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青春

范開源

前不久，當我讀到“多年以后，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時，不禁回憶起那個寒冷而封閉的冬天和緊接著的潮濕而悶熱的夏天。并不遙遠，卻恍如隔世。我想，我錯過了刻骨銘心、揮汗如雨的奮斗日子，也錯過了毫無壓力、自娛自樂的逍遙生活。并未像其他人一樣埋頭于書本中，也沒有自暴自棄地揮霍時光。我徘徊在二者之間，左右為難，輾轉難眠，以至于我這段時間的記憶已經在年華中褪色，只記得時間飛逝，光陰難留。我知道，我的高三這一年和別人或許有許多不同，于是我選擇在一個并不潮濕而悶熱的下午，嘗試用筆記下這并不成功的、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年。

一切還要從我2018年的生日那天說起。我或許是幼稚地認為自學的效率更高，又或者只是單純地不想待在愈發沉重的校園，讓身體被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填滿，就在生日那天，跟老師申請了在家自學。現在想來，生日這天我自己做出了影響我一生的負面決定，頗有些諷刺意味。

我開始了幾乎長達一個學期的在家自學生活。記得剛開始的幾天，我還信心滿滿，動力十足，將這個學期所有計劃都工工整整地列在紙上，貼在桌邊、床頭，確保自己一醒來就能看到它。事實證明，強大的自制力給你帶來的增益遠比有條理的紙上計劃強得多。

僅僅堅持了幾天，我的熱情就消耗殆盡，可能是我做事素來三分鐘熱度的原因。但無論怎么說，在這個時間點做出的這個決定，無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而我的另一個特點——挫敗后的自我安慰也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做了與正確之舉完全相反的事。

在一次因起床晚導致計劃沒完成之后，我開始安慰自己：整整一個學期呢，這么長的時間，先休息幾天再開始學也不遲。

我相信諸位看到這里已經開始笑了。是的，自古以來無數人栽倒在這句話上，而當時的我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危險的處境。我給自己定了個規劃：正好是周末，先好好玩兩天，從下周一開始認真學習。

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心里充滿驚訝和難以置信。我還從未如此詳細地剖析過我失敗的高三生活，因此也根本沒有想到，一向自詡聰明的我就這么一頭栽進了這個無底深坑里，可能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在寫作時，隔一段時間再回顧當時自己引以為傲的作品，往往都會覺得幼稚拙劣，實在不忍卒讀，為人處世也大抵如此。

總之，不論我現在如何扼腕，如何震驚，兩年前的我的的確確是這么做了，而我并不是小說中的主角，因此也并沒有主角那般有毅力，那般與眾不同。我毫無懸念地步了無數人的后塵，經此一松，便一發而不可收拾。

我待在家里，開始以拓展知識面為由飽覽群書。那段時間，我癡迷于懸疑推理，很快就將各大書店的推理專區一掃而空。古往今來、國內國外，本格與社會等推理五大派中凡是有名的佳作都迫不及待地一氣讀來，真正意義上做到了手不釋卷。我敢發誓，那絕對是高中以來最癡迷閱讀的一段時間，若是放在高一高二，可能還會有意想不到的妙處，但在當時的節點，這無疑等同于自掘墳墓。

由于父母還要上班，我就一個人待在家里，早晨睡到自然醒，一天之中唯一的出門機會就是中午去小區旁邊的小飯店拿提前訂好的午飯。看看懸疑，讀讀推理，偶爾玩幾把游戲，我著實過得滋潤，實在是其他高三學子們不敢想象的生活。

生活真是太滋潤了！我在家中混沌而過，終日不分晝夜，更不知年月幾何，竟已忘記韶華易逝，空留余恨。

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來年的寒假。

我在不知不覺中就這么度過了一個學期，幾乎顆粒未收。

很顯然，我雄心勃勃的壯志在現實面前被徹底擊垮。我失敗了，在最關鍵的時候浪費了整整半年的時間。

我感到惶惑與迷惘，但無論如何生活還得繼續。我還沒來得及接受這個現實，高中的最后一個學期就開始了。

我渾渾噩噩地去了學校，到現在還記得那是正月初六，我在鞭炮聲里踩著夜色回到了半年沒去的學校上晚自習。我買了一份黃燜雞米飯坐在教室里吃，夜色很美，鞭炮聲很響亮，黃燜雞米飯有點貴。

