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造法式的研究·序（下）

作者：竹島卓一 喬嬌嬌 戴明珠 張毅捷

《營造法式的研究》是竹島卓一根據其博士論文改編的專著。《營造法式的研究·序》也是竹島先生對《營造法式》的編修過程、傳承脈系的研究，其中對《營造法式》的內容和他自己的研究方針進行了介紹。本文是這篇序言的下篇，其中所陳述的研究方針可以很好地了解竹島研究《法式》的思路。因此《營造法式的研究·序》是了解竹島相關研究的重要文獻，也是《營造法式》相關研究不可回避的力作。

1 《營造法式》的內容

《營造法式》在李明仲的墓志銘里是二十四卷，而作為看詳添加的特殊事項的注釋中作三十六卷，在今天的刊本中有總釋和總例兩卷，制度十三卷（看詳中作十五卷有誤），功限十卷，料例和工作等三卷，圖樣六卷，一共三十四卷，另外還有目錄一卷，看詳一卷，加起來合計三十六卷。

總釋是在浩瀚的古籍中搜集的建筑相關術語按不同的項目進行載錄，弄清楚了各個時代所使用的術語的變遷，雖然與建筑技術沒有直接的關系，但可以想象李明仲作為藏書家和讀書家的個性，其中采用古書涉及六十余種，從中引出文獻二百八十余條。中間有已經亡佚如今不傳的古籍，這些與看詳一起都是文獻學、訓詁學方面的珍貴資料。

總例和凡例是一樣的，在編纂這本書的時候作為基準的數學、物理學上的法則和假定，也同時顯示了這本書中所使用的術語的定義和舉例等。總例大體由十二項構成，雖然比較簡單，但是在看詳里呈現了其中的依據，在沒有像今天這樣整理出基礎學術大系的年代，撰寫一部像建筑這樣涉及廣泛技術的書籍，可以感覺到作者的用心良苦。

第三卷到第十五卷的十三卷制度是這本書中值得被稱為《營造法式》最重要的部分。根據工程的種類區分作壕寨、石作、大木作、小木作、雕作、旋作、鋸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畫作、磚作、窯作等十三項，下面說說各個部分是怎樣推進的。這些諸作在分擔建筑工程的各種專門部門中除了最初的壕寨之外，從其文字聯想的內容和工程的實際基本一致，也沒有必要再修改加以說明。也就是說石作就是石匠的工作，大木作就是大木木匠的工作。小木作雖然并非是指家具而是細木工所從事的工作，但是比日本的細木工所涉及的范圍要更加廣泛，包括建筑的分間墻、木地板、天花板之類的，還有自身比較獨立的小規模的建筑、佛壇、轉輪經藏等。前述的大木作如斗栱、柱子、梁、槫等限于大木構架結構構件的加工，因此比日本的大木師傅的工作要局限很多。

雕作在制度之外的部分中清楚地說是雕木作，因此是木雕，僅限于木雕工匠的工作。同理，下面的旋作也是一樣。旋作是轱轆細工，有可能是木匠旋盤，因此它看起來像是旋木作。原來即便在制度以外的地方也總是作“旋作”，沒有作“旋木作”的。此外在功限部分作為估算做工的基準中作為木工旋盤的基準工似乎過于費勁，或者有可能包含使用金屬的旋作，因此說不定并非僅僅是旋木作。但除了顯示釘子的規格和使用量之外，在《法式》中完全沒有有關金屬材料的記載。

鋸作是拉大鋸的工人的工作，在制度的條文中主要記述的是截取木料的方法。但極為簡單，具體的細節則沒有表現。接下來的竹作涉及用竹子制作覆蓋物或者在建筑的檐部設置防止鳥類的竹網等相關的問題，而不涉及一般的笊籬、竹籠、竹箍等竹細工。今天長江流域以南的地區雖然有以竹子代替腳手架骨架的竹匠這樣重要的工種，但在北宋首都汴梁可能是因為竹子比較缺乏吧，《法式》完全不涉及這方面的內容。

瓦作是用瓦來敷葺屋面的屋面工程，泥作是抹灰工的工作。接下來的彩畫作是用彩畫來做裝飾的工作，作為它的制度記錄了彩色的種類、方法以及可以畫的紋樣的種類等。彩色裝飾在中國建筑中應用廣泛，其種類、方法、紋樣等僅僅了解其名稱，雖然理應可以充分展示《法式》的價值，遺憾的是，圖樣經過屢屢傳抄已經很不明了，以至于有關“其具體的細節到底如何”已經完全不得其法的狀況。

磚作是指磚工程，最后的窯作是在窯業中的工作，首先提到的是瓦和磚等的規格，以及燒制方法、釉藥的做法、加工方法、窯的砌筑方法等。

各工種的大致情況從字面上聯想到的和其內容是一致的，而只有最開始的壕寨含有方位、水平等的確定方法，標題和內容缺乏一致性。因此壕寨的取正和定平（即決定方位和水平儀法）有必要作為工程之前的必備工作增加到總制里。而將其像清朝的例子那樣作為土作的內容我們認為并不合適。

