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丹 昆明文理學院人文學院
云南很早就與電影藝術結下了不解之緣,1900 年左右法國云南領事方蘇雅拍攝了一系列以云南地方文化為主題的小電影,這是云南最早向世界展示其民族生態的魅力。天然秀麗的風光和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使云南成為影視拍攝地的首選,被譽為天然影棚。建國后,在云南拍攝,或以云南生活為主題進行拍攝的電影數不勝數,在展現民族文化的系列電影中,云南電影一度是領頭羊。依山傍水的自然條件和少數民族原生態的文化特征讓云南電影從誕生之初起就蘊含著豐富的自然美。
在早期云南電影中,完整表述地方民族神話而非僅僅將其作為一個構成元素來呈現的電影是《阿詩瑪》和《孔雀公主》。電影《阿詩瑪》取材于同名彝族撒尼人口頭史詩《阿詩瑪》,經過公劉、李廣田等人的打磨改編,成就了中國第一部彩色寬銀幕立體聲音樂歌舞電影,電影講述了人見人愛的撒尼女孩阿詩瑪與智勇多才的阿黑傾心相戀,地主之子阿支橫刀奪愛,阿黑經過對歌比武營救了心上人,阿支懷恨在心放洪水暗害二人,洪水退去后阿詩瑪成為石像與她依戀的人們和故土永遠在一起。電影《孔雀公主》改編自傣族的口頭史詩《召樹屯》,勇敢的勐板扎王子召樹屯在湖邊窺見孔雀公主洗澡,在神龍的幫助下他藏匿了公主的羽衣得到了她,國師趁王子為國出征的時候陷害他的妻子,使孔雀公主不得不飛走,凱旋的王子經過重重考驗找回了愛人并報復了國師。同為愛情主題的兩部電影情節和鏡頭表達不盡相同,卻從不同的路徑表達了同樣的主題:神話電影要處理的重中之重是人與自然的關系這一命題,而云南電影的影像美學建構在初期就奠定了與生態美學密不可分的聯系。
電影《阿詩瑪》和《孔雀公主》都致力于建構一種人文自然,自然是人的生存空間,凝結著一代代人延續下來的歷史,它變成了人的家園。處所,簡而言之是指人所依附的特定自然區域,它決定、影響和標記著人的生存特征、生態思想和人的生態身份,同時這個自然區域也受到在其中生存的人的影響和呵護[1]。《阿詩瑪》中的撒尼人的阿著底,《孔雀公主》中的傣族人的勐板扎就是這樣的處所,在處所中生存的人對自然有豐富的感受,它讓人愛恨交加,悠閑自在而又不得不處處敬畏。
《阿詩瑪》和《孔雀公主》中的主人公都有與其自身個性相拼配的人格象征物:阿詩瑪是花,阿黑哥是青松,召樹屯是金鹿,楠木諾娜是孔雀。阿詩瑪的美,阿黑哥的堅韌,召樹屯的敏捷和楠木諾娜的嫵媚都凸顯了出來,更為重要的是在這樣的比喻中,他們被結構化地還原到了生態系統當中,從人到動物植物的變化,同等置換的還有在其中的具體位置,在一個良性的生態系統中,人不再是視點的中心,他享受著自然的饋贈,同樣也接受著食物鏈上層對他的不斷侵擾還有惡劣環境的威脅。《阿詩瑪》和《孔雀公主》的主體情節也就此展開,阿詩瑪在唱段中將強搶她的地主熱布巴拉比喻成要壓斷青松的大雪,貪食綿羊的豺狼等;而孔雀公主楠木諾娜注定會被惡鷹幻形的國師所殘害。擁有金銀財寶資源的熱布巴拉和被國王與民眾盲目崇拜的國師不正是生態金字塔上層的掠食者,天然具備捕食下層生物的資格嗎?無獨有偶,在兩個英雄營救心上人的過程中他們都受到了殘酷自然的阻撓,阿黑在重重圍繞他的石林中找不到出路,召樹屯更是遭遇到了洪水天塹、象山攔路還有毒蛇火海對他的重重阻礙。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生靈需要拼盡全力才能在不利的處境中幸存下來。生態處所并不一定只有田園牧歌,如果說雨露甘霖是饋贈,那么一并而來的還有雷霆暴風。
