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經濟發展的新態勢*

張忠祥 陶 陶

[內容提要] 受世界經濟不景氣和大宗商品價格下跌的影響，自2014年以來，非洲經濟增速明顯放緩，從之前年均增長5%下降到3%左右。但是，非洲經濟仍有不少亮點：增速僅次于亞洲，是全球經濟增長較快的地區，在全球經濟增長最快的10個國家中，有6個非洲國家；1/3的非洲國家在包容性增長方面取得了積極進展；數字經濟在非洲一些國家興起。面對世界經濟不確定性、債務負擔加重以及新冠肺炎疫情等風險挑戰，非洲國家紛紛倡導經濟多元化、積極推進非洲一體化，并加強與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的合作。非洲崛起的勢頭沒有也不會改變，未來有可能成為全球制造業中心和世界經濟新引擎。

進入21世紀以來，非洲一些國家內戰相繼平息，多數非洲國家政局總體穩定。非洲經濟進入中高速增長階段，整體年均增長率2000～2012年為5%，撒哈拉以南非洲達到5.6%。(1)African Development Bank Group (ADBG), The African Development Report 2012, January 2013, p.6.2011年英國《經濟學人》雜志對非洲的評價從十年前的“失望的大陸”變成了“希望的大陸”，非洲崛起一時間成為全球熱議的話題。自2014年開始，受世界經濟疲軟及大宗商品價格下跌的影響，非洲經濟增速明顯放緩，為3%左右。2014～2017年，非洲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增長率分別為：3.8%、3.5%、2.2%和3.6%(見表1)。2019年，非洲GDP增長3.4%，與2018年持平。非洲五大經濟體(阿爾及利亞、埃及、摩洛哥、尼日利亞和南非)的平均增長率為3.1%，其余國家的平均增長率為4.0%。(2)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1.當前非洲經濟增速放緩顯示出非洲發展的曲折性，其根源在于非洲經濟結構單一，單一產品經濟沒有根本變化。非洲融入世界經濟體系的時間非常早，可以追溯到15世紀末16世紀初的新航路開辟之后，至20世紀上半葉達到高潮，表現為單一產品經濟盛行，與世界經濟高度融合，反而非洲大陸內部的經濟聯系十分薄弱，至今并未完全改觀，因而易受外部經濟波動的沖擊。可喜的是，非洲大陸崛起與復興的良好勢頭并未受到阻遏，非洲經濟發展呈現出新態勢，給非洲和各相關國家帶來樂觀預期。

一、非洲經濟發展新態勢

近年來，非洲經濟增速放緩，但從世界范圍來看并不低，僅次于亞洲，位居世界第二。此間，非洲經濟呈現出發展不平衡、轉型共識加強、數字經濟興起等新態勢。

第一，非洲經濟發展呈現出不平衡性。非洲大陸有54個國家，由于地理、人口、氣候和資源條件不同，經濟發展的客觀環境各異，加之近年來各國發展戰略不盡一致，所以經濟發展有快有慢。以2019年為例，有6個非洲國家躋身世界發展最快的10個經濟體之列：盧旺達8.7%，埃塞俄比亞7.4%，科特迪瓦7.4%，加納7.1%，坦桑尼亞6.8%，貝寧6.7%。較之于2019年非洲經濟增長最慢的5個國家(津巴布韋-12.8%，赤道幾內亞-4.1%，納米比亞-1.0%，安哥拉-0.1%，利比里亞0.4%)，差距之大顯而易見。(3)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p.15,137, 152, 162, 171, 189.

在次區域之間，發展的不平衡性同樣明顯。根據非洲開發銀行發布的《非洲經濟展望2018》顯示,2014年西部非洲發展最快，達6.0%,其次為東部非洲，為5.9%；北部非洲最慢，為1.7%。從2015年開始，東部非洲經濟增速超過西部非洲，居非洲大陸各地區之首。據非洲開發銀行發布的《非洲經濟展望2020》顯示，2019年東部非洲經濟增長5%，北部非洲為4.1%，西部非洲為3.7%，中部非洲為3.2%，南部非洲最慢，僅為0.7%(見表1)。

表1 2014～2019年非洲GDP增長率(單位：%)

