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文化的碰撞、西方思潮的影響下,中國畫表現出了極強的適應性和兼容性,尤其是平面構成原理與中國畫構圖的結合,給中國畫注入了平面構成的審美新興法則,使中國畫更具有自由的表現空間。中國畫構圖如何融入平面構成,成為當代中國畫研究的一個課題。
顧愷之《畫評》的“置陳布勢”是中國古代畫論中最早有關構圖的論述。“置陳”,指布陳位置,安排各個形與色在畫面中的位置。“布勢”,指體現畫面運動氣勢的走向。南朝齊謝赫《古畫品錄》“六法論”中的“經營位置”說的就是構圖,把構圖作為評判中國畫優劣的一個標準,是中國畫構圖的重要法則。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的“至于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1]更是把構圖提到了最重要的地位。元代以后,對前面畫論中的如取舍、賓主、氣勢、呼應、虛實、疏密、參差、開合等等構圖理論進行了總結和充實。到了清代形成了“定位分疆、變異奇險、游動空間、活眼虛靈、裝飾色彩、分合聚散、題款用印”[2]等極具中國民間口訣特點的構圖模式。
20世紀從西方引入的構圖概念,大大豐富和發展了中國畫的構圖理論,從一個嶄新的視角和用新穎的方法來研究構圖規律。近幾十年,中國畫的創作受著這種西方的平面構成理論的深刻影響并改變著。西方構成運用造型元素點、線、面、形、色、體等各種視覺要素的有機組合,加上畫家自己的感悟,把內心世界抽象直觀地表現出來,它更多研究各元素之間的對比與調和、變化與統一、韻律與節奏等等的形式美法則。蘇姍·朗格認為:“藝術形式具有一種非常特殊的內容,即它的意義。在邏輯上,它是表達性的或具有意味的形式。它是明確表達情感的符號,并傳達難以捉摸卻又為人熟悉的感覺。它作為基本的符合形式存在于與實際事物不同的范疇之內。”[3]這種“有意味的形式”講的就是畫面的構成,這個屬于西方范疇的構成,就是運用繪畫元素點線面的組合、結合的變化與律動,在平面的二維空間創造出一種具有抽象性、律動性、表達性的圖像。構成是繪畫的基礎,任何一種繪畫形式都離不開構成中的“形式”,不同的構成代表了不同的繪畫形式。各種繪畫形式間又相互借鑒,相互影響。在當代中國畫創作中,吸收了平面構成中的律動性和表達性,在構圖上運用平面構成原理,使作品更具有形式美感和強烈的視覺沖擊效果。平面構成的形式極其豐富,有重復構成、特異構成、密集構成、對比構成、分割構成、肌理構成等等,這些形式具有一定的形式美。這種形式美被不少當代中國畫畫家應用在畫面構圖中,并試圖強調作品的視覺形態和形式語言。畫家選擇適合的形式,結合中國畫的筆墨語言,更充分地表現了自己所要表現的意境。
當代中國畫構圖運用平面構成的理論,把客觀物象概括、歸納為趨向幾何形的塊面,對畫面進行分解和重組,統一中求變化,平衡中求突破,從而使各種繪畫元素達到和諧。平面性、裝飾性是其主要特色。當代中國畫畫家關注形式,追求形式美,不僅豐富了中國畫的形式語言,也啟發畫家的中國畫構圖思維,開闊了畫家的視野,更好地表達了主觀情感,增強了畫面的視覺表現力,形成了鮮明的繪畫風格,在構圖形式上也有了更多的選擇空間,使當代中國畫作品呈現出滿構圖型、構成風格型、裝飾風格型等形式。這種西為中用、中西結合、結合平面構成原理來構圖的方法既科學合理,又具有可操作性和可控性。它改變了中國傳統構圖靠畫家經驗和感悟去布陳畫面的思維模式,彌補了中國傳統構圖理論的不足,使畫家在繪畫的構圖階段有了更為科學的依據,讓畫家能更好地把控繪畫各元素之間的關系。
在當代中國畫創作中,人們主要運用了以下幾種平面構成的形式:
作為平面構成的形式之一,分割是按照一定的比例和秩序進行切割、劃分的構成形式。在當代中國畫構圖中分割構成形式也被很多畫家廣泛運用。陳林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從陳林近年的一系列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楚地解讀到他在保留傳統中國畫特色的同時將從西方繪畫藝術里吸收的融入進了他的畫面中。在《云山》一系列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構圖時他將畫面分割成了幾個空間,讓畫面各部分之間的界定形成一種節奏,展現出一種空間美,同時使畫面更加具有現代平面構成的形式感,這樣的構圖仿佛讓觀者進入了畫中看畫中風景。再往前追溯,畫家周思聰的作品《礦工圖》,也可以清晰看出畫面的處理上采取了分割的處理方法,線將其分割成不同的形狀和面積,中國下層階級人民的痛苦、他們支離破碎的靈魂,都被這種切割與破碎的方式展現出來。飽滿的畫面以及恰到好處的分割,加強了主題的感染力和表現力,使觀眾產生了一定的情感共鳴。這種分割,也經常用到國畫裝裱中。為了讓畫面更加有趣味或者更能突出主體,在作品裝裱時,用距條把畫面人為地分割成幾個部分,使一些平鋪直敘的畫面瞬間鮮活起來,同時讓作品更富有形式感。