接下來的一個學期，我是在忐忑與悔恨中度過的。我曾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不會做出回憶時感到后悔的事情，事實卻給我上了慘痛的一課。直到現在每每想起當時的情景，我仍會嘆息那半年若是能挺住壓力，在學校里學習，結局是否會不一樣。

在高中的最后三個月里，我常常感到心慌，這正是心虛的表現——肚里沒墨水，自然做不出好文章;沒有金剛鉆，自然不敢攬瓷器活。頹廢了一個學期，又怎么可能有足夠的信心來面對不久之后的高考？

每當想到這場左右人生的考試，我心里都充滿了淡淡的絕望。我想過自暴自棄，但最終還是沒能跨越心中的底線。無數次午夜夢回，我都會困在這個自己親手造就的難題中，徘徊不得。我的身上纏繞著頹喪而無力的氣息，卻無處發泄——無他，這些都是自己用整整一個學期的懈怠換來的現實，極其殘酷，而又理所應當。

好巧不巧的是，也正是在這個學期，我遇見了人生中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但她是那么耀眼，而我又是如此不堪，巨大的差距讓我根本沒有任何勇氣開口，甚至連搭訕的勇氣都沒有。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僅僅是能站在樓上看她的背影就已經是一件特別美好而幸福的事情。

毫無疑問，我僅剩的幾個月的時間，又被我的緊張自責和這場無人知曉的暗戀分去了大半心思。

就這樣，在無盡的彷徨無措之中，我迎來了高考。關于高考的種種細節，我早已將其埋葬在了奔涌的時間洪流下。唯一能記得的，只有那個潮熱的夏天里，我坐在考場上，汗水打濕了背后的衣服。我考完最后一門，走出考場，并未像其他人那樣狂歡，只是有一種小小的、暫時的解脫，一如一年前老師同意我在家自學的請求時，我收拾好所有東西，走出教室時的心情。

高考的結果可想而知，對于我來說自然是極其失敗。

知道成績的那一刻，我有些釋然。這個成績我早已經料到，這樣度過的高三生活又能換來怎樣的好成績？可笑的是，我卻在出成績的前一刻還在期待，期待著我或許是那個受上天眷顧的命運之子。這或許是人之常情，現在想來卻只覺羞愧且無地自容。

我想，高三的這一年對于我來說，恐怕不只是開篇所說的“并不成功”，而是“極其失敗”。這渾噩無力的一年，這場低悶而纏熱的夏天里最終的考試，將我的人生改道，前路易途。我后悔、我彷徨、我絕望，但這一年終究是屬于我的最終答案。我沒有資格，更沒有能力去嘲笑、否定我所做的一切，因為所有的失敗都是自己造就，所有的道路都是自己的選擇。我唯有以勇氣來迎接未來，擠出笑臉迎接未知的挫折與厄運，用未來百倍的努力匡正生命的航向。

自古以來，有些事情就算再簡單，也都要經過親身體驗，用自己的血淚書寫不合格的答卷之后，才能將這些道理真正刻在心里。可能有些人一路平步青云、順風順水，自身異稟的天賦也讓他們完全不必踏過錯誤的道路就能攀登人生之巔，很顯然，我并不屬于他們。因此，我需要用如此沉重的代價，讓我真正懂得、真正明白一些東西。畢竟，人生不能重來，逝去的歲月不得復度，或許我如今能從中吸取些經驗教訓，并保持一個樂觀積極的心態繼續前行，是所有不幸中的萬幸。

我的青春兵荒馬亂，輸得徹底。在這里，我不想說“失敗是成功之母”之類的俗語，但正如那句話所說，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么樣子——誰又能保證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不會感謝這場賭上所有人青春的浩大戰爭中，我的丟盔棄甲和狼狽不堪曾帶給我的寶貴人生經驗呢？

故有此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