有關建筑工程的種類應該不僅只是這些。由于只顯示釘子的數量和規格的內容，就像與瓦作、磚作、窯作相對應，還應該有處理鐵和銅的部門，還有在墻上、天花和門、隔扇等貼紙的裱糊師傅的工作也應該獨立出來。相當于清代營造法式的《工程做法》中這個部門被稱為裱作。但是在《營造法式》中則只記錄了前面涉及的十三個部門，在接下來的功限、料例中也沒有進行同樣的細分。

功限是指工作所需的時間和勞力，春秋兩季的天不長不短，一個人一天工作的量算作一功，并以此為單位呈現了各種工作多少工作量算作多少功的基準。春秋兩季大概是幾月到幾月，天比較長的夏季以及天比較短的冬季的功限怎么計算，以及有關功限計算上的細節都在總例條目中呈現。實際上書中相關的處理方式從今天來看也有一些難以理解的地方。但是在距今八百七十年前的建筑涉及到當時幾個人的工作量和估算的細節是可以精確計算的，在建筑學上無疑是珍貴的資料，從經濟史和社會史的角度來講也應有更高的評價。

功限是十六卷至二十五卷，有十卷內容，雖然是緊接著制度的條目費了很多筆墨，其內容不過是列舉了計算上的基礎資料，問題比較少，比較容易理解。

接下來的料例是在上述工種中估算所使用材料的必要資料，其中增加了所需釘子的尺寸和數量作為各個工種用釘料例，以及所需膠的用量作為各個工種用膠料例的內容。而工作等第可以解釋為加工的程度，分為上等、中等、下等三個等級，其中提示了各種工作物分別屬于哪個等級。但是其等級在加工上到底有怎樣的不同，或者是對功限有怎樣的影響，有關這些內容則完全不涉及，因此完全弄不清楚。

最后的圖樣是為了有助于理解制度的記載而增加的內容，與總例、壕寨、石作兩個制度相對應的為一卷，大木作兩卷，小木作和雕木作制度相對的有一卷，彩畫作制度有兩卷。雖然作為中國的古書其珍貴的圖樣非常豐富，但因為屢屢傳抄而非常離散，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傳達了當初的樣子還存疑，其中也有很多完全失卻了意義的地方。但也有“只依據本文而不能充分理解之處依據圖樣進行推測可以了解最初之本意”的地方，盡管難以憑信，不管怎么說還是對了解法式是非常有幫助的。

在卷首增加的看詳是李明仲詳查后認為不充分的地方所增加的一種注，和總釋一樣，營造的法式關系比較遙遠，但是其引用了已經失傳的書籍的內容，或者書籍雖然流傳下來但是有些文字欠缺，也有根據《法式》的引用而補全文獻缺失的情況，提供了文獻學、訓詁學等方面寶貴的資料。

綜上雖然敘述了很多方面的內容，在此必須注意的是，總釋和看詳引用了古書，搜集了很多和建筑相關的詞匯，無論李明仲是否明記都可以搞清楚名義隨著時代的演變，有關本文中使用的術語也沒有增加一些明確的說明。例如總釋中宮、闕、殿、堂、樓、亭、臺榭等項目，分別記載在古書的什么地方，雖然枚舉了相關的文章，但是在全卷中使用的殿閣、廳堂、散屋、廊屋、營房等則沒有說明。此外梁有杗廇、欐等別名，雖然也分別提示了其出處，但在梁之制中枚舉了五個名詞：檐栿、乳栿、劄牽、平梁、廳堂梁栿，分別是什么則沒有說明。

書中構成版門的構件有肘版、副肘版、身口版、楅、額、雞棲木、門簪、立頰、地栿、門坫等名稱，但也沒有加以說明。當這些術語反復使用的情況下大致可以弄清楚其在建筑上的性質，可以進行基本無誤的判斷，另外也有從其所記載的尺寸、使用位置以及使用方法上也可以搞清楚當時的情況。此外雖然也有不少情況是從一般通行的術語、手法進行類推可以推測其意思，但是也有僅僅因為一個術語搞不清楚而造成大段文字不能解釋的情況。

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是，有關建筑細部的尺寸等被非常精細地記述下來，據此可以設計實際建筑的建造，這雖然毫無障礙，但卻沒有在設計之初決定開間進深尺寸以及柱高的方法，全書上下也沒有記述標準尺寸的大小。這一點在李明仲的時代如果是靈活運用這本書的人來閱讀的話，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悟？或者是找到什么可以憑據的東西，雖然說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障礙，但從今天來看，這本書是唯一的依據，如果從了解當時建筑技術的角度來看，這無論如何也是《法式》的一個重大缺陷。

