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軻 焦作大學人文學院
從語言現象到語言規律是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重要思路。現代漢語是一門年輕的語言,語言現象極為豐富,而隨著時代的不斷發展,現代漢語也在發展,這使得現代漢語的語法研究具有一定的挑戰性。改革開放后,隨著西方語法理論的大量傳入,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有了更多可供參考的理論,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成效。其中,由英國語言學家韓禮德提出的功能語法理論具有重要的意義。功能語法理論注重語法成分作用層次的劃分,關注敘事語體和對話語體的差異,對現代漢語功能語法的構建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功能語法,也稱系統功能語法(Systemic-functional Grammar),最早由英國語言學家韓禮德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功能語法將語言的功能分為概念功能、交際功能以及語篇功能三個類型,其中,概念功能和及物性系統關聯、交際功能和語氣系統關聯、語篇功能和主位系統關聯。根據功能語法理論,語言具有五個層次,分別為語境、意義、遣詞、音的結構以及語音,其中,意義居于核心地位。并且,意義本身也是一個系統,語言的使用者只能在意義的系統中選擇一種意義。與喬姆斯基注重組合關系不同,功能語法理論兼有系統性和功能性兩大特征,更多關注的是聚合關系,而非組合關系。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東西方交流的日益密切,西方語法理論大量傳入我國,對我國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深入開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功能語法理論已經成為現代漢語語法研究中最為常見的理論之一。
交際功能是功能語法視角下語言的基本功能之一,并且,從關注范圍來看,功能語法理論不僅關注句子的內部結構,也關注語言交際的全部活動,這與形式主義語法有著很大的差別。因此,功能語法能夠從交際實踐中發現一些傳統語法理論難以概括的語法現象。舉例而言,“了”是現代漢語中最為常見的語法標記詞,多用來表示動詞的某種語法性質。學界關于“了”的語素以及語法意義研究有很多,綜合馬希文、劉勛寧、張伯江等人的研究成果,“了”有三種語法意義,一是專職做補語,意為“了結”,二是做動詞的體標記,意為實現,三是用在句子末尾,表示句子的狀態和某個說話時候相關。比如,“別吃了”,在不同的語境下,“別吃了”有著不同的意義,當“別吃了”意為“不要吃掉”的時候,“了”的語法意義是專職做補語,而當“別吃了”意為“不要繼續吃了”的時候,“了”的語法意義是做動詞的體標記。至于“我上街買菜去了”中“了”,則為“了”的第三中語法意義,為語氣詞。從案例分析可以看出,“了”的第一層語法意義最為實在,作用范圍在具體的動詞上,完全起著交際作用,第二層、第三層語法意義則相對虛弱,特別是第三層語法意義,僅僅實現詞匯性意義。
Sweetser在研究中發現,不少詞語可以有歧義地在propositional(命題內容)、epistemic world level(認識世界)、content level(言語行為情景)三個層面操作,這為現代漢語交際功能觀的分析提供了依據。根據功能語法理論,語言的交際功能首先體現在表達說話人態度作用的成分。實際上,句子中語言成分的作用范圍具有差異性,根據現代漢語語法學者的研究,語言成分的作用范圍和功能意義的具體性呈負相關性,作用范圍越小,功能越具體,相應的,強制性則越強。以漢語中的“也”為例,“也”具有類同追加性,因此,“也字句”具備產生多種意義的可能。比如“張老師也教鋼琴”,在不同的語境下,“也”字的語義指向有著很大的差別,常見的語境主要有三種,第一、“(李老師教鋼琴,)張老師也教鋼琴”,“也”的類同追加語義指向的是“張老師”;第二、“(張老師不僅學鋼琴,)張老師也教鋼琴”,“也”的類同追加語義指向的是“教”;第三、“(張老師不僅教小提琴),張老師也教鋼琴”,“也”的類同追加語義指向的是“鋼琴”。換言之,“也”每次追加一個項時,該項就成為被突出為話語中心,并存在著一個相應的成分。
