胡瓶”相仿。高足杯的造型則形似西方葡萄酒杯。源于印度神話中龍首魚身的摩羯也常用于遼代注壺的整體造型或作為裝飾紋樣存在,如巴林左旗烏蘭套海蘇木遼代遺址出土的白釉摩羯提梁注壺。筆洗中也多見波斯風格的太陽紋樣,如赤峰市博物館現藏的粉胎白釉雙魚筆洗的底部刻畫的裝飾紋樣正是被波斯風格太陽紋樣變體包圍的雙魚圖案。另一個常出現在筆洗和硯臺上的胡人馴獅紋樣則是更為典型的西亞風格裝飾紋樣,如寧城縣小劉杖子墓出土的印有胡人馴獅紋的八方三彩筆洗。
這些中西亞風格的器物和裝飾紋樣在逐漸加深的貿易往來中漸漸取得了契丹人的喜愛,融入到了契丹人的生活中,逐漸發展、衍變,甚至產生了將價格昂貴僅供貴族使用的金銀器皿、玻璃器皿轉化為與其造型、紋飾一樣但價格更為低廉、能夠大量生產的陶瓷制品的情況,由此出現了遼代特有的由遼境內窯口燒制、使用的濃郁中西亞風格陶瓷制品這一現象。這一現象的形成也對10至12世紀“草原絲綢之路”對東西方文化交流的見證。
遼朝作為10至12世紀雄踞中國北方地區的大國,加之其在“草原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地理位置,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影響了西方對于中國的印象。古英語、古希臘語、古波斯語中均以“契丹”稱呼中國,直至今天俄語和部分斯拉夫語系中仍然沿用“契丹”這一發音作為中國之意,可見遼朝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上的深遠影響。但因《遼史》所著時間距離遼朝滅亡已百余年,必會存在疏漏與史實缺失。而將遼代陶瓷中部分特殊器型和裝飾紋樣的出現與“草原絲綢之路”中遼與西方各國家的商貿往來相結合,將遼境內中西亞風格器皿與同時期中西亞地區乃至歐洲地區的器皿相對比,不難看出貿易往來與文化交流對于遼代陶瓷器型和裝飾紋樣的影響,同時也是對于契丹人生活方式和審美取向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