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版畫形式風格研究與教學的意義

（西安美術學院,陜西西安 710000）

銅版畫是西方傳統的版畫藝術表現形式之一，其工具材料的多樣性、制作的復雜性、決定了技術的豐富性。技術在銅版畫藝術演變中承擔了重要的角色，形式風格是通過技術呈現的，銅版畫形式風格的發展也可以被理解為一部技術史。縱觀銅版畫藝術的發展與演變過程，其中技術的演進與藝術語言彰顯出的獨特魅力，都成為藝術史上最醒目的一筆，近年來國內各高等美術院校將銅版畫藝術作為重要的學科進行研究，并建立了較為完備的教學科研體系。至今為止銅版畫技術領域的研究已經積累了寶貴的理論依據和實踐基礎，但是到目前為止依然存在著一些局限性，銅版畫發展明顯滯后于其他版種。因此，如何挖掘銅版畫可持續發展的潛能？向經典學習，學習什么？這些問題成為當代版畫教學的重要課題。帶著問題，我將從形式風格及其精神性作為切入點解讀丟勒的“大師版畫”，探究銅版畫教學的奧秘所在。

阿爾布雷特·丟勒（1471—1528年）生于紐倫堡，文藝復興時期杰出的代表畫家，也是德國歷史上最重要的藝術家。他的作品包括油畫、素描、水彩畫、木版畫和銅版畫，他還是一位建筑師和文藝理論家。在他流傳至今的眾多作品中，尤其是銅版畫最具影響力，藝術史認為丟勒是奠定銅版畫畫種地位的人。《騎士、死神與惡魔》《書齋中的圣哲羅姆》《憂郁》三幅雕凹線銅版畫是丟勒的代表作，一直被后世稱之為“大師版畫”，這三幅堪稱典范的銅版畫不僅體現了大師完美的雕版技巧，同時也生動地展現了他的心靈思想。

1513年創作的《騎士、死神與惡魔》（25cmX19cm），是“大師版畫”的第一幅，它是丟勒為病中的母親創作的一幅銅版畫，當時他的母親病重，正經受著痛苦和折磨，徘徊在死亡的邊緣，丟勒在畫面中心刻畫了一位騎在馬上勇往直前的騎士，基督教騎士精神體現著一種人性的美德，丟勒以此象征與病魔抗爭的母親。騎士全副武裝，頭戴鋼盔，身穿鎧甲，手持長毛，腰間懸掛著利劍，胯下的戰馬前蹄騰起，呈小跑姿勢，忠實的賽特狗與之共同前行。骷髏在馬前蹄的下方。死神手拿象征時間的沙漏騎著另一匹瘦出沒在林中，獨角的惡魔手持尖銳的長柄斧躲在馬的后方。死神想要攔住騎士前行，惡魔想要伺機將騎士拉下戰馬。畫面中出現的這些形象很明顯象征著邪惡的力量、即將消逝的時間與死亡，而騎士則堅定剛毅地昂首前行，遠方隱約的山頂和城堡是騎士最終的目的地。作品中傳遞著一種宗教撫慰和虔誠的熱情。當然關于騎士象征的是誰？除了象征他病重的母親之外，歷史上還有很多學者都有不同的推測，有人認為騎士象征著人文主義學者伊拉斯謨，有人認為騎士代表人文主義思想家劉德爾。無論怎樣，騎士都代表著人性的美德，象征著一種精神的力量。丟勒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創作中，面對每一個主題，都認真細致、充滿熱情。他想傳遞的不僅是每一個細節，而是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真正的精神內涵。他以完美的雕版技巧，以嚴謹的刀法，雕刻精細縝密的線條，畫面中所有的細節，都以寫實的手法精雕細刻，無論是灌木叢的樹枝，地上的青草、遠山或是城堡。他認真地研究描繪對象，特別是對馬的各部位結構比例的準確性反復推敲。他將求實求真的藝術精神孕育在他的作品中。將大自然的現實場景與心里渴求的相結合，將現實與非現實相結合。形成了具有象征意義的奇特的統一體，正如整個15世紀，德國藝術都在發揮著精神性的作用，丟勒以他的個性和精神主宰著畫面，既是心靈視像又是精神力量，是藝術的人性化，是精神的產物。