漢語學界素來有注重語體區分的傳統,而功能語法理論的興起則為語體區分帶來了新的視角。漢語口語分敘述語體和對話語體兩大類,二者有一定的差異性。陶紅印在《漢語口語敘事體關系從句結構的語義和篇章屬性》發現,表示時間的從句是敘事體口語中出現最多的關系從句,緊隨其后的則是指人的、指物的。對話體口語并非如此,根據方梅、宋貞花的研究,指物功能是對話體口語中出現頻率最高的關系從句,然后才是指時間的、指人的。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區別,原因有兩點,首先,情節轉移是敘事語體的核心內容,而時間類關系從句則是標記情節轉移的主要載體;其次,敘事語體具有過程性和事件性,敘事語體自身的特點決定了時間類關系從句的出現頻率最高,與之相反,對話語體具有現場性和評論性,因此,指物功能成為關系從句最為常見的類型。敘述語體與對話語體的差異既體現在宏觀層面,也表現在微觀層面,以指人的關系從句為例,敘事語體以追蹤人物為首要功能,而對話語體則以命名人物為首要功能。
動詞是現代漢語中活躍度最高的詞類,多在句子中發揮核心作用。隨著學界研究的不斷深入,關于漢語動詞的配價研究也在增加。動態的論元結構假說在漢語研究中具有很大的市場。根據動態的論元結構假說,動詞論元結構的穩定性和動詞的使用頻率有關,一般情況下,動詞的使用頻率越高,動詞論元結構的穩定性越差。動詞論元結構的擴大具有一定的規律性,首先涉及的是接近核心的論元類型,并且,論元結構的擴大以不妨礙交際為前提條件。學界關于高頻動詞論元結構變化的研究有很多,比較典型的是張伯江對“死”字的考察,背景化下的“死”字有著多種不同的功能,如作為已知事實,“雖然死了丈夫,可是屋中倒有了秩序”,又如,作為可推測的已然事實,“今年春天鬧瘟疫,死了好大一批人。”基于此,張伯江整理了“死”字從前景用法擴充到背景用法,再發展出主體論元后置的結構,進而發展出名物化結構的途徑。
現代漢語的歷史并不長,盡管明清時期已經具有了白話文,但白話文與現代漢語有不小的差異,一方面,現代漢語中吸收了大量日本明治維新后造的新詞,詞匯的總量遠遠超過了白話文,另一方面,現代漢語對語法的要求更為嚴格,在語法體系的構建中,受到英語語法的重要影響。因此,現代漢語語法的研究正處于起步、探索階段。從語言事實到語法規律是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一條主線,這使得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既有嚴謹性的一面,也有開放性的一面。功能語法理論的興起為現代漢語語法研究帶來了新的思路,也提供了新的可能。不僅如此,功能語法理論對現代漢語教學也有重要的價值。功能語法突破了傳統形式語法在語言研究中的局限性,深層次闡釋了語法的結構以及語言功能的形成機制,可以深化現代漢語語法教學的效果。
巴赫金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各種觀點、意識形態和各個人物的聲音充分地互動,同時出現的還有不同的社會集團的聲音、各種次語類的聲音、敘事者以及不同人物的聲音,并提出了復調理論。復調理論雖然是文學研究中的理論,對現代漢語語法分析同樣具有重要價值,并且,語法分析的成果也能進一步推動文學文本分析。因為敘事話語中天然地具有一個以上的意識,或者說,敘事話語與對話話語并沒有明確的分界線,所謂的敘事話語本質上是一種“內化了的對話”。對文學研究而言,文本分析是一項系統性的工作,分為形而上、形而下兩個部分,形而上的分析為美學層面的分析,形而下的分析為語法層面的分析,二者有著密切的關系,形而下的分析是形而上的分析的基礎。現代漢語功能語法為漢語文學作品的分析提供了有效的手段。
交際功能是語言的基本功能,功能語法理論在漢語交際中有著重要的運用價值。韓禮德在語言交際功能的研究中,將說話者的語氣、情態以及調值作為人際意義的主要手段,此外,其他具有人際意義的手段還包括人稱系統、修飾語、韻律特征等。從功能語法層面來分析交際語,能夠提升漢語交際的精準性和確切性。因為現代交際中,對話的雙方很容易出現含義不明的現象,這種含義不明,既可能是語言層面表達不足所導致的,也可能是接收者缺乏必要的分析能力所形成的。對漢語功能語法理論的精準把握,可以減少語言交際中的壁壘,從而實效有效交際的目標。功能語法理論的提出對跨語言交際也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功能語法理論以英語語言現象為基礎,而隨著功能語法理論在國內的傳播,漢語功能語法得到了廣泛的關注,從英漢差異進行對比研究成為一種趨勢,這對跨文化語言交流有著重要的價值,是綜合提高學習者語言素養的基礎。
功能語法理論在現代漢語研究中具有重要的應用價值,功能語法理論所倡導的區分語法現象的層次、區分不同的語體、重視語用頻率、動態地觀察語法等做法,對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精準性意義顯著,因此,必須從功能語法理論的角度出發,加強漢語功能語法研究,做好漢語功能語法的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