在自然中的人首先是勞動者,正是依靠勞動人才與自然建立了緊密的聯系,才能在自然中生存。阿詩瑪和楠木諾娜擅長紡織,阿黑哥和召樹屯都是神射手,精于各種各樣的技藝也是英雄的標志,同時也意味著與自然更良好的溝通。在神話中的人想達成自身的欲求,就必須與更強有力的自然力量——一種魔法力量相合作。阿詩瑪危難之際拿著山茶向水求援,水便向上倒流將花送到了上游,自然與主人公發生了感應逆轉了時間,阿黑拿到了花之后在熊熊火焰中看見了受苦的阿詩瑪,自然在此協助主人公將空間扭曲成鏡;王子召樹屯在小鹿的帶領下見到了心上人,湖中的龍王幫助他拿走了公主的羽衣,得到了心上人,楠木諾娜危難之際龍王歸還羽衣相助其逃走,自然界的魔法化造物都脫離了其本源的常態,擁有了更高的道德倫理的追求,這種趨善避惡的必然也相助主人公在善的意志的選擇下獲得了神的品格。人在處所中見到真實的自我,理解了自然萬物運轉的規律,其他種屬之間的相互作用,以及自己在自然中的序列位置,進而合理地運用智慧,遵從善的指引,進而找到了神。
在《阿詩瑪》與《孔雀公主》當中,自然不僅是襯托性的背景,它們是言說的主要對象,也是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行動元,更重要的是自然中的人也因為其在特定自然環境中發展出來的獨特的文化屬性為自然標的出了鮮明的地域性。觀者可以依據山石聳立的地貌,和撒尼人生活樣態辨認出云南的石林,也可以從熱帶植被,傣人村落和歌舞找到云南的西雙版納。這是由自然的標志性地貌,族群特殊的文化屬性,以及人與自然往來互動的情味聯動在一起構筑的人文自然。
《阿詩瑪》在故事的開頭便用橫搖的深焦鏡頭對石林做了全景式的展示,最后在中全景的定格畫面中阿黑哥在右側向石林深處發出了阿詩瑪的呼喚,背景音中眾人合唱阿詩瑪,而畫面中阿詩瑪三個字從石林深處由小變大戲劇性地定格,撒尼人與石林的空間關系得以確立,影片大部分取景都在浙江省縉云縣完成,而石林部分的拍攝卻借由影片細節的處理壓倒了地理真實,影片空間由此發生了轉換,烙刻上云南性的標記。《孔雀公主》的拍攝地是云南西雙版納,觀眾根據特征清晰辨認出影片敘事空間的所在地,作為中國第一部神話特效片,影片使用了大量光學特效的攝影技巧,七公主伴隨著《嬉游金湖》的傣族音樂在湖中遨游的鏡頭使用了疊片,前景加水箱,鏡頭前加水紋玻璃等的多重技巧,塑造了傣女沐浴如夢似幻的景象,而王子召樹屯尋找愛妻,兩座象山在前攔路并頻頻互撞,火星四溢,鏡頭交替使用了正面投影、遮幅、疊印等技巧來展現異族幻境。《孔雀公主》所展示的除了真實自然之美,還構筑了一個令人充滿遐想的異域烏托邦。
在云南早期神話電影當中重現了天人合一這一中國的古典命題,而天人合一的途徑可以是《孔雀公主》中人們排除萬難的棲居,也可以是《阿詩瑪》中個體的消逝與融入自然所達到的瞬間永恒。這些電影的成功也正意味著在工業文明飛速發展的世界,人們執著地追尋那日益被蠶食的精神家園,“香格里拉”所代表的云南依然能在現在帶給人慰藉,其原因也正在于其或顯或隱的生態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