畬族文化重構模式探究
——以福建永安青水畬族鄉為例

鄧 然

（福建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福州350108）

青水畬族鄉位于福建省永安市境內，是三明地區僅有的兩個少數民族鄉鎮之一，下轄青水村、汀海村等9 個畬族村。1981 年，青水公社村民鐘生長等發起青水鐘姓恢復畬族身份活動，并于1985年恢復少數民族身份。1987 年青水鄉更名為青水畬族鄉，現有畬族人口6 700 人，約占該鄉人口總數35%[1]。自開展恢復畬族身份工作以來，畬族文化逐漸融入青水畬族鄉村民的生活中，特別在鄉村振興等國家戰略支持下，畬族文化作為本地區的特色文化得到快速發展，并逐漸與當地原有的客家文化發生地方文化重構。在這一過程中，青水鄉這一原本以客家文化為傳統文化主體的鄉鎮也轉變為以畬族文化為文化主體的鄉鎮。

一、青水畬族鄉傳統文化的形成與特色

（一）傳統文化的形成

青水畬族鄉位于閩中永安地區，“春秋戰國時期，這一帶有土著閩越族居住”[2]104，處于中央王朝統治的邊緣，漢時始有荊楚、江浙漢人來此。奠定現今青水畬族鄉傳統文化基調的是唐朝末年從河南遷往福建的王審知后裔。據青水王氏族譜記載，“唐光啟元年（885 年），王緒率領河南固始縣農民軍進入福建，其部分部屬遷到青水光坑”[2]104，由此奠定了青水畬族鄉客家文化基調。此后，宋時從湖北江陵地區遷來的熊氏家族，明時從江西贛州興國和石城遷來的畬族鐘氏家族[2]112，清時從浙江杭州遷來的藍氏家族，以及近代從閩南地區遷來的部分人口，共有林、鄭、王等50 多個姓氏[3]，他們所攜帶的不同的地方文化在青水匯聚，構成現今青水畬族鄉的傳統文化主體。

多時期、多地域、多元文化的交匯，創造了青水畬族鄉燦爛的傳統文化，例如大腔戲和大腔傀儡戲。其中，大腔戲為明朝時青水豐田村熊姓宗族派族人學習江西弋陽腔并進行一定創新后的產物，其唱腔源自熊氏宗族祖地湖北興山的荊楚古音，因此，大腔戲是荊楚古音與弋陽腔的融合與創新，該戲多為宗族祭祀活動服務；大腔傀儡戲由青水鄉黃景山王氏于明嘉靖時期習得，據學者的研究，大腔傀儡戲“可能為傀儡戲向大腔戲學來”[4]，是大腔戲與傀儡戲的結合。

（二）青水畬族鄉傳統文化的特色：以客家文化為主流

青水畬族鄉擁有豐富的民俗和文化遺產（見表1），包括3 項非物質文化遺產。其中：大腔戲為江西和湖北文化的融合創新成果，流行于永安、大田和尤溪，是客家人遷徙過程的見證；大腔傀儡戲則是熊氏宗族與王氏宗族遷入青水后相互學習的產物，是客家人團結的象征；小腔戲在發展過程中融入了京戲、漢戲曲調[5]，為青水畬族鄉傳統戲曲創新的產物。永寧橋古戲臺屬于歐洲鏡框式舞臺，羅兜祠是全國王審知后裔祭祀祖先之地，其他的宗族祠堂也是由從全國各地遷徙來的宗族所建。

表1 當前青水畬族鄉的傳統文化組成

參照徐永志教授對寧德畬族文化的定義——“在環寧德地區逐漸形成、延續千余年并波及到閩南、閩西及浙、贛、粵、皖‘畬族文化圈’的、以祖宗崇拜和多神崇拜為主干的、以祖圖和畬語畬歌為標識的，兼具自然價值與人文價值、歷史意義與現實意義、物質形態與精神形態的區域民族文化”[6]，顯然，就當前青水畬族鄉傳統文化而言鮮有畬語畬歌，也缺乏盤瓠等祖先崇拜，青水畬族鄉大部分畬族并非來源于同一地區，這與徐教授所定義的畬族文化有較大差異。這是因為自1 000 多年前王審知后裔奠定客家文化基調后客家人始終是主體，客家人所創造的客家文化始終是主流，加上青水畬族鄉地理閉塞、文化保守、對外交流少，明清時才陸續遷來青水的鐘姓藍姓畬族宗族，他們所攜帶的畬族文化始終無法占據主流，甚至在長期的涵化中畬族文化被進一步舍棄。因此，青水畬族鄉傳統文化的本質是客家文化，而非傳統意義上的畬族文化。

