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敏
內容摘要:語言與認知密切相關,詩歌語言也不例外,具身認知強調認知對身體的依賴性,就是說人的認知根植于現實與身體世界的互動中,因此在進行詩歌翻譯的過程中,譯者不但要考慮到詩歌的形式體裁,更要依據自身以及讀者的具身經驗適當調整翻譯,也就是需要充分發揮譯者具身主體意識和考慮讀者的具身認知體驗,兩個方面進行結合。
關鍵詞:具身認知 詩歌翻譯 具身經驗
詩歌作為一種集中概括并反映社會生活的文學體裁,一般認為同作者的生活密切相關;因此在詩歌翻譯的過程中,譯者不僅僅考慮語言的結構,更要注意到源語言物質內部因素的構成以及譯者自身的身體經驗;思維或認知是具身的,Lakoff和Johnson曾把傳統認知科學稱為第一代認知科學,其特點是非緣身心靈的認知科學( the cognitive science of the disem-bodied mind),即認知是脫離身體的;而把新的即具身心靈的認知科學稱為第二代認知科學,即認知是不能脫離身體的,是具身的(embodied)[1]。本文基于具身認知視角,深入分析挖掘在進行詩歌翻譯時譯者的心理認知狀態及具身認知過程,具身認知視角下翻譯主體可以通過具體直接的涉身經驗完成大腦中新的認知結果的概念化、依靠身體的感知和情緒建構賴以思考的翻譯情境、借助身體的直覺感應原語詞句的內涵和文體風韻、身體力行地深入與翻譯活動有關的各方關系中、營造各共生環節對翻譯內容和翻譯結果所形成的“映象”[2]。
以宋代著名詞人李清照的千古絕唱《聲聲慢》為例,該詞在結構上打破了上下片的局限,著意渲染愁情,抒發了作者的多重悲傷,因此在翻譯時譯者要尤其注重詩歌形式的變化與作者情感的抒發,并且考慮讀者的認知體驗,譯出真正表達出完整的意象與原詩意蘊的譯文;但是不同的譯者翻譯原文時的心理認知以及考慮到的讀者認知卻不盡相同,因此本文通過對比幾個不同版本的翻譯譯文,尤其是對于具有特殊形式的語言的翻譯,通過對比,利用具身認知視角分析各種版本的異同,總結出在具身認知理論的指導下如何對詩歌進行全方面的分析與翻譯,一方面有助于充分挖掘譯者在翻譯文本時體現的主觀能動性,以及如何強化這種主觀認知心理活動,另一方面研究譯者在不同的認知經驗下,結合讀者的認知體驗使用的特殊的翻譯方式。
一.具身認知理論與詩歌翻譯
“具身認知”被稱為“具身心智”或“具身性”,也有學者稱其為“涉身性”,其核心理論認為主體理解抽象概念的過程中具有感知覺的體驗性。在獲取新信息的過程中,人們認知系統中與該信息相關的感知覺經驗也會被激活,此時主體就會以體驗式加工抽象概念,從而人們可以基于身體經驗來概念化抽象概念[3];這種認知理論不強調對抽象符號的正式操作,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這樣一個事實上:大多數真實世界的思維發生在非常特殊(而且往往非常復雜的)環境中,被用于非常實際的目的,并利用與外部道具互動和操縱的可能性[4]。具身認知體系與西方認知學界較傳統的身心二元論(dualism)即離身認知方式形成對立,該體系強調“腦—身體—世界”系統在塑造認知過程中三者彼此不可分割的關系[5]。具身認知是第二代認知科學興起后出現的一種認知方式。因此具身認知是第二代認知科學中的核心概念,也是哲學和認知心理學共同關注的話題,同時還是建構諸多認知語言學理論與假設的前提和基礎。具身是一種身體體驗,主要依附于人的生理構造、知覺運動系統、神經系統而發揮作用。具身認知強調認知對身體的依賴性,其核心要義是人的認知根植于現實世界與身體經驗的互動中,體驗在認知的形成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6]。在非具身化方法中,感覺系統通知認知系統,運動系統執行認知系統的命令。這些系統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但感覺系統和運動系統并不是認知的組成部分。對于具身觀而言,感覺運動系統與認知的關系是組成性的,而不僅僅是因果關系[7]。
也就是說,具身認知這一認知理論強調思維發生在復雜的環境中,受多方面影響,在認知這一心理活動的環節中,身體經驗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對于翻譯這一認知活動也是如此,在翻譯過程中體現的就不僅僅是譯者的身體經驗活動,當然也包括讀者的身體體驗,因此在翻譯的過程中,就要考慮到譯者和讀者雙方的認知心理及身體經驗。
