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松 楊曉妮 程廣清 指導:李長生
胃痛,又稱胃脘痛,是以上腹胃脘部近心窩處疼痛為主癥的病證[1]。此病相當于現代醫學中急、慢性胃炎、胃潰瘍、功能性消化不良等上消化道疾病所致上腹部疼痛為主要癥狀者[2]。
李長生教授乃主任醫師,2017 年山東省名老中醫,全國第五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指導老師,臨證四十余載,中醫功底深厚,診治經驗豐富,尤善于治療脾胃病、心腦血管疾病等常見病、多發病。李長生教授從痰論治胃痛,收效顯著,現選取典型驗案三則,以饗同道,旨在為胃痛的辨治提供新思路。
1.1 痰濕阻胃案劉某,男,45 歲,2020 年5 月15 日初診。主訴:陣發性胃脘脹痛不適3 月余,加重1 周。患者訴3個月前無明顯誘因出現胃脘脹痛不適,自服“奧美拉唑膠囊”治療,效可。近1周自覺胃脘脹痛較前加重,影響工作和睡眠,遂就診。刻下見:胃脘部脹痛不適,呈陣發性,每次持續約30 min,平均每日發作4~6次,伴惡心欲嘔,晨起有痰,身體沉重乏力,納少,寐可,大便黏膩不成形,日2~3 次,小便可。舌體胖大有齒痕,苔白略厚,脈滑。胃鏡(2020年5月15日于本院)示:(1)慢性非萎縮性胃炎;(2)HP(-)。西醫診斷:慢性非萎縮性胃炎。中醫診斷:胃痛,辨為痰濕阻胃證。治法:燥濕健脾,和胃降逆。予平陳湯加減,藥用:蒼術15 g,厚樸10 g,陳皮10 g,茯苓30 g,清半夏9 g,炒谷、麥芽各20 g,神曲20 g,藿香12 g,白豆蔻9 g,砂仁6 g,蘇葉10 g,雞內金20 g。7 劑,水煎服,日1劑。
2020年5月22日二診:胃脘脹痛、惡心欲嘔、晨起有痰、乏力減輕,大便成形但仍黏膩。予上方去砂仁,7劑。
藥后諸癥皆消,大便正常,囑患者繼服7劑調理,平素注意飲食習慣,勿食生冷、辛辣刺激之品。1個月后電話隨診,患者訴上述情況未再發作。
按該患者就診時訴平時喜食肥甘厚膩之品,且常久坐而疏于運動,日久釀生痰濕,傷脾礙胃,運化失職,進而出現胃痛、納少;胃失和降,胃氣上逆,故見惡心欲嘔;濕邪重濁黏膩,則見身體沉重乏力、大便黏膩不成形;舌體胖大有齒痕,苔白略厚,脈滑俱為痰濕犯胃之佐證。《素問·至真要大論》曰:“濕淫所勝……民病飲積心痛。”[3]最早提出痰濕所致胃痛之證。《醫學正傳·胃脘痛》言:“致病之由,多有縱恣口腹……日積月深……故胃脘疼痛。”[4]李長生教授認為此類證型的胃痛多由飲食傷胃所致,治以平陳湯加減。平陳湯出自《癥因脈治·卷二》,以平胃散和二陳湯為基礎組成,具有燥濕行氣、健脾和胃之功[5]。方中蒼術芳香性燥,燥濕健脾;茯苓功專益心補脾,滲利水濕,與蒼術相伍,健脾滲利,燥濕相和,使中州復常;厚樸、陳皮、蘇葉疏利氣機;半夏、藿香降逆和胃止嘔;白豆蔻、砂仁化濕行氣、止嘔止瀉;甘草益氣實脾,又可甘緩和中、調和諸藥;炒谷芽、炒麥芽、雞內金、神曲運脾、健胃、消食,通過消化水谷,重在減輕脾胃負擔,使脾胃逐步恢復運化功能。全方標本同治,故能取效于臨床。
1.2 痰熱中阻案魏某,男,51 歲,2020 年4 月17 日初診。主訴:胃中灼熱疼痛伴反酸2 月余,加重3 天。患者訴平素嗜食辛辣之品且飲酒較多,2 個月前開始出現胃中灼熱疼痛,并時有反酸,近3 天來自覺較前加重,難以忍受,遂來就診。現癥見:胃中灼熱疼痛,飲涼覺舒,伴反酸,渴而不多飲,口干口苦,牙痛,納呆泛嘔,寐差,大便不暢,小便色黃。舌質紅,苔黃膩,脈滑數。胃鏡(2020 年4 月17 日于本院)示:(1)慢性萎縮性胃炎伴腸上皮化生;(2)HP(+)。西醫診斷:慢性萎縮性胃炎。中醫診斷:胃痛,辨為痰熱中阻證。治法:清化痰熱,理氣和胃。予溫膽湯合左金丸加減,藥用:清半夏9 g,茯苓20 g,枳實10 g,竹茹12 g,黃連9 g,吳茱萸2 g,煅瓦楞30 g,蒲公英30 g,蛇莓15 g,敗醬草20 g,蛇六谷15 g,蒼術10 g,厚樸10 g,蘇葉10 g,白芷10 g,炙甘草6 g。7劑,水煎服,日1劑。
