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南民族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551300)
侗族是我國56個民族之一,歷史文化悠久,雖然侗族沒有原始文字,但侗族的文化和歷史都存留在今天依然傳唱的侗歌里。侗族各地婚俗各具特色,但也有很多相似之處。在侗族婚俗中,一般經過說親、訂親、成親這樣的程序后,青年男女方可結為夫妻,但在結婚前還有一道必經的程序,即是男方須給女方的母舅家送去“舅公禮”,“舅公禮”包括錢財、酒、肉、糍粑、糖果等禮品。這種禮俗由來已久,在侗族的民族婚俗中,可謂“舅權大如山”,“舅公禮”是出嫁的女子對舅家的一種經濟賠償,因而“舅公禮”也稱為“娘頭錢”。這樣的婚姻習俗有其深厚的歷史淵源,如今這種婚俗仍然在侗族大部分地區以不同的形式留存著。
在侗族傳統婚俗中,提倡戀愛自由,青年男女在“月也”“行歌坐月”“玩山涼月”等活動中相識相戀,甚至在婚后“不落夫家”期間依然可以參加這類集體活動,唱歌談情說愛。但婚姻關系的締結大多并不以自由戀愛為基礎,這也是侗族社會中戀愛和婚姻的矛盾之處。青年男女婚前可以自由戀愛,但婚姻自主權卻掌握在父母手上,或者說是被“姑舅表婚”習俗給牢牢限制住了。侗族青年男女為了反抗“姑舅表婚”的束縛,或選擇私奔,或選擇殉情。這在民間故事、歌謠中都有所體現,最廣為人知的如《珠郞娘美》《金漢烈美》等故事,珠郞和娘美,金漢和烈美都是互相喜歡的戀人,他們通過歌聲相識相戀,他們在田間一起嬉戲勞作,他們互贈禮物希望一生相伴,但他們卻不能結為夫妻。按習俗,珠郞和金漢要娶姑姑家的女兒為妻,娘美和烈美要嫁給舅舅家的兒子為夫。為了反抗婚姻的不自主,這倆對戀人雙雙私奔到他鄉。類似的事情在侗族地區并不少見。
“舅公禮”在侗族社會中有其深厚的歷史淵源,主要源于“姑舅表婚”這一婚俗。“姑舅表婚”在現今侗族社會中已經基本消失,但我們可以從今天在親屬稱謂中探尋這一婚俗的遺跡。在侗族的親屬稱謂中,舅舅、姑父與公公、岳父同稱liongh或juc(舅舅、姑父);舅媽、姑姑與婆婆、岳母同稱bas或ul(舅媽、姑媽),說明互為姑舅關系的兩家之間存在著姻親關系。互為姑舅關系的下一代,男孩稱女孩為maix biius(表姐、表妹),女孩稱男孩為saox biius(表哥、表弟),這里的maix biius專指姑媽家的表姐妹,她們是舅舅家表哥或表弟的既定妻子,所以冠以maix字;saox biius專指舅舅家的表兄弟,他們是姑媽家表姐或表妹的既定丈夫,所以冠以saox字。這在稱謂中就指明了對方即是自己未來的丈夫(妻子)。
此外,在碑文、書籍中也有相關記載。據錦屏縣文斗·(清乾隆)婚俗改革碑載:“府屬民人涵濡圣朝教化已久,諸無異于齊民,而獨于婚姻尚有未改夷俗者。或舅掯姑甥,姑霸舅女;或男女年不相等,另行許嫁則索聘禮。”其中主要是姑家之女必須要嫁給舅家之子,作為舅家嫁女的補償,這就是所謂的“還娘頭”。如果舅舅家沒有兒子,或者年齡不相當,才允許姑姑家的女兒另嫁他人,但聘禮卻歸于舅家,這就是所謂的“舅公禮”。舅公禮“少亦二十余金,多則上百不等。”《容齋隨筆·渠陽蠻俗》也有相關記載:“靖州之地,姑表之婚,他人取之,必賄男(舅)家,否則爭,甚則仇殺。”明弘治《貴州圖經新志》亦說:“黎平府屬侗人,嫁女之時,其聘禮俱入母舅家”。
由此可見,“舅公禮”主要從“姑舅表婚”這一婚姻習俗衍生而來,從相關資料上看,它也是青年男女婚姻自由的絆腳石。