近年來對于詩歌翻譯的研究不曾間斷,但是多集中于利用某一翻譯理論指導來探討詩歌英譯本翻譯時使用的方法及策略,或對比不同譯本的翻譯質量,更多的是關注產出譯文的翻譯結果,但是對于詩歌翻譯過程中譯者以及讀者的心理過程和認知研究卻不夠深入,尤其是對于一些含有作者獨特的情感以及意蘊的詩歌,其譯文尤其值得深入思考理解以及挖掘。近年來具身認知研究越來越成為認知研究中的一個重點,然而研究者多數關注的是在教育和教學過程中,認為具身認知理論的應用具有重大的教學意義,一是通過創新設計各種具身性活動,豐富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二是激發學習者的具身效應,重視身體對語言認知的建構作用[8]。但是要注意的是,對于具身認知的研究不應該僅僅局限于外在的、動態的身體因素,更要深入到在進行一系類的心理整合認知的過程中,尤其是對于進行翻譯這一雙語的轉換過程,作者身體的經驗最明顯的體現是在原文中,那么譯者也不例外是體現在譯文中,因此在詩歌翻譯中研究認知過程中譯者的身體經驗對于譯文的影響就很有必要,同樣的譯本最終呈現給讀者,那么讀者的體驗以及經歷也成為必要的研究部分。
二.具身認知視角下《聲聲慢·尋尋覓覓》各翻譯版本對比分析
《聲聲慢》作為李清照最為重要的代表作之一,是“婉約”詞派的佳作,因此也成為很多人進行英文翻譯的對象。據統計,目前可掌握的《聲聲慢》英譯版本共16種,國內外譯者均有[9]。《聲聲慢》原文本就表現出作者蘊含豐富的感情,因此在翻譯時也尤其考驗譯者的表達與理解能力,在具身認知視角下,著重對比了三種翻譯版本,林語堂、許淵沖以及朱純深的譯本,重點分析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心理認知以及身體經驗在譯文中的體現,并且結合讀者對于譯文的心理認知,也就是從譯者如何發揮自身的具身主體意識和考慮讀者的具身認知體驗,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例: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林語堂譯:So dim, so dark, So damp, so dank,So dense, so dull, so dead![10]
林的譯文連續使用7個so和7個以d字母開頭的形容詞,以“頭韻”的方式模仿原文的“疊詞”,考慮到了源語言的語言結構,但是源語言的內部因素其實有一種包含的因果關系,因為“尋尋覓覓”無果,所以才“冷冷清清”,這種內在的關系譯者沒有注意到,不過對于譯文的形式,譯者應該也是結合了自身的經驗,對原文身臨其境的感知,才能譯出如此符合原文形式以及意蘊的譯文,并且考慮到了讀者的認知體驗,讀者在閱讀原詩的時候,正是這種形式和音韻美使得讀者能夠了解到作者的復雜感情,因此在翻譯之后作者盡量保留這種形式,使得譯文在讀者的具身認知體驗中達到與原文相似的效果。
許淵沖譯:
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 so drear, So lonely, without cheer.[11]
許淵沖的譯文比較符合英語的思維習慣,也較為準確地傳達了原詩的含義,雖然譯文注意到了原文中存在一種內在的因果關系,但是譯者太過于注重這種解釋性的表達,從具身認知視角來看其對于“疊詞”的處理沒有準確傳達出原詩的意蘊,因而沒有真正將自己置身于原作者的世界中,沒有注意結合到自身的相關經驗,因此譯本只是準確傳達出了詩的相關含義,并且從讀者的角度來看讀完譯文之后,即使結合自身的相關經驗,如果之前沒有閱讀過原文也是體驗不出原作者在詩中蘊含的豐富情感的。
朱純深譯:
Searching, seeking, endlessly.
Alone, lonely,
Moody, gloomy.[12]
朱的譯文開頭就用了兩個動詞,很好的再現了原文作者動態的找尋之感,“endlessly”的使用更是體現出動作的持續性,“尋尋覓覓”的持續性躍然紙上,接著因為尋覓的無果所以譯出了“Alone, lonely& Moody,gloomy,之間的因果也明顯譯出,譯文不僅注意到了原文的語言結構,譯者更是基于自身的經驗將自己置身于作者的創作環境中,譯出了準確傳達原文含義和意蘊的譯文,基于讀者的認知體驗,原文的形式以及意義都能夠通過譯文非常準確地傳達給讀者,因此達到了具身認知視角下對于詩歌的翻譯要求。
例: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而今有誰堪摘?