事實上，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性在非洲乃至全世界都是一直存在的。例如2009～2013年間，非洲經濟增長最快的10國(埃塞俄比亞年均增長9.4%、利比亞8.7%、津巴布韋8.4%、加納8.3%、利比里亞7.8%、盧旺達7.5%、塞拉利昂7.4%、尼日利亞7.0%、莫桑比克6.8%、坦桑尼亞6.7%)，與經濟增長最慢的5國(南非2.0%、斯威士蘭2.0%、蘇丹1.7%、馬達加斯加0.5%、中非共和國0.4%)之間存在不小的差距。在次區域之間，這種差異也較大。2005～2009年間，東非發展最快，年均經濟增長率為7.1%，西非次之，為5.7%，最慢的中部非洲也有4.1%。(4)作者根據非洲開發銀行的數據整理而成。當前，在非洲經濟放緩的背景下，還有一些非洲國家保持較快的發展速度，成為非洲經濟的亮點和希望。

第二，經濟轉型開始成為非洲國家謀求發展的著力點。21世紀以來，非洲經濟增速一直保持中高水平，2014年開始放緩，但仍然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然而，非洲經濟的結構性矛盾日益凸顯。非洲“有增長，無發展”的現象仍在延續。過去十年來，非洲人均GDP年均增長率僅為0.5%，幾乎停滯不前。2019年非洲人均GDP只有2000美元，遠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11300美元(發達經濟體、發展中經濟體人均GDP分別為47100美元、5500美元)。(5)World Economic Situation and Prospects, United Nations, January 2020, pp.122,120.

經濟轉型就是要讓經濟發展惠及民生，給民眾提供更多的就業崗位，實現包容性增長。其矛頭直指單一經濟結構。單一經濟結構是一種畸形的經濟結構，它對于外部經濟具有嚴重的依賴性，不但產品銷售依賴外部市場，而且工業制成品和糧食需要從外部進口。非洲經濟發展因為單一經濟結構而缺乏自主性、獨立性，經濟增長的驅動力單一、脆弱。(6)舒運國：“試析獨立后非洲國家經濟發展的主要矛盾”，《西亞非洲》，2020年第2期，第100頁。非洲國家在獨立后一直試圖改革這種單一經濟結構，但收效不大。2018年，在非洲出口的占比中，燃料為36%，工業品為19%，服務為17%，食品與農產品為12%，礦石與金屬為9%，其他為7%。(7)World Economic Situation and Prospects, United Nations, January 2020, p.120.可以看出，非洲的出口仍然以燃料、礦石、農產品等初級原料為主。

非洲一些區域機構和國家紛紛提出經濟轉型，經濟轉型已經成為非洲國家謀求經濟新動能的主要手段。非洲開發銀行2013年發表《非洲處于轉型中心：2013～2022年戰略報告》，指出非洲未來十年的轉型目標是加速實現經濟包容性增長和綠色增長。非洲聯盟(非盟)2015年發布的《2063年議程》也將實現經濟包容性增長列為重要目標之一。2012年南非通過的《2030年國家發展規劃》和博茨瓦納政府正在實施的“加速經濟多樣化”戰略(EDD戰略)聚焦五大重點領域：鉆石、旅游、牛肉、礦產和金融服務，旨在促進經濟轉型，以實現經濟多元化發展。

第三，數字經濟在非洲一些國家開始興起。數字經濟是數字技術與經濟活動相結合的經濟發展新業態。在非洲一些國家，以移動支付為代表的數字經濟開始興起，成為非洲經濟的新亮點。非洲自身對數字經濟也有強勁需求，中產階級興起，對資金往來和消費品的需求顯著增長，但是銀行網點和交通基礎設施建設的落后遠遠不能滿足現實需求。2018年，每100萬居民擁有的零售店在非洲不到15家，而在美國多達 930 家，在歐洲有 568 家，在拉丁美洲也有 136 家。(8)The Digital Economy and Ecommerce in Africa - Drivers of the African Free Trade Area? The South African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SAIIA), May 2020, p.12.

肯尼亞是發展數字經濟較早的非洲國家。早在2007年，肯尼亞電信運營商(Safaricom公司)就推出了移動支付系統M-PESA，M代表移動，PESA在斯瓦希里語中的意思是“錢”。通過這個系統，消費者可以用手機輕松轉賬，這使不曾開立銀行賬戶的非洲普通民眾直接邁向數字經濟時代。M-PESA系統很快獲得成功，吸納用戶超過600萬，每年轉賬金額15億美元。(9)[美]杰克·布賴特、奧布里·赫魯比著，敖軍譯：《未來非洲》，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46-150頁。據全球移動通信協會(GSMA)報告統計，非洲移動經濟在GDP中的占比2016年為6.7%，達到1530億美元；預計到2020年將提高到7.6%，達到2140億美元。(10)SAIIA,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Ecommerce in Africa-Drivers of the African Free Trade Area? p.9.