沉重的舅公禮,是青年男女婚姻自由的一個攔路虎,也由此滋生了很多社會問題。光緒彥洞、瑤白碑記載:“康熙在位時用毛銀,舅儀要九兩,申扣紋銀二兩八錢以下。至嘉慶年間用色銀,舅儀要銀十二兩,扣紋銀六兩”。舅家隨心所欲地索要舅公禮,甚至完全不顧及親戚情分,出現了“倘若郎家窮困并無積蓄,勢必告貸,告貸不成,勢必售產。”才娶到心上人的情況,舅家處在“舅權”的制高點一味地索取聘禮,使得“窮者益窮,富者益富”。不僅如此,還總因姑表之事屢生事端,“屢次上城具控,總是舅公估要姑女之事”,甚至“操戈于私室,產蕩家傾,半由子女”。由此可見,由姑舅表婚演變出的舅公禮不僅阻礙了男女婚姻的自由,也對社會的穩定發展產生了不良影響。
這樣的婚姻習俗不僅給人們帶來了財力上的沉重負擔,還有精神上的負擔,也對社會發展造成了一些不良影響,所以侗族地區的有識之士“幡然思改革”,發起了一場對婚姻習俗的改革。
這場婚俗的改革是多方面的,除了反對姑舅表婚之外,還有減少聘禮、限制財禮,限制酒席節禮,允許寡婦改嫁等。在對姑舅表婚這一婚俗的改革上表現得比較徹底,如乾隆四里塘碑規定:“凡姑親舅霸,舅吃財禮,掯阻婚姻一切陋俗,從今永遠革除”;道光啟蒙碑規定:“姑表結親,不得混賴,必要庚書婚帖為憑”;光緒彥洞碑、瑤白碑也說:“至于姑舅開親,現雖在所不禁,然亦須年歲相當,兩家愿意方準婚配,不得再行仍前估娶”。這樣的改革大大解放了人們的思想,也讓適婚男女從姑舅表婚和沉重的舅公禮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到了今天,各地侗族婚俗依然保留著送“舅公禮”這個環節,但是,今天的“舅公禮”不再是舅家向男方索要,禮金多少除某些有規定的地區外,其它地區由男方家庭條件決定,有多送多,有少則送少。以前的情況是男女結婚“出室受窮,舅公反富”,這種情況現在已經不復存在,有些侗族地區舅家會將“舅公禮”照價換成禮品給外甥女隨禮,甚至有些地區舅家還會在“舅公禮”的基礎上再加一倍禮金給外甥女隨禮。“舅公禮”由最初的“總歸舅氏”“富者售盡家業得以為室,貧者絕滅香煙不得為家。”變成今天的一個“認親之儀”,可以說它的性質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這一方面說明人們的觀念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另一方面也體現了社會的進步。
“舅公禮”是侗族社會的一種婚姻習俗,必然與婚姻關系有著密切的聯系。侗族和世界上許多民族一樣,都經歷了從“血緣婚”到“普那路亞婚”到“對偶婚”再到“一夫一妻制”的發展歷程。在“普那路亞”時期,由于禁止氏族內通婚,于是A氏族就要尋求鄰近的B氏族解決婚姻問題,A族團內的女子與B族團內的一群男子,或A族團內的兄弟與B族團內的一群女子互相通婚,A、B兩個氏族之間形成了固定的婚姻關系。兩個氏族之間的婚姻關系被固定并且世代相襲,這便產生了“姑舅表婚”。在這一時期,A氏族內女子生下來就屬于B氏族的中的所有同輩男子,發展到“姑舅表婚”時期,姑姑家的女兒生下來就屬于舅舅家的兒子。姑舅表婚是母權制向父權制過渡的產物,姑姑與舅舅原本是同一血緣關系的成員,就這個血緣關系來說,嫁出去一個女兒就等于失去了一個勞動力,同時還帶走了陪嫁的嫁妝,所以舅舅家要娶回自己的外甥女來作為補償。基于這個原因,可以說母舅在婚姻關系上占有近乎絕對的所有權,一方面,舅舅家的兒子有與姑姑家的女兒婚配的優先權,另一方面,即使因故不能婚配,姑姑家也需要給母舅家支付一定數量的財物,方可允許他嫁。
侗族婚俗中的“舅公禮”來源于“姑舅表婚”,甚至可以追溯到“普那路亞”時期的婚姻關系,經過千百年的時代變遷,侗族社會各方面發展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姑舅表婚”幾近消失,而“舅公禮”這一習俗卻作為一種認親儀式保留下來,但它不再是男女青年婚姻自由的絆腳石,它的變革更體現了侗族人民的團結、友愛,也為我們探源侗族的婚姻形態提供了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