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受騙，廣告代言人需擔責嗎？

歐陽峰

近期，某知名藝人代言的理財工具疑翻車。網上驚曝其代言的P2P理財平臺“某錢進”出現問題，37萬人被騙230億，網上流傳圖片疑似受害者集體拉橫幅：“還我血汗錢！”那么，藝人代言廣告，必須要承擔法律責任嗎？2020年5月27日，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的一起案件，或可給人們帶來啟示！

養老錢被“集資”

年過五旬、家住上海市的趙先生，省吃儉用積攢了50萬元做“養老本”。2014年12月中旬，他路過淮海路的時代廣場時，被一個小伙子攔住。對方自稱是國太投資控股（上海）公司（以下簡稱國太公司）的業務員，公司新推出的一款理財產品年化率可達12%，并且隨用隨取，比存銀行劃算得多。

對投資的事，趙先生從來都小心謹慎，他遲疑道：“真有這樣的好事，你還要搞‘地推’嗎？”“地推”是上海人對在人流密集的公共場所搞推銷的俗稱。小伙子說：不信你回去看看電視節目，某體育明星是我們公司的廣告代言人，也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如果有意向，再聯系我。說罷，小伙子硬將一張名片塞進他的手里。趙先生仔細一看，名片上有對方的姓名、公司地址和聯系方式。

趙先生平時不怎么看電視，為了一探真偽，當天晚上，他特意把頻道鎖定在上海的地方電視臺，坐等一檔當時比較熱門的情感節目。果然，在臨近19點的黃金時間段，某體育明星赫然出現在屏幕上。畫面中，她氣定神閑地將目標球精準擊打進袋，并伴有配音：“判斷源自于觀察，更來自于專業；我不選擇更快的回報，我不選擇更高的收益，因為，那會帶來更大的風險。我擅長規避風險。我是中晉合伙人。”

看完廣告，趙先生心想，那個小伙子說話還算靠譜，自己平時比較崇敬的體育明星果真是對方公司的合伙人。又隔了些日子，他思來想去，找出名片，決定打電話給留下名片的小伙子周剛，詳細咨詢。周剛再次動員說：銀行定期存款期滿才結算利息，如果急需用錢提前支取，全部算活期利息。而國太公司除了每月結息，提前支取也按實際存款天數，以年化率10%清算利息，預約的次日即可兌付。周剛還說，國太公司是中晉集團旗下的主力公司，集團產業鏈眾多，遍布20個省市，有雄厚的資產保障。

2015年8月15日，趙先生到了國太公司在黃浦區的寫字樓，見辦公地點裝修得非常豪華，心里更加踏實了。見了周剛，趙先生問：“除了存款外，還有更好的投資方式嗎？”周剛頓時面露喜悅，奉承道：“趙師傅，您很精明，公司剛剛推出了中晉一期股權基金，不僅定期拿利息，還能享受年終分紅。”于是，趙先生將剛剛存進銀行的3年期50萬元大額存單提前取出，投入了國太公司。其間，趙先生有每月4000元的進賬，他決定做長期投資的打算。

孰料，2016年4月，“中晉系”投資理財產品爆雷，國太公司因假借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的名義，向社會公眾非法集資400多億元。公司實際控制人徐某涉嫌非法集資詐騙被逮捕，周剛也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刑事拘留，趙先生后悔不迭。

追責廣告代言人

“中晉系”非法集資詐騙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涉及受害者萬余人。司法機關追贓和對相關人員追究刑事責任進入較長的階段。 趙先生焦急地等待著處理結果。2018年12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對國太公司和實際控制人徐某以非法集資詐騙罪作出了終審判決。相關法律文書公開了追贓情況，并表明將按比例發還受害投資者。趙先生向律師咨詢其可得返還數額，律師提供了參考意見，估算趙先生的損失至少達70%。也就是說，趙先生最多只能拿回15萬元本金。

想到自己的養老錢大半打了水漂兒，趙先生心如刀割。他覺得，自己之所以敢向國太公司投資，是因為相信了某體育明星的廣告代言。

2019年上半年，趙先生將該體育明星告到了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要求她賠償投資損失20萬元。