2018年4月，世界銀行發起了非洲數字經濟倡議，旨在確保非洲每個人、企業和政府在2030年前實現數字化，以支持非盟《非洲數字轉型戰略》。世界銀行計劃從現在起到2030年為非洲數字轉型投資250億美元。(11)“The Digital Economy For Africa Initiative,” https://www.worldbank.org/en/programs/all-africa-digital-transformation. (上網時間：2020年8月28日)在世界銀行的支持下，非盟制定了雄心勃勃的數字化“登月計劃”，即為全體人民提供高速互聯網連接，為數字化經濟的繁榮奠定基礎。近年來，肯尼亞、盧旺達等國相繼發布了數字化轉型戰略，數字經濟在越來越多的非洲國家落地、推進。非洲第一大經濟體尼日利亞政府為了擺脫對石油的依賴、實現經濟多元化，將數字經濟作為優先選項。尼日利亞政府2019年10月將負責監督信息和通信技術的最高行政機構更名為通訊和數字經濟部。預計到2021年，數字經濟將為尼日利亞提供300萬個就業崗位，并創造880億美元的收入。(12)[尼日利亞]阿卜杜泰夫·薩拉烏：“尼日利亞數字經濟借鑒中國經驗”，《中國投資》，2019年第22期，第5頁。

現階段，非洲數字經濟在移動支付和電子商務這兩個熱門領域發展最為迅速。在電子商務領域，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數據顯示，2014～2017年非洲網購用戶數量年均增長18%，是全球增速最快的地區之一。目前，非洲已經建立數個具有影響力的電商平臺，如Jumia、Kilimall、Zando等。其中有著“非洲阿里巴巴”之稱的Jumia 2019年4月已在美國紐交所上市，目前為尼日利亞、埃及、摩洛哥等10個非洲國家提供服務。全世界普遍看好非洲電商發展的巨大潛力。據麥肯錫預測，未來十年非洲電商年均增速可達40%，2025年電商在非洲主要市場零售總額中將占10%，規模達到3000億美元。(13)黃云卿、沈子奕：“非洲數字經濟浪潮將至”，《中國投資》，2020年第9期，第78頁。

近年來，非洲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主要得益于軟硬件基礎設施建設的進展。作為人口最年輕的大陸，非洲在數字化應用方面發展很快，過去十年上網人數的增加創造了很高記錄，在總人口中占比從2005年的2.1%上升到2018年的24.4%。(14)SAIIA: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Ecommerce in Africa-Drivers of the African Free Trade Area? p.9.不過，這與世界平均水平的58%上網率相比仍有較大差距。非洲通信網絡基礎設施滯后和移動互聯網網速慢、資費高等問題仍是制約非洲數字經濟進一步發展的瓶頸之一，需要加大投入。

二、非洲經濟可持續發展面臨的挑戰

非洲經濟目前總體向好，但進一步發展則需妥善應對諸多挑戰，如世界經濟不確定性的風險、債務負擔加重以及新冠疫情的沖擊等。

第一，世界經濟不確定性的風險。在全球化時代，世界已經聯成一體，一個地區的經濟無法不受外部世界的影響。非洲尤其如此，撒哈拉以南非洲區內貿易僅占其全部貿易的12%，大大低于其他地區區內貿易的比例，如歐洲區內貿易占比為66%。(15)Tony Binns, Kenneth Lynch, Etienne Nel eds., 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African Development, London: Routledge, 2018, p.293.由于全球經濟危機余波的沖擊以及逆全球化的挑戰，近年來，世界經濟一直不景氣，增長率為3%左右；2019年降至2.3%，為十年來最低水平。(16)World Economic Situation and Prospects 2020, United Nations, January 2020, p.3.2019年底暴發的新冠疫情已經重創世界經濟。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報告顯示，2020年世界經濟增長率將為-3%，遠低于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時期的-0.1%。(17)UN-HABITAT, UNCDF, UCLG-A, UNECA, Covid-19 in African Cities: Impacts, Responses and Policies, June 2020, p.5.新冠疫情不僅給非洲經濟發展和社會生活造成重大打擊，而且重創整個世界，使非洲發展面臨十分不利的外部環境。