林語堂譯:Let fallen flowers lie where they fall. To what purpose And for whom should I decorate?[10]
林的譯文比較口語化并且符合原文表達的基本意義,但是沒有注意到原文豐富的表達形式以及情感,“黃花”沒有譯出到底是什么花,僅僅的“fallen flowers”不足以表達出那種有特定顏色的花帶來的蕭瑟感,“憔悴損”憔悴的到底是花還是人呢,譯者也沒有給出明確的解釋,可以說譯文注重表達傳遞原詩的意義大過情感,因此讀者基于自身的認知體驗,也可能不會有那種秋風蕭瑟,滿腹心事無人說的憔悴之感。
許淵沖譯:The ground is covered with yellow flowers, Faded and fallen in showers. Who will pick them up now?[11]
許的譯文比較符合英語的表達習慣,“黃花”也譯出了花的顏色,不過在許的譯文中,結合自身的認知體驗與感受,憔悴的還是指代了滿地的落花,不過對于落花的巧妙修飾,讀者通過認知體驗是可以感受到這樣一幅秋季蕭瑟,殘花滿地的畫面,進而聯想到觸景生情的主人公,也就是本文的作者,因此許的譯文基于自身的心理認知體驗,傳達出了原詩作者的復雜情感以及心理,讀者也能夠引起共鳴。
朱純深譯:Massing chrysanthemums,everywhere;Yet languid and grief-worn, Who could be out there/buoyant in gathering mood?[12]
朱的譯文是比較注重原文情感表達的傳遞的,首先是對于“黃花”的翻譯,譯者直接譯為了“chrysanthemums”, 菊花,根據讀者的具身認知體驗,這時候的黃花應該是秋菊,而且譯者認為應該是人“如今”因傷心而憔悴, 放著滿地盛開的菊花而無心采摘,因此憔悴主要指人,“languid”&“grief-worn”的使用表明了作者的心理以及精神狀態,應該說譯者是真正站在了作者的寫作角度,結合具身認知經驗,譯出了真正傳達出作者情感意蘊的譯文,并且讀者讀到譯文也能夠自然聯想出原文的意蘊以及情感。
例: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林語堂譯:And the drizzle on the kola nut keeps ondroning: Pit-a-pat,pit-a-pat![10]
林的譯文對于雨聲的處理十分形象,直接用了“pit-a-pat”的擬聲詞描述出了梧桐葉上雨滴的聲音,使譯文極富有原文的音韻美,“droning”一詞的使用也恰當描繪秋雨的低沉單調,譯者在自身的經驗以及感知的基礎上,心理認知過程認為對這種形象表達聲音的詞語,應該采取對于讀者來說最直觀,最容易感知到的表達來進行,于是考慮到讀者的認知體驗以及感受,直接形象地用擬聲詞譯出了“點點滴滴”的表達,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非常直觀生動,但是相反對于外國讀者來說,這種音韻美可能就沒有那么突出。
許淵沖譯:On plane’s broad leaves a fine rain drizzles as twilight grizzles.[11]
許的譯文不像林那么注重原文的表達形式,但是也關注到原文的形式問題,運用了押韻腳的“drizzle & grizzle”,盡量使譯文符合原文的表達形式,整句翻譯也比較符合目標語讀者的思維經驗,不過對于一些相關的意象譯者并沒有給出具體的翻譯,例如“plane’s broad”并沒有具體說明是什么葉子,可以看出在翻譯時譯者應該更注重的是此首詩傳達出的作者的感情,因此譯者基于自身的認知經驗并且結合讀者的具身體驗譯出了自己的譯文。
朱純深譯:In a drizzle so light/Dripping dropping into the oncoming night,In the garden wutong trees stand blurred.[12]
朱的譯文十分注重原文意象的傳達,直接把“wutong”音譯,使得讀者十分容易通過認知體驗就建立起對原詩意象的聯想意義;并且前面兩句押韻的表達出“點點滴滴”的不是梧桐樹而是雨了,而且要一直滴進即將到來的夜晚,以時空交錯來交代時間推移,透過細雨,梧桐樹則顯得模糊了[12]。所以朱根據自身的具身認知體驗認為梧桐如果被譯為“the Parasol trees”、或“the Plane trees”,這就進入了另一套文化符號象征系統,其聯想意義得重新建立了,因此也基礎讀者的具身認知體驗,朱譯出準確傳達原詩意蘊的譯文。
具身認知理論視角強調身體體驗的重要性,但是對于身體體驗的定義應該更加深入,不應該僅僅只是限于物理的外在的身體表現,而更應該深入到人物的內心認知經驗,本文通過對比詩歌《聲聲慢》不同的翻譯版本,具體分析具身認知視角是如何體現在譯者的心理認知過程中的,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也要注重結合讀者的具身認知體驗;論文的研究意義在于,運用具身認知為理論視角,研究其在詩歌這一文本類型中翻譯的適用性,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此理論的研究范疇,并且在詩歌英譯的研究中探索新的理論和方法有助于幫助以后的譯者對詩歌英譯有更好的理解,為詩歌翻譯策略的選擇,提供一定的借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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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南華大學語言文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