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樹青

1997年11月,我應東京中國美術綜合研究所之邀,赴日本訪問,偶遇東京三鷹市年已85歲的瀧澤慶吉先生,得觀其收藏的中國明代遺民戴笠字曼公(在日本為僧,法名性易,字獨立)行書一軸,嘆為瑰寶。這件書法是獨立見到富士山和日本其它風物而寫的五言律詩:
高首驚人眼,方知富士峰。
瑤臺連帝座,玉柱接天封。
雪積千秋冷,云橫萬里重。
垂垂松柏下,四被翠華濃。
黃檗獨立書。
名下鈐白文篆書“荷鋤人”、朱文篆書“戴笠”二方印,引首鈐朱文篆書“萃”長方印。
戴笠(1596?1672)字曼公,杭州人,博學能詩,兼工篆隸,生平不欲以儒術顯,乃潛究《素問》《難經》諸書,懸壺濮里。崇禎中,楚蜀擾亂,曼公慨然曰:“此非君子避世時耶?”遂從番禺人乘桴入海,后不知所終。這是康熙《桐鄉縣志》的記載,也是我國文獻關于戴笠失蹤的僅有記載,近人俞劍華《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即據《桐鄉縣志》,而多刪節。《佩文齋書畫譜》卷44書家第23,也引其文,徑云“崇禎中從番禺人入海”。案《桐鄉縣志》所記“崇禎中”,實為“清初”,詳見后文。
明末清初,因抗清而亡命日本的朱之瑜(舜水),曾與獨立有交,今據《朱舜水集》及日本萬福寺隱元禪師為戴笠(獨立)所作傳記,知入海,即避地日本也。略稱:戴笠字曼公,萬歷二十四年二月十九日生于杭州仁和縣……學醫于云林龔廷賢,龔歷官太醫院,著述甚多,有《濟世全書》《壽世保元》《痘疹辨疑》《萬病回春》等,時年80余,猶強健業醫,曼公盡傳其術。順治十年(1653),戴笠浮海抵長崎,是年余姚朱舜水至日本,相與交善,見《朱舜水集》卷2附《獨立跋〈安南供役記事〉》及卷4《與釋獨立書》《答釋獨立書》共四通,皆論及朱之瑜避地安南供職事。
順治十一年,福州黃檗山隱元禪師受聘渡日,為僧俗所景仰,戴笠遂于臘月八日皈依禪師,法名性易,字獨立,時年五十九。
隱元禪師名隆琦,杭州仁和人,主福州黃檗山,應長崎崇福寺之請,以四次請行,遂讓法席于弟子慧門,以六十三歲高齡,率徒渡日,說法長崎,后入江戶,謁將軍剛吉,開日本黃檗宗。從此獨立侍隱元在京都宇治,行醫濟世,活人無數,日人目為神醫。寬文5年(1665),僧即非東渡,開山豐后國廣壽寺,柬約獨立,獨立遂由宇治往司筆札。即非名如一,浙江紹興人,亦隱元弟子,對于隆興日本之黃檗宗,貢獻甚大。
獨立追隨隱元凡七年,后辭歸長崎,寬文十二年(1672)其孫二人渡海來謁,時已枯瞳雪發,而道行彌進。是年八月,欲赴宇治黃檗山訪隱元,途中發病而逝,春秋七十七,僧臘十九年,葬于宇治黃檗山萬福寺。遺著《一峰雙詠》二卷、《就庵獨語》二卷、《痘科鍵》一卷。朱之瑜《與獨立書》稱其詩文當“函藏石室,今日誠不可懸之國門”,評價是很高的。
獨立(戴笠)存于國內的書法、篆刻尚無發現,存于日本的書法、篆刻不多,三百多年來,片紙只字,人爭寶之。其醫術最長于痘科,所著《痘科鍵》,日本池田七兵衛正直就其學醫,形成了日本池派痘科醫術,載于《日本文化史》(過善之助著)及《日本醫學史》(富士川游著),為中國與日本文化交流作山巨大貢獻。在日本所保存的這件詩幅,完好無損,當屬罕見之品。
按明末清初有三個戴笠,一是江蘇興化人,字云竺,號臘天,善繪蘭竹,有蘇軾筆意,見《興化縣志》。一是江蘇吳江人,字耘野,祖天敘,以節義著,生于明萬歷四十二年八月十二日,幼弧貧,力學,補諸生,乙酉后,棄諸生,入壽峰山為僧,后還俗,與顧炎武、潘耒、歸莊等結驚隱詩社于吳江之古風莊,見康熙《震澤縣志》及乾隆《吳江縣志》,潘耒《遂初堂集》卷十有《戴耘野先生六十壽序》,記事甚詳。著《永陵傳信錄》《流冠長編》《殉國匯編》《行在陽秋》《魯春秋》等。
本文所述之戴笠(獨立),在東渡以前,曾與戴笠(耘野)為友,耘野與顧、潘、歸等結驚隱詩社。戴笠與戴笠同名,同列一社。順治十年,戴笠渡海未久,至康熙二年莊廷以著《明史》,觸犯清政府忌,莊氏一族死者十八人,與著書、刻書、鬻書、讀書有關坐死者七十四人,驚隱詩社懼而解散,清廷文字獄真驚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