那些依靠資源出口的非洲國家更容易受外部經濟環境的影響。典型的例子如安哥拉，該國經濟發展在2012年之前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而2013年開始的全球大宗商品價格(特別是石油價格)急劇下跌加劇了安哥拉這類資源出口型經濟體所面臨的挑戰。2010～2014年，安哥拉GDP年均增長率在5%以上，保持中高速發展。2014年，國際原油價格從2014年的96.29美元/桶暴跌至2016年的40.76美元/桶，價格暴跌近6成。(見表2)因此，石油收入占安哥拉GDP的比重從2014年的35.3%降至2017年的17.5%。(18)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137.這使得原本經濟發展形勢不錯的安哥拉受到重創，GDP增長率從2014年的4.8%陡降至2015年的0.9%，2016年更跌至-2.6%，此后連續四年負增長，經濟發展陷入困境。(19)筆者根據世界銀行的網絡數據整理所得,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MKTP.KD.ZG?end=2019&locations=AO&start=2005. (上網時間：2020年8月28日)

表2 1990～2019年世界市場原油價格(單位：美元/桶)

第二，債務負擔加重。非洲債務是一個老問題，20世紀末一度很嚴重，達到歷史高位。21世紀頭十年，伴隨著經濟較快發展，非洲債務壓力明顯緩解。近年來，隨著全球大宗商品價格走低，非洲償債能力下降，債務負擔逐漸加重。據世界銀行統計，2018年，撒哈拉以南非洲外債總量達5830億美元，較十年前翻了1倍多；外債占非洲出口的比例從2008年的59%上升到134%。(見表3)非洲開發銀行的報告顯示，非洲債務持續上升，債務占GDP的比例2018年超過56%，十年前則為38%。(20)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2.2019年8月31日，IMF發布的債務可持續評估報告顯示，8個非洲國家(剛果金、岡比亞、莫桑比克、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索馬里、南蘇丹、蘇丹、津巴布韋)處于債務困境：11個非洲國家(布隆迪、喀麥隆、佛得角、中非共和國、乍得、吉布提、埃塞、加納、毛里塔尼亞、塞拉利昂、贊比亞)處于債務高風險。(21)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68.

表3 撒哈拉以南非洲外債情況

非洲債務風險飆升，有內外部多方面原因。一是非洲多數國家經濟體量太小、結構單一，導致其經濟非常脆弱，大宗商品的波動直接造成經濟的系統崩潰。二是迫切的發展愿望與疲弱的內生增長能力不匹配，大宗商品“超級周期”結束造成收入銳減，被迫舉借更多外債維系國際收支平衡、應付剛性支出。三是自身資本積累嚴重不足，經濟發展長期依賴外援和外商投資，而近年國際資本市場偏緊，援助、僑匯、直接投資等外部資金流入下滑，部分非洲國家轉而尋求債券、商貸等高成本資金。四是非洲政府舉債發展缺乏合理規劃，貪大求全，項目選擇夾雜政治選舉等因素，而大型基礎設施項目見效慢，短期內對經濟發展和創匯能力提高的帶動作用不明顯，反而會大幅度增加其還款負擔。

目前，非洲國家的負債率同歷史上最高點相比相對較輕，遠低于1999年的水平，當時債務總額達4860億美元，在非洲國家GDP中占比高達87.5%。(22)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所第三世界研究中心：《當代第三世界透視》，時事出版社，2001年，第121頁。但是，在新冠疫情影響下，非洲債務加重的風險明顯增加，這對非洲經濟可持續發展和包容性增長都是嚴峻挑戰。

第三，新冠疫情對非洲經濟的沖擊。自2019年年底開始，一場百年不遇的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多點暴發，很快釀成全球性公共衛生危機。2020年2月14日，埃及發現第一例新冠肺炎感染者。5月13日，隨著萊索托宣布出現首個確診病例，非洲54個國家全有新冠肺炎確診報告。非洲多國政府宣布進入緊急狀態、升級疫情防控措施，但是由于醫療衛生體系薄弱、醫療器械和檢測手段短缺、醫護人員嚴重不足及民眾公共衛生意識不強等因素，新冠疫情在非洲一些國家快速傳播。截至8月31日，非洲疾控中心數據顯示，非洲累計確診病例達1245973例，累計死亡29595例。(23)“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19)Latest Updates on the COVID-19 Crisis from Africa CDC,” Africa CDC, May 31, 2020.