2 研究的方針

《營造法式》涉及非常多的內容。因此對它進行研究也必須從很多方面展開。但這到底并非一個視野有限的專家所能完成的。這本書是顯示有關宋代建筑的設計、估算等基準的技術專書，本文關注于此，從建筑學的角度來審視宋代建筑是怎樣被設計建造的，從解明其技術的角度進行考察。因此從這個目的可以看出作為研究對象的主要部分是十三卷制度及作為其參考的六卷圖樣。如前所述當時實際使用的術語之類由于沒有任何解說而被應用，因此也有必要求助于大量實例限定其所指，其功限、料例、工作等第等事項也與建筑技術有密切的關系，因此必須一并加以考慮。因此對象涉及全書，總釋和看詳，從文獻學和訓詁學的方面來看也有很多值得考究的問題。但是這個方面完全屬于專業之外，與弄清制度沒有直接的關系，在此從略。

在《法式》中總釋和看詳之后有關石作、大木作等各種工種。首先陳述其制度，接下來呈現各個工種的功限，再涉及料例等第。這個順序對實用性的《營造法式》是必須的，而在今天如果希望根據這本書來弄清與時的建筑技術的話，僅僅從制度的條文來解析技術細節則非常困難。換言之弄清楚某個工作部分的時候，將制度、功限、料例等條目中分別記述的關系事項綜合起來考量的話難以解釋的地方就會比較少。因此為了方便起見，首先根據各個工種的種類分章，每一章再適當地區分節和項，將制度、功限、料例、等第等條目中所分述的內容進行綜合，有關各種構件和物件在《法式》中所提到的地方進行分析。像這樣根據不同工種進行區分，有關功限、料例、等第等的事項反復重復就可以解釋了，因此壕寨制度開篇記述的取正、定平等和擁有同樣性質的事項一起作為總制的內容置于第一章，壕寨的其他部分作為土作形成第二章。此外在大木作中有關斗栱的內容，性質上比較特殊單另進行總結處理比較好，因此從大木作中提取出來作為第四章鋪作。鋪作是《法式》中有關斗栱的術語，這種情況下工作的意思并不與石作、大木作等詞語中的“作”一致。而除了鋪作之外的大木作就原樣作為大木作列為第五章，第六章之后依照《法式》的順序。

本文著眼于在《法式》原書記載的原文從建筑學上應該怎樣解釋。而在實際建筑中怎樣被實施和實際的建筑之間是否存在關系，這些是經過了怎樣的演變發展起來的起源問題，以及對后世建筑產生了怎樣的影響的問題，特別是與記載了清代建筑技術的《工程做法》之間存在怎樣的關系，或者是與日本建筑技術之間的關系等，《營造法式》作為建筑學的研究，這些是不可回避的重要課題，在此不做深入。為什么這里不進行深入？因為這些是《營造法式》研究結束之后必須重新考慮的問題。但是在《法式》中將制度的條目僅僅作為條目來解決時，常常比較困難，就《法式》論《法式》難以理解的情況也不少，因此為了對《法式》條目進行解釋并由此做出準確的判斷，就必須借助與這些問題相關的知識。特別是對實際遺構的知識非常重要。毫無疑問，應該寄望于和《法式》關系比較密切的北宋首都汴京附近北宋末的實例。而與此相吻合的實例完全不存在。即使存在的話僅僅從外形來觀察也有很多地方也難以弄清《法式》中的本意。因此在現階段即便是啟動以往的知識，也不能達到目的。于是這就成為了直接將《法式》的原文進行建筑學解釋而必須進行重組的理由。

在《法式》中使用的術語盡可能加以平實的解釋，這也是從明確其建筑學意義來說應該進行的工作，總體上這些詞匯很難用日本常用的術語進行替換，也沒有合適的對譯詞匯。因此除了可以進行準確替換的術語之外，在弄清其意思的基礎上就使用了原文詞匯，另外將詞匯進行蒐錄以供參考，總體上也是這個方針。

圖樣雖然在理解《法式》上非常有效，但今天看到的圖樣經過次次傳抄有很多不能理解其原意的混亂之處。希望將此進行正確理解，這是本研究的目的之一。因此在這上面花了大半的力量——這的確是事實。但各種裝飾紋樣以及雕刻、繪樣、造型等由自由曲線描繪的東西從《法式》原文來看并沒有清楚地描繪其形式，因此非常困難。因此這樣的部分完全沒有重畫。這些等待確定的實例或者遺物被發現之后再進行詳細的調查研究，等資料豐富之后再行改動。

而在記述之際，如前述那樣將《法式》記載的順序進行了一些改變，與原文進行對比不太方便，于是增加了將各個項目對應的相關原文進行訓讀和句讀，同時增加了容易閱讀的日文意譯。原文已如前述是各個版本校勘之后刊行的結果，本文基于誤脫較少的仿宋本，并同時校勘石印本、靜嘉堂本、東大本將明顯誤脫的部分進行修正，明示了各處有注記問題的地方。即便如此由于是文獻學和訓詁學的門外漢，也應該有很多誤讀原文，誤解原文之處。在這里再一次希望仰仗各方面專家的示教，同時也希望《營造法式》從文獻學、訓詁學角度的研究因各方面專家的參與而早日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