《書齋中的圣哲羅姆》（24.8cmX18.7cm）創作于1514年，圣哲羅姆是一位將希伯來《經文》翻譯成拉丁文的學者，在此他成為博學和睿智的象征。丟勒本人很喜愛羅姆，為此他創作了一系列關于羅姆的畫作，銅版畫《書齋中的圣哲羅姆》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幅，無論是技法技巧和精神上，都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從時間上考證，這幅作品位于“大師版畫”中間，在一間哥特式風格的溫暖而舒適的書齋中，圣哲羅姆正在伏案全神貫注的寫作，頭頂閃爍著光環，背景的墻上掛著一頂紅衣住家的帽子，書桌角上的燈臺，窗臺上的顱骨、隨意擺放的靠墊，寵物般的獅子瞇縫著眼睛，像是要睡著了一樣，它的旁邊還有一只蜷縮著身體溫順的小狗，陽光從窗子的網格中照進屋內。巨大的高懸的葫蘆象征著與世俗隔絕的圣徒。所有這一切，都平靜而安詳，丟勒自己的簽名牌平放在地面上。丟勒賦予這幅作品以深刻的主題，他用細致周密的完美技巧將對上帝的虔誠和信仰呈現出來。他把虔誠的理想用絕對完美而清晰的雕線表現出來，這些線條均勻、定向又充滿力量，它是包容的、又是容易被理解的。他描述了一個看似開放，實際完全封閉的空間，這是典型的古典藝術的形式風格特征，在這個空間里他創造出平靜而完美的形象。空間中的每一個獨立存在的個體，都是一個生命體，畫面中的每個形體的邊界都是可觸摸的，在整體中自由而和諧。在這幅作品中丟勒銅版畫的形式風格盡顯無遺，“一條又一條的線條畫得均勻而清晰，似乎每一根線條都知道自己是美的線條，與其他線條共同行動組成完美的整體”①丟勒銅版畫的雕刻線有著非凡的藝術質量，他將信仰與精神訴求訴諸這些輪廓鮮明的形體之中。

《憂郁》（24cmX17cm）是丟勒再1514年創作的又一幅經典的“大師版畫”，“這些輝煌的作品自創作的那一天起就銘記著那個時代的精神”②。丟勒曾對這幅作品有明確的理解和詮釋:“鑰匙代表權力，錢袋代表財富”。然而沒有任何一幅作品比《憂郁》更富有爭議性。哲學家和藝術史家閱讀畫面的每一處細節，鑰匙、錢袋、花環、圓規、書，以及科學、醫學和工藝用的工具，還有建筑、鈴鐺、日晷儀、沙漏、梯子、天平、石塊、球體、蝙蝠、狗、海岸、彩虹、臺階、海上的風景、彗星等等。伍斯特曼認為這幅作品與丟勒母親的死有直接的關系，因為這幅作品的創作時間是1514年5月，丟勒的母親剛剛去世，畫面的右上方魔塊里的數字暗示出丟勒母親死亡的日期，而這種心理始于丟勒幼年。阿倫德認為，造成畫中人物憂郁的原因是由于對散落在周圍的工具的思考而引起的。沃爾夫林認為這幅畫要表達的是拋棄世俗知識的探索。理查·德伍斯特曼認為丟勒描述了一位達到頂峰的思想家，他認為這是丟勒一系列悲傷作品中的第一部。保羅·韋伯認為《憂郁》與《書齋中的圣哲羅姆》是兩幅相互對應的作品，分別代表著躁動與安寧、黑暗與光明。恩德雷斯認為《書齋中的圣哲羅姆》描繪的是第一神學，強調宗教教義，《憂郁》描繪的是第二神學，強調的是科學與理性。恩德雷斯還認為《憂郁》是在尋求真相的過程中獲得快樂的人類精神，而丟勒展現出難以實現的人類精神的憂傷。丟勒所贊同的是亞里士多德學派的觀點，即“所有能夠取得偉大藝術成就的人都是憂郁的”。無論怎樣的解釋和推測，《憂郁》都如瓦薩里所認為的：“這是一幅讓世界震驚的作品”。它對于理解丟勒的藝術風格和心靈思想具有珍貴的永恒價值，它是一位天才藝術家的自我獨白，丟勒將他的精神圖像、景象、以及奇特的符號進行分解和重新組合，并使其融入新的圖像的表現形式。