在疫情影響下，國際市場對石油等大宗商品的需求萎靡，石油(期貨)價格甚至一度暴跌至-37美元，導致依賴大宗商品出口的非洲國家收入銳減。旅行禁令導致非洲作為外匯收入重要來源的旅游業收入大幅下降。據稱，在肯尼亞，全年旅游業收入為818億肯先令，減少50%，有約310萬個工作崗位受到影響，涉及酒店、酒吧和餐館、旅行社、航空公司以及相關供應商和服務商。(24)“新冠肺炎疫情使肯尼亞全年旅游業收入減少50%”，http://ke.mofcom.gov.cn/article/jmxw/202007/20200702979555.shtml.(上網時間：2020年8月30日)隨著封城、居家樂等防疫措施的落實，非洲國家還面臨嚴重的失業問題。非洲71%的勞動力是非正式雇工，其中大多數不能在家工作。(25)UNECA, COVID-19 in Africa: Protecting Lives and Economies, April 2020, p.V.大部分非洲人掙的是日薪，居家隔離就意味著失業，失去生活來源。國家財政收入因此大幅減少。為了防止經濟衰退，許多非洲國家宣布了重大經濟刺激計劃。例如，尼日利亞副總統奧辛巴喬7月14日表示，尼聯邦政府的財政收入下降了40%。在這之前，尼聯邦政府已制定了一項2.3萬億奈拉的刺激計劃。(26)“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尼日利亞財政收入下降40%”，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jyjl/k/202007/20200702984128.shtml.(上網時間：2020年8月30日)在財政收入大幅減少的情況下增加財政支出，無疑會將加重尼日利亞的債務負擔。

非洲開發銀行2020年7月發布了《非洲經濟展望2020》增刊，對非洲經濟拉響警報。這份報告指出，2020年非洲GDP可能損失1455億～1897億美元； 2020年非洲GDP疫情之前預計為2.59萬億美元、增長3.9%，疫情之后預計將萎縮1.7%至3.4%。2.82億至4.92億非洲人將陷入極端貧困，2500萬至3000萬的非洲人將失去工作。(27)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Supplement, July 2020, pp.1,8, 2-3.主要依靠資源出口或者旅游業的非洲國家受到重創，其他國家所受沖擊較輕。如非洲石油出口國GDP 2020年呈負增長，阿爾及利亞為-4.4%、安哥拉-3.1%、赤道幾內亞-9.2%、利比亞-25.4%、尼日利亞-4.4%；旅游依賴國情況與之類似，如毛里求斯為-7.5%、圣普-6.1%、塞舌爾-10.5%。那些非資源出口國GDP 2020年仍保持增長，如科特迪瓦為3%、埃塞3.1%、肯尼亞1.4%、塞內加爾2.8%。(28)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Supplement, July 2020, pp.10-12.

三、非洲國家的應對之策

面對經濟發展的各種挑戰，非洲國家積極應對，努力謀求經濟發展新動能，一方面倡導經濟轉型、促進經濟多元化，積極推進非洲一體化進程；另一方面則加強與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的合作。

第一，倡導經濟多元化戰略、實現包容性增長。為了改變單一經濟結構，實現可持續發展，非洲國家紛紛結合各自國情提出了經濟多元化戰略。其目標是實現包容性增長，將發展成果更多地惠及普通民眾。其舉措不外乎是推進工業化，以此帶動經濟的全面發展；推動農業和服務業的發展，吸收更多的人就業；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增加經濟發展的后勁。目前在包容性增長方面，非洲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大約1/3的非洲國家實現包容性增長。(29)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15.

非洲國家在探索經濟轉型的過程中越來越強調自主發展，并且注重發揮政府的領導和調節作用。以南非為例，2019年6月20日，拉馬福薩總統在發表國情咨文時全面闡述了其新政。他說，“我們于2012年通過了《2030年國家發展規劃》，以指導我們為消除貧困、失業和不平等而進行的全國努力。但距離2030年還有10年的時間，我們在實現《國家發展規劃》目標方面還沒有取得足夠的進展。除非我們采取特別措施，否則我們將無法實現2030年愿景。”新政府重點關注七大優先選項：一是經濟轉型和創造就業；二是國民教育、技能和健康；三是通過可靠和優質的基礎服務鞏固社會工資水平；四是改善民眾居住環境和地方政府辦公條件；五是提升社會凝聚力和打造安全社區；六是建立一個有能力、有道德和有發展力的國家；七是建設一個更加美好的非洲和世界。(30)Cyril Ramaphosa,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9,”https://www.gov.za/speeches/2SONA2019.(上網時間：2020年8月30日)拉馬福薩政府將經濟轉型和創造就業放在七大優先選項首位，成為南非經濟工作的重中之重，提出未來十年力爭創造200多萬個就業崗位。為此，南非拉馬福薩政府于2018年和2019年連續召開兩次投資大會,想方設法吸引投資。2018年南非首屆投資大會上獲得3000億蘭特的投資承諾。2019年11月第二屆南非投資大會，承諾3630億蘭特，僅這一項，未來五年內至少將創造41.2萬個直接就業崗位。(31)Cyril Ramaphosa, “Closing Remarks at the Second South Africa Investment Conference,”https://www.gov.za/speeches/president-cyril-ramaphosa-closing-remakrs-second-south-africa-investment-conference-6-nov.(上網時間：2020年8月30日)