一審開庭時，趙先生向法庭提交了經過公證的廣告視頻。他訴稱，2014年3月起，該明星成為“中晉系”相關投資理財產品的代言人，在廣告中稱：“判斷源自于觀察，更來自于專業；我擅長規避風險！我是中晉合伙人！”出于對公眾人物的信任及廣告宣揚的觀點，以投資“中晉行業”股權的形式出資了50萬元。現經過刑事案件的判決，這起集資詐騙案件受害人投資款的返還率不超過30%，趙先生的損失至少為70%。

趙先生認為，被告作為公眾人物，明明不是中晉合伙人，在廣告中卻自稱是中晉合伙人。事實上，中晉系沒有合伙人這個產品，屬于虛假產品，被告代言中晉合伙人的廣告是虛假廣告。從刑事案件的情況來看，犯罪人員都構成了集資詐騙罪，被告沒有購買過中晉的商品，從廣告的內容來看，不僅沒有提示風險，還暗示中晉合伙人是安全的，完全可以規避風險，說明被告沒有履行充分的審查義務，可以推定被告明知中晉合伙人是虛假廣告。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第五十六條的規定，被告應當與廣告者承擔連帶責任。

責任如何厘清

法庭上，該明星提供了《品牌代言服務合約》、授權書、商標注冊申請受理通知書等證據，主張其在簽訂合約之前對國太投資控股（上海）有限公司進行了審查，盡到了審慎義務。她辯稱，被告代言廣告是事實，但廣告中“我是中晉合伙人”這句話不是被告說的，聲音不是被告本人的聲音，視頻中口型也對不上。被告在2014年1月底通過經紀公司為國太公司代言廣告，在簽約之前查看了營業執照和稅務手續等資料，也知曉國太公司是上海某電視臺情感節目的贊助商，被告已經盡到了審慎的義務。同時，被告代言廣告的內容僅僅是其臺球技藝的展示，提出打球方面需要規避風險，沒有提及任何投資有關的字眼，廣告的影像資料是經過剪輯合成的，被告作為知名運動員沒有必要在明知的情況下進行虛假宣傳，所以中晉系公司的犯罪行為與被告無關；原告提及的廣告法在2015年9月1日施行時才引入了廣告代言人的概念，不具有溯及力，被告在此前發生的行為不應當受到此后法律的調整。在國太公司涉嫌犯罪后，被告就已配合公安機關將所有收取的代言費用全額退還，原告可以在刑事案件中作為受害人主張權利，但原、被告之間沒有任何法律關系，故不同意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

該明星還當庭提出鑒定申請，趙先生也同意進行鑒定，一審法院根據被告的申請，委托司法鑒定科學研究院對所涉的聲像資料中“我是中晉合伙人”是否為被告所說進行鑒定。后司法鑒定科學研究院作出《退卷函》，以受檢材條件限制為由，做退卷處理。原、被告對《退卷函》均予以認可。

親愛的讀者：趙先生認為本案爭議的焦點是明星代言人對虛假廣告是否存在明知或應知的問題，而不是其對國太公司集資詐騙犯罪是否明知或應知的爭議，國太公司作為廣告主，發布虛假廣告，并因此而非法集資得逞，從民事責任的角度來看，該明星代言人應當對集資參與人（廣告法中的消費者）的集資款負有全部返還的義務。那么，法院會支持趙先生的訴訟請求嗎？

《請您斷案》答案

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在衡量被告的過錯時，應當以一般普通人的注意義務作為審慎審查義務的衡量標準，而不應當以事后刑事案件的結果來倒推審查的義務。正如大量作為受害人的集資參與人一樣，如果被告做到了普通人的審查義務，對廣告主的情況予以了審查，不應對被告苛以更高的審查義務。從現有證據來看，難以認定被告存在明知或者應知廣告虛假仍設計、制作、代理、發布或者作推薦、證明的情況。此外，被告在接到公安機關的通知后，陸續將廣告代言費用在第一時間予以了返還，并未獲取任何利益。現僅憑趙先生提供的廣告視頻，難以直接認定代言人對涉案廣告為虛假廣告存在明知或應知的情況，亦無證據認定其牽涉在集資詐騙犯罪中。綜合上述分析，本院依法認定被告不存在明知或者應知廣告虛假仍設計、制作、代理、發布或者作推薦、證明的情形。最終，法院作出判決，駁回趙先生的訴訟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