2020年4月24日二診:胃中灼熱疼痛、納呆泛嘔、寐差減輕,反酸、牙痛愈,舌淡紅,苔黃,脈弦滑。予上方去黃連、吳茱萸、煅瓦楞,加炒谷、麥芽各20 g,7劑。
2020年5月1日三診:胃中灼熱疼痛、納呆癥消,仍時作泛嘔,二便調,舌淡紅,苔薄白,脈弦滑。予上方去竹茹,改為厚樸15 g、清半夏12 g、蘇葉15 g,7劑。
藥后泛嘔癥消,囑患者再服7劑。1個月后隨訪,諸癥未再發作,囑患者清淡飲食,以防復發。
按張景岳于《景岳全書》云:“恣意飲酒、生冷、肥甘……耗損胃氣。”[6]《壽世保元》亦有“縱恣口腹,喜好辛辣……故胃痛”[7]之說。該患者平素嗜食辛辣炙煿之品且飲酒較多,久之刺激脾胃,脾胃運化功能失司,聚濕生痰,痰濕內蘊,蘊而化熱,痰熱郁于脾胃,氣機升降失職,故見胃中灼熱疼痛、納呆;熱蒸膽汁上溢,逆行入胃,上泛于口則見口苦之象;胃腑失于通降,胃氣上逆,則見惡心欲嘔、反酸;脾胃運化失職,津液無以上承,故見口干、渴不多飲;“胃足陽明之脈,起于鼻……入上齒中”,濕熱循經上擾,故見牙痛;濕熱下注大腸,大腸傳導失司,故見大便不暢;痰熱擾心則見失眠。對于痰熱中阻所致胃痛者,李長生教授臨床多以溫膽湯合左金丸加減治療。溫膽湯最早見于《外臺秘要》,具有理氣化痰、和胃利膽之功效,主治膽胃不和、痰熱內擾證;左金丸出自《丹溪心法》,功專清肝瀉火、開痞散結,主治肝火犯胃證[8-9]。李長生教授熟讀經典,博古通今,經多年臨床經驗總結,認為臨證凡病因以痰熱內蘊所致者,皆可應用溫膽湯治療而獲奇效,且李長生教授認為左金丸作用病位不在肝而在胃,正如《謙齋醫學講稿》中所言“方中黃連入心,吳茱萸入肝……肝火證很少用溫藥反佐……主要作用應在于胃。黃連本能苦降和胃,吳茱萸亦散胃氣郁結”[10],即臨床倘若見反酸兼有痰濕之象者皆可施于組方之中而功效倍增。方中清半夏、陳皮、茯苓、炙甘草燥濕化痰、理氣止痛;枳實理氣化痰以復胃腑通降之性;竹茹可清化痰熱,與半夏共用以增止嘔之效;黃連、吳茱萸、煅瓦楞制酸止痛,辛開苦瀉,助瀉胃中濕熱;加入蒼術、厚樸、白芷、蘇葉可使燥濕行氣之力更強;蒲公英、敗醬草可清胃中郁熱,同時現代藥理研究表明二藥具有消炎、殺滅幽門螺旋桿菌之功效[11-12];蛇莓、蛇六谷[13-14]為李長生教授治療萎縮性胃炎、腸上皮化生等癌前病變之經驗對藥,無論寒熱虛實皆可用之,用量10~15g,對于阻止胃癌前病變進展以及促進向愈具有較好療效。
1.3 氣虛痰阻案李某,女,66 歲,2020 年5 月15 日初診。主訴:胃脘脹痛反復發作1月余,加重3天。患者訴1個月前無明顯誘因出現胃脘部脹痛不適,按摩胃脘部覺舒,但近1 個月以來仍反復發作。3 天前因食用牛肉后自覺胃脘部脹痛較前加重,遂來就診。刻下見:胃脘脹痛反復發作,持續時間較長,每次約持續2 h,矢氣、噯氣覺舒,伴食多即胃脹,寐可,二便調,舌質淡,苔薄白,脈沉細。胃鏡(2020 年5 月15 日于本院)示:慢性非萎縮性胃炎。西醫診斷:慢性非萎縮性胃炎。中醫診斷:胃痛,辨為氣虛痰阻證。治法:益氣化痰,理氣止痛。予香砂六君子湯加減,藥用:黨參30 g,茯苓30 g,炒白術20 g,炙甘草6 g,清半夏9 g,陳皮9 g,木香6 g,砂仁6 g,蘇葉10 g,白芷12 g,炒谷、麥芽各20 g,花椒2 g,厚樸10 g,雞內金15 g。7劑,水煎服,日1劑。
2020年5月22日二診:胃脘脹未減輕,痛減輕,舌淡,苔薄白,脈沉細。予上方去陳皮,加佛手10 g、柴胡10 g、枳實10 g、白芍15 g,改厚樸為12 g。7劑。