2020年6月11日，埃塞俄比亞出臺十年發展規劃，該十年計劃旨在創造以經濟增長為基礎的平等；提高生產率和競爭力；建設綠色和環保的經濟；實施機制轉型；確保婦女與年輕人享有公平和平等的機會；確保私營部門推動增長。能源行業的規劃預期目標較高，因為埃塞許多發展需求高度依賴能源。阿比總理強調，該計劃專注于高質量項目的建設，指導思想從“對抗貧困”轉向建設全方位繁榮社會。(32)“埃塞俄比亞政府出臺十年發展規劃”，http://et.mofcom.gov.cn/article/jmxw/202006/20200602975893.shtml.(上網時間：2020年8月30日)

基礎設施是非洲投資的一大重點，因為落后的非洲基礎設施嚴重制約了非洲經濟的發展。因此，完善基礎設施成為了非洲國家的共識，也是非洲《2063年議程》的目標之一。目前，非洲各區域在基礎設施投資方面呈現出較大的差距。以2019年價值5000萬美元以上的基建項目為例，東部非洲的基建項目數量占非洲基建項目總數的40.3%，項目總金額占非洲基建項目總金額的29.5%，而中部非洲基建項目數量僅占3.5%，基建項目總金額僅占1.3%。(33)Deloitte, Africa Construction Trends Report 2019, 2019, p.4.東部非洲基建項目數量是中部非洲的11.5倍，項目總金額是中部非洲的22.7倍。重大基建項目的落實對經濟發展有直接的促進作用。

第二，推進非洲一體化。非洲有泛非主義的傳統，一體化歷程已有半個多世紀。從1963年非洲統一組織的建立到2002年非盟的誕生，非洲一體化不斷邁上新臺階。非洲經濟一體化是非洲國家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目標。非洲有54個國家，非洲市場高度碎片化，區域內貿易比重遠低于其他大洲。同時，大部分非洲國家經濟體量小且經濟結構單一，容易受到外部經濟沖擊。因此，非洲唯有聯合自強、加快經濟一體化的進程，才能克服經濟規模和市場狹小的弱點，通過把市場做大做強，以非洲的合力來最大限度地抵御外部經濟沖擊和全球化的挑戰。 近年來，非洲在推進一體化方面取得積極進展，表現在非洲大陸自貿區的建設上。2015年6月，非盟成員國就啟動了非洲大陸自由貿易區的談判。2018年3月，44個非洲國家在基加利簽署了建立非洲大陸自貿區的協議。這一協議的簽署在非洲一體化進程中具有里程碑意義。因為，非洲自貿區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貿易區，GDP總計超過3.3萬億美元，人口超過12億。僅打破關稅壁壘將刺激貿易至少增長53%，而消除非關稅壁壘可以讓非洲內部貿易翻倍。(34)AU and UNECA, Africa Regional Integration Index Report 2019, May 2020, p.5.2019年5月30日，非洲大陸自貿區協議正式生效。第十二屆非盟特別峰會宣布正式啟動非洲大陸自貿區建設。

第三，加強與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的合作。21世紀初，在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崛起的背景下，非洲一些國家采取了“向東看”政策，目的是學習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發展的經驗，以加快非洲自身的發展。非洲通過與新興經濟體的合作搭上了經濟發展的快車，又增加了國際合作的選項。中國則在中非合作論壇框架下不斷擴大與加深同非洲國家的合作，非洲從中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利好。2017年6月，麥肯錫報告《龍獅共舞》研究指出，中國對非投資和商業活動為當地帶來了三大經濟紅利。一是創造就業和技能培養。1000余家受訪中國企業的雇員中，89%都是非洲本地人。二是知識和新技術的轉移。中國企業通過向非洲各國引入新產品和技術，推動了非洲市場的現代化進程。三是融資和基礎設施開發。中國低成本的融資渠道和明顯改善基礎設施被非洲方面所普遍肯定。(35)Irene Yuan Sun, KartikJayaram, Omid Kassiri, Dance of the Lions and Dragons: How are Africa and China Engaging, and How Will the Partnership Evolve? Mckinsey& Company, June 2017, pp.61-63.