三幅畫在創作時間上、作品的版式尺寸上、技術的完美程度以及主題內容上都非常接近，通過這三幅銅“大師版畫”，我們可以解讀大師作品顯著的形式風格特征。丟勒對銅版雕刻線的運用體現了他極致精湛的雕刻技巧，版面上每一根清晰的線條是線條的解放，同時也是丟勒終極觀念的表達。雕版的過程既是形式風格的探求又是內在精神的驅動。丟勒將他的精神訴求融入雕刻線的技術過程中。丟勒的作品《騎士、死神與惡魔》《書齋中的圣哲羅姆》《憂郁》是三幅相互獨立的作品，但是他們都屬于“大師版畫”的家族。在《騎士、死神與惡魔》中丟勒指示出自己道德準則的方向，在《書齋中的圣哲羅姆》看到的是丟勒虔誠的信仰力量，而在《憂郁》中見證了一位天才藝術家典型的精神狀態。在丟勒的作品中，古典藝術中的某些審美元素被克制，他縮減自然的效果，有時候也會有意回避透視，于是圖像聚集一個視覺平面上。丟勒使銅版雕刻技術變成為銅版畫的表現手段，又使這種表現性語言有了精神的解讀。丟勒銅版畫的形式風格中孕育著丟勒所處的那個時代的精神信仰。

從丟勒所處的時代來看，有一種思潮，要樹立新的藝術目標，反抗文藝復興盛期理想主義的形式，試圖去探尋和追問藝術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丟勒的作品有一定的傾向性，是以圖畫的形式來呈現永恒的精神問題，不僅僅只為喚醒宗教情感，他的作品中展現出的肅穆感和奉獻精神，以及永恒的末世論幻想，似乎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新世界的啟示。

丟勒在他的作品中要解決藝術形式與心靈渴求的雙重問題，他不知疲倦地投入到探求人類精神個性的事業中去，他的作品中反映了宗教改革、人文精神、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和尼德蘭的文藝理論以及自然與生活的方方面面。丟勒的每一幅作品，不是單純的圖形藝術，而是丟勒的精神立場，是精神的獨白，是一部自傳，是理想與現實的偉大結合。丟勒的作品告訴我們什么，它充分的說明藝術精神與形式生命的高度統一。

丟勒銅版畫為我們提供了經典的版畫樣式，在版畫教學中成為不可替代的范本，而這些典范之作價值與意義何在？我們學習什么？形式風格的背后承載了什么？我們需要保留與堅守的是什么？今天銅版畫技術的沿革應該在什么樣的精神引領下？銅版畫將沿著怎樣的脈絡發展前行？等等這些問題都是值得我們深入探索的。這樣的探索有助于建立更科學有效的教學方法，有助于推動版畫創作可持續發展的潛能。技術與藝術并無糾葛，形式風格與藝術精神是無法割裂的，當代銅版畫藝術的發展一定是在當代人精神意志的引領下才能夠持續發展。

注釋：

①[瑞士]海因里西·沃爾夫林著.《美術史的基本概念》.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9年9月(03).第51頁.

②[德]威爾赫姆·韋措爾特著.《丟勒和他的時代》.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1月(01)第1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