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循節(jié)制

張敬馳

教我小提琴的老師，可以算是本地提琴界的一股清流。

當別的老師都在訓練學生左手按弦的速度與熟練度時，他卻不緊不慢地說：“小提琴右手弓法，重在節(jié)制。就好比，全音符以下用半弓便可，無須拉全弓。”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4 秒以下的音符我的小笨手也來不及走完近一米的全弓弓長。在有些時候，節(jié)制并非作為一種美德而刻意為之。當能力不足以承擔全弓奏響的絢麗時，節(jié)制地運用半弓，也是一種不能為則不為的韜晦。

但自我忖度能力可以達到之時，便潛藏著忽視節(jié)制的風險了。譬如，為了追求樂音的圓潤，我常常在弓毛上抹過多的松香。屢次勸教不聽后，老師終于給我取了一份極長的總譜：“從頭到尾，把這首來過一遍。”

琴聲初起，弓毛上附著的松香在琴弦的細微震顫下如騰起的煙霧，又混雜著暖陽隨風飄飛，聲音也是極其洪亮飽滿，在琴房中回響激蕩。

但總譜還未拉到一半，弓上的松香已耗去大半。雖與正常演奏時的含量相差無幾，但和剛才的聲音相比，卻顯得尤為干澀生硬。

“聽到了吧，松香用得不節(jié)制，初聽是不錯，但演奏到一半，聲音和前面對比，就有些不堪聽了。”原來，節(jié)制并不是“不能為而不為”，而是“可為而不為”。自己有能力去做，卻懂得節(jié)制自己的力量，為的是在整個過程中達到一貫與渾圓，不會因一時的高歌而襯出之后的無力。

不過，老師教我的弓忌太緊，卻一直未有解釋。調(diào)節(jié)旋鈕將弓毛收緊，運弓時便更加有力，弓也更容易掌握。老師卻一直強調(diào)弓的松緊亦要節(jié)制，總是將我的弓調(diào)成半松狀態(tài)，待拉到樂曲高潮時，弓上支撐的橫梁失去了平衡，稍不注意就匍倒在琴弦上。“執(zhí)弓不堅啊！”老師微微嘆氣。

待軟弓用得自如后，便該參加比賽了。“你用這把弓吧。”老師將他的弓遞過來，拿在手上有些分量。辨著紋理，應(yīng)是不錯的楓木。重要的是，硬弓，滿松香。“老師，這松香和硬弓……”“弓毛兩面均上松香，雖是浪費了點，但一曲下來應(yīng)該沒問題，至于硬弓，你上臺就知道了。”

臺上，用慣了軟弓的手，拿起硬弓竟十分游刃有余。突然意識到，節(jié)制地用弓，是為了厚積薄發(fā)，最終要在當為而敢為時，將先前節(jié)制所攢下的力量，盡數(shù)爆發(fā)。

隱約想起上臺前老師在背后對我說的話：“樂曲到高潮的時刻，技法上別太節(jié)制。但心還是收收好，別盯著獎杯。你看那些沖著拿獎來的人，看上去肆意，弓實際上已經(jīng)亂掉了……”

弓循節(jié)制，方得不亂，方可絢爛。

（田華摘自2020 年1 月16 日《新華日報》，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