中非合作促進了非洲國家對華出口。中非貿易額從2000年的106億美元增長到2019年的2087億美元。(36)戴兵：“二十載耕耘結碩果，新時代楊帆啟新程——紀念中非合作論壇成立20周年”，《中國投資》，2020年第6期，第25頁。每屆中非合作論壇都出臺了一些促進中非經貿往來的舉措，如對非洲國家減免關稅、在中國設立“非洲產品展銷中心”等，這些措施直接推動了非洲對華出口的大幅增長。盧旺達的咖啡、埃及的臍橙和葡萄、埃塞俄比亞的咖啡等非洲本土農產品在中國市場空間逐漸擴大。近年來，中國電商平臺的快速發展為非洲對華出口提供了新平臺，為解決非洲本土商品滯銷問題提供了新思路。例如，2020年5月，淘寶直播為因疫情而滯銷的盧旺達咖啡帶貨，一秒時間的銷售量相當于過去一年的銷售量。

中非合作為非洲帶來了發展亟需的投資。在中非合作論壇的推動下，中國對非洲直接投資發展迅速，中國已成為僅次于美國、英國和法國的非洲第四大投資來源國。截至2018年末，中國企業在非洲地區的52個國家開展投資，投資覆蓋率為86.7%，設立的境外企業超過3600家。(37)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中國對外投資發展報告2019》，第73頁。同時，中國對非洲投資合作涉及領域廣泛，包括建筑業、金融業、采礦業、制造業等眾多領域。中國對非洲全方位的投資不僅給非洲帶來了亟需的發展資金，還增加了當地的就業機會，帶去了適合非洲國家的技術。 中非合作促進了非洲基礎設施建設。來自中國的資金、設備和技術有效降低了非洲國家建設成本，有力推進了非洲基礎設施建設，快速改善了非洲這方面的落后面貌。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方企業參與到非洲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中。2019年非洲有20.4%的項目由中國出資，這一比例僅次于非洲政府出資項目(22.8%)；中國承建了31%的項目，是非洲基礎建設市場最大的承建者。(38)Deloitte, Africa Construction Trends Report 2019, 2019, p.8．在中非合作論壇的推動下，中非雙方在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取得了豐碩成果。過去十年中，中國企業在非洲大陸建設了10000公里公路、6000公里鐵路、30個港口、20個機場和80個發電站。(39)阿尼斯·本赫多格、周佳：“中非合作 共贏未來”，《中國投資》，2020年6期，第65頁。

第四，積極應對新冠疫情，努力穩民生穩經濟。面對新冠疫情，非洲國家最初采取隔離、封鎖邊界、限制人員流動等措施，2020年四五月份之后，逐漸轉向疫情防控與復工復產相結合。許多國家設立了特別基金來應對新冠疫情產生的社會和人道主義影響。津巴布韋發起了一項國內和國際人道主義呼吁，尋求22億美元的資金支持，以應付這一大流行病，包括關鍵的衛生支出、水和衛生、衛生、糧食安全和社會保護。馬里已為應對新冠疫情專門提供約1040萬美元。多哥設立了6.63億美元的國家團結和經濟救濟基金，以支持農業生產和確保糧食安全。南非設立了特別基金，以照顧收入低于一定門檻的工人，為期4個月，協助處于壓力的中小企業，特別是旅游業和酒店業，并幫助社會最弱勢的成員減小新冠疫情的經濟影響。博茨瓦納和萊索托等一些國家政府已發放補貼，以補貼受封鎖等措施影響的私營部門工人的工資。埃及宣布了一項61.3億美元的一攬子計劃，其中一部分旨在支持其衛生和旅游部門。埃及還將房地產稅的繳納推遲了3個月，降低了工業的能源成本，將利率降低了300個點，公司和個人的債務償還期也推遲了6個月。肯尼亞對月收入低于225美元的人提供全額所得稅減免，將最高工資稅率從30%減至25%，將公司所得稅基本稅率從 30%降低至25%，小企業的營業稅稅率從3%至1%降低，標準增值稅稅率從16%減至14%。(40)African Union, Africa’s Governance Response to COVID-19, July 2020, pp.43,44.

四、非洲經濟的前景

因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全球經濟遭遇重創，對于非洲經濟的樂觀預期明顯降低。關于2020年和2021年非洲經濟增長率，非洲開發銀行在2020年1月公布的《非洲經濟展望》中預測2020年增長3.9%，2021年增長4.1%。(41)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1.隨著疫情的暴發和蔓延，非洲開發銀行下調了對非洲經濟增長率的預測，其在2020年7月發布的《非洲經濟展望》(增刊)修改了相關預判和數據。該報告指出，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非洲大陸將發生重大經濟衰退，2020年GDP將出現1.7%至3.4%的收縮。相比疫情之前的經濟增長預測(增長3.9%)，下降5.6至7.3個百分點。2021年非洲經濟將出現反彈，將增長2.4%至3.0%。(42)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Supplement Amid Covid-19,July 2020, pp.8,13.