2020 年5 月29 日三診:胃脘脹痛皆消,多食會有輕微胃脹,舌質淡,苔薄白。處方:黨參20 g,炒白術20 g,茯苓20 g,炙甘草6 g,蘇葉10 g,炒谷、麥芽各20 g,白芷10 g,雞內金10 g,焦神曲10 g。14劑。
藥后諸癥皆消。3個月后隨診,諸癥未再復發。
按該患者為老年女性,且就診時身體瘦弱,年老體虛,脾胃運化功能失司,水谷日久不化,聚濕生痰,痰阻氣滯,不通則痛,遂而病發。《雜病源流犀燭·臟腑門·胃病源流》言:“胃痛,邪干胃脘痛也。胃稟沖和之氣,多氣多血,壯者邪不能干,虛則著而為病。”[15]因此,李長生教授認為脾胃虛弱乃胃痛的一個重要病因,而臨床發病往往病機復雜,該患者乃脾胃虛弱為本,痰阻氣滯為標,因此以香砂六君子湯加減。香砂六君子湯出自《古今名醫方論》,具有益氣健脾,行氣化痰之效,主治脾胃氣虛,痰阻氣滯證[16]。“壯者氣行則愈,怯者著而為病”,李長生教授認為氣的正常運行是保證機體不發病的根本,而脾胃之氣的充足才能保證后天之氣的充盈,因此倘若脾胃之氣一有不足,則“生痰”“氣滯”等諸癥遂起。香砂六君子湯以四君子湯為基礎方,“四君子乃氣分之總方也”,方中黨參、茯苓、炒白術、炙甘草可益氣健脾、調和五臟,陳皮利肺金之逆氣,半夏疏脾土之濕氣,木香行三焦之滯氣,砂仁通脾腎之元氣,四君得四輔則健脾益氣之效尤甚,四輔奉四君則利上培下之力倍增;痰為陰邪、非陽不運,故加入白芷、花椒以取“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之意,溫化痰邪;厚樸行氣止痛;雞內金、炒谷芽、炒麥芽健胃消食、減輕脾胃負擔。諸藥共用,標本兼顧,補瀉同施,效如桴鼓。
“胃脘痛”一詞首見于《內經》,如《靈樞·邪氣臟腑病形》言“胃病者……胃脘當心而痛”[17]。各代醫家對于胃痛的病因病機各有所述,但不外乎虛實兩端,虛者以脾胃虛弱(氣虛、陰虛、陽虛)為主,即“不榮則痛”;實者則可歸納為“氣阻”,氣滯、寒凝、熱郁、濕阻、血瘀等病理因素皆可阻礙脾胃之氣的正常運行,即“不通則痛”,亦有虛實兼雜合而致病者。
痰乃津液不歸正化,停聚于某處而形成的病理產物[18]。李長生教授認為臨床中胃痛患者屬痰邪所致者較多。朱丹溪于《脈因證治·心腹痛》言“病久亦有……或有食積痰飲,或氣與食相結不散,停結胃口而痛”,指出了痰邪導致胃脘痛的病理機制[19]。明·虞摶在《醫學正傳·胃脘痛》中云“未有不由于痰涎食積郁于中”,進一步肯定了痰邪為胃痛的致病因素[4]。徐靈胎先生曾于《醫學源流論》中提出“病隨國運論”一說,意為隨著社會的變遷,疾病的發生發展及診療也發生相應的變化[20]。現如今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得到了極大改善,且迫于工作壓力而疏于體育鍛煉,極易釀濕生痰。痰為陰邪,性重濁黏膩,日久阻滯中焦,脾胃升降失司,氣機不暢,其痛則發。痰邪的產生當以脾胃氣虛、運化失職為本,日久亦可有寒熱之轉化,因此應以健脾祛痰為要,疏理脾胃氣機,兼有脾胃氣虛者則補氣健脾,郁而化熱者佐以清化痰熱,寒痰凝滯者輔以溫化寒痰。李長生教授言,痰邪所致胃痛者多以脹痛為主,常兼見惡心、嘔吐、納呆、胃脘痞塞等癥,同時強調在胃痛的診治中要時時注意顧護脾胃,因此李長生教授常于處方中酌加芳香之品,如白芷、蘇葉、藿香等,意在芳香行氣、醒脾開胃,振奮脾胃之升降之性。
胃痛乃臨床常見病,李長生教授認為“脾胃不和,百病由生”,故臨床當中應當足夠重視胃痛的治療,同時痰邪所致胃痛者,病程多遷延難愈,倘若失治誤治,極易釀生它病,影響患者生活質量,因此應及早治療,辨證施治,恪守病機,靈活選方,方能取效于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