肌理構成作為一個比較新穎的構成方式,表現的是特殊的紋理和質感,因為獨特的制作和不同質感的呈現效果被廣大的畫家所喜愛。它在畫面上的使用,打破了傳統中國畫的固有模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豐富了國畫筆墨語言。如當代中國畫家唐勇力在表現《敦煌之夢》作品的時候,在畫面的處理上,采用了表現肌理的制作方法。利用重彩顏料厚重的特點,將宣紙進行揉搓龜裂,讓顏料掉落,造成似壁畫剝落的斑駁效果。再加上采用了敦煌壁畫的人物造型,使觀者仿佛身臨其境地徜徉在千年的歷史中,讓人視覺上產生沖擊力,又給畫面增添了歷史滄桑感。還有陳子的一系列作品,都采用了肌理構成的表現形式,通過運用紙張的特殊性,用積水的方式對人物與背景進行處理,使得主體與背景融合統一。而人物形象在其基礎上加工刻畫,在細節方面進行了更深層次的表達,整個畫作在自然肌理下展現出來,少女的形象也更加深入人心。
在當代中國畫構圖中,解構與重組的構成形式也是經常被使用的,就是把一個完整的物體,將畫面按照主觀需要進行分解,再組成新的畫面形式。這種構成方式會造成特殊又有意境的圖形錯位,使畫面別具一格,具有形式美。李成博《逍遙游》一系列作品中采用了解構與重組的構成形式,以表達內心擺脫世俗,同時通過對中國傳統道家文化思想與現代繪畫形式相融合,創造出了一個別開生面的“逍遙游”畫境。在筆者創作工筆畫《紫英繽紛蝶紛飛》作品時,為了更能表現紫荊繁花盛開、花叢撲朔迷離的景象,有意把已經創作好的作品分解成大小五個部分,然后進行重新組合。這樣把一個平鋪直敘的畫面通過解構重組后,凸顯一種錯落的空間,讓人感覺到蝴蝶誤入花叢翩翩起舞的意境。
作為物象疏密變化和二維空間有一定關系的密集構成,其特點是物象密集之處不是漫無目的的組合,而是具有一定的規劃和安排,是經過仔細的研究,用重復物象的技法進行組合。如譚業青的《花開天下暖》就可以很明顯地從畫面中看出密集構成的表現形式,畫家在對物象的處理上更加重視線條的表現力,將線條的獨特魅力展現了出來,也注重整體畫面的裝飾美和重復美,花叢部分密集,展現了一幅生機勃勃的景象,讓人沉迷于花海中。繁密的花叢與簡單的背景形成了疏密對比,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所謂漸變構成,主要是指在圖像或者顏色上變化得不明顯,卻依然在變化,構造出一種動態的畫面,使其能夠產生豐富的層次變化。在劉瑤的作品中,對色彩的處理,就大量使用了漸變構成。在《跋涉》這幅畫中,背景的處理從實到虛,從黑到白,生動地表現了在大西北的荒漠,一人一駱駝正在與沙塵暴做斗爭,整幅作品用漸變構成的形式處理,將人淹沒在風沙當中若隱若現的情景展現得淋漓生動。漸變構成的有效運用,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畫面的層次感,豐富了畫家對畫面處理的需求。
對比構成在畫面中的應用就是對比畫面中的各個元素的大小、方向、形狀,通過它們在位置、空間、虛實上的表現,從而增加畫面的沖突感和豐富性。傳統中國畫中,留白也是一種強烈的對比構成形式,“空白是藝術技巧中一種虛實表現的方法,空白所強調的是虛,但思之則實”[4]。在當代中國畫的構圖中對比構成的應用也是非常廣泛的。如李長磊的《秋韻》,畫面中描繪對象的繁簡和色彩虛無之間的對比關系,增強了畫面的視覺效果,突出了花叢的部分,傳達出了作者想要表達的情感,增強了作品的渲染力。
這些構成形式使作品部分或完全顛覆了原有的中國畫構圖模式,對中國畫構圖起到了促進作用,開辟了中國畫新的格局,給畫壇帶來了一種新的樣式。但是我們也要清晰地認識到,中國畫有它自身的、區別于西方繪畫的文化內涵和哲學思想,不能浮于表面,一味地追求形式,更不能成為西方裝飾畫的翻版。在提倡遵循傳統,力求創新的今日,創作者應當根據中國畫自身的創作規律,從其他藝術門類中汲取精華,進行綜合應用,牢記形式美感不能脫離藝術內容和藝術意象,要傾心于意境的表現與營造,方能展現中國畫畫面的表現形式和張力,才能創造出更多、更有價值的中國畫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