非洲目前的經濟困難銷蝕不了其得天獨厚的優勢。從內部看，非洲人口結構年輕和高速增長，為經濟發展帶來了人口紅利；非洲本土旺盛的消費需求則給非洲經濟發展注入了強勁的動力。從外部看，大國在非洲競爭的加劇有利于為非洲經濟發展營造良好的外部環境，提供更多的合作選擇。展望未來，非洲經濟發展潛力巨大，有望成為未來的全球經濟引擎。

一是非洲的人口紅利進一步顯現。非洲擁有世界最年輕的人口結構，超過60%的非洲人口年齡低于35歲。根據聯合國的統計，2015年，有2.26億15～24歲的年輕人居住在非洲，占非洲人口的近20%，如果將35歲以下的所有人都包括在內，那么這一比例將增加到非洲人口的3/4。(43)“Youth Empowerment,” https://www.un.org/en/africa/osaa/peace/youth.shtml.(上網時間：2020年9月9日)根據法國國家人口研究院2019年發布的報告顯示，到2050年非洲人口預計將翻倍，從2019年的13.08億增加至2050年的24.89億，占世界總人口的比重從2019的17%上升至2050年的25%。(44)INED, Tous les pays du monde (2019), September 2019, p. 2.人口激增和人口結構年輕化既是挑戰，更是機遇。一方面，非洲青年失業率高達60%，是成年人失業率的2倍，這將加大非洲社會不穩定的風險。另一方面，人口規模的擴大和年輕化未來將為非洲提供更充足的勞動力、更廣闊的消費市場。

非洲青年人受教育的水平正在提高，將有利于提高非洲勞動力的素質，以滿足經濟發展的需求。從受教育年限看，以2018年為例，非洲人平均完成了5年以上的學業(其中女性平均5年，男性平均6年)。(45)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56.雖然這一年限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在非洲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表明非洲人受教育的程度正在提高。根據《非洲經濟展望2020》的數據顯示，2000～2016年，非洲各階段教育的入學率均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初等教育的入學率從2000年的66%提升至2016年的84%，中等教育入學率從2000年的32%上升至2016年的44%，高等教育的入學率從2000年的6%提升至2016年的16%。(46)ADBG,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20, January 2020, p.58.各階段入學率均呈現出上升的趨勢，表明非洲人的受教育程度呈上升趨勢，這將有利于非洲將人口資源轉化為經濟發展所需的高素質勞動力。

二是非洲本土消費需求趨旺，必將助推非洲經濟持續發展。非洲消費者支出2010年以來連續十年以5%左右的年率增長，未來五年更將超過8%。(47)“非洲消費市場‘蘇醒’，未來5年非洲消費者支出速率超8%”，第一財經網，2020年2月18日。非洲消費者支出的持續增長得益于人口的高速增長和中產階級的崛起。非洲人口的高速增長擴大了非洲消費者的基數，非洲中產階級的崛起則提升了非洲的消費能力。根據德勤公司發布的《德勤消費者評論——非洲：21世紀的觀點》，2010年非洲人口為10億，其中3.55億人口被認為屬于中產階級；到2060年，非洲人口將增長至26億，預計有11億人口屬于中產階級。(48)Deloitte, The Deloitte Consumer ReviewAfrica: A 21st Century View, 2014, p.3.此外，非洲的城市化也是消費市場快速發展的關鍵因素。目前，非洲是世界上城市化速度最快的地區，非洲大量農村人口涌入城市。本土旺盛的消費需求還可以帶動與消費密切相關的零售業等經濟部門的快速發展。

三是中非合作提升非洲國際地位，為非洲提供更多的合作選項。自2000年中非合作論壇成立以來，中非合作在深度和廣度上加速發展，傳統大國紛紛重返非洲，其他新興大國也紛紛走進非洲，非洲成為各方力量關注的焦點。這為非洲在合作伙伴上提供了更多選項，還為非洲在發展模式上提供了更多選項，提高了非洲在發展上的自主性。非洲國家獨立后長期依賴于外部援助，但是這些外部援助往往會有一些附加條件。當這些附加條件與非洲國家制定發展路線沖突時，援助方往往改變援助資金的流向，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非洲經濟發展的自主性。而中國在對非援助中不附加任何條件，有力地支持了非洲國家的自主、自強與現代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