二、青水畬族鄉畬族文化的地方重構

過去，青水畬族鄉封閉的地形、落后的交通使當地的民俗文化得以保存。如今，隨著時代的發展、文化交流的增多、現實發展的需要，文化也在尋求發展，其中畬族文化與本地區客家文化的重構是當前青水畬族鄉文化發展最主要的形式。

（一）推動文化重構的原因

1.政治經濟方面，推動畬族文化重構不僅能促進當地經濟發展，還能獲得國家對少數民族的政策扶持

與周邊鄉鎮相比，青水畬族鄉不僅擁有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和民間習俗，而且還獲得了少數民族鄉鎮的“身份”。大力開發畬族文化一方面可以豐富本地區的文化，又可以與周邊同樣具有豐富傳統文化的鄉鎮區別開來，形成自己獨有的特色。充分開發本地區文化，并依托畬族文化建設具有畬族文化氣息的鄉村，發展旅游業成為一種切實可行的方案。另一方面，國家對少數民族的優惠政策使當地鄉政府擁有其他非少數民族鄉鎮所不具有的政策支持和專項資金資助，使青水畬族鄉在重構畬族文化時獲得了政治、經濟等優勢。建設民族文化特色旅游景點，可觀的經濟收益吸引著漢畬兩族人民共同建設開發畬族鄉文化。

2.文化方面，青水畬族鄉的客家文化發展在當代遇到了困難，需要改變

過去，客家人強大的宗族關系幫助他們在面臨艱苦的生存環境時渡過難關，發展生產。這種自給自足的生產模式和相對保守排外的文化特點在戰亂年代是優勢，但在當今社會反而會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制約因素，當地人也意識到這一點并努力尋求改變，以更好地傳承客家文化。

（二）文化重構的過程

從1985 年恢復畬族身份開始，畬族文化的重構歷經兩個階段，分別是畬族文化的引入與傳統文化的保護階段、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的當代重構階段。

1.第一階段：畬族文化的引入與傳統文化的保護

第一，畬族服飾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村民的日常生活中。民族服飾是一個民族文化的重要符號。畬族服飾是青水畬族人保留至今的少數幾項畬族元素之一。過去，個別老人穿繡花邊的衣服、圍裙、梳鳳髻[7]，青年婦女穿大襟滾邊短衫，大襠褲，腹部圍短裙，但解放后，她們逐漸改穿漢裝和普通服飾[2]1084。在恢復畬族身份的初期，為展示畬族身份，符合畬族鄉的形象，村里統一置辦畬族服飾，在活動節日慶典、來訪接待時分發給村民穿著，事后收回，展演成分濃厚?，F在，隨著青水畬族鄉旅游業的發展，特別是青水畬寨景區的設立與“三月三”畬族文化節的創立，青水畬族鄉迎來大量游客，畬族服飾已經成功融入畬族人日常生活。如今部分村民會自行購置畬族服裝并在節日里主動穿著。

第二，在生活環境中加入畬族元素。主要表現在政府出資打造畬族特色村寨，營造畬族文化氛圍。根據《永安市志》記載，在解放前“畬民喜居林間僻野，以竹籬茅舍為家”[2]1085，解放后畬民新建的樓房與漢人的無異。如今的人們很難重回竹籬茅舍中生活，只能借用改良后的畬族建筑來裝點畬族鄉。為此，青水畬族鄉政府邀請專業設計團隊打造畬族風情特色小鎮，將畬族文化、畬族元素融入到整個改造過程，形成小青瓦、白灰墻、坡屋面、翹屋脊的畬族建筑風格。無論是設計、規劃，還是募集資金、施工等，皆由政府一手推動。

第三，通過學校教育進行畬族文化傳承。主要表現在以永安市民族中心中學和民族中心小學為平臺，在地方文化精英的努力下，借鑒景寧和寧德經驗，通過編寫鄉土教材、課堂教學、在校園展示畬族文化等手段增強學生對畬族文化的習得和認可。目前，青水多數青少年對畬族文化還停留在學習和了解階段，畬族文化傳承主要依靠學校教育，“在教育活動中傳遞的民族文化傳統中的價值規范、思想觀念等，是某民族之所以成為該民族的基本內核”[8]，畬族文化的傳承也成為當地基礎教育發展的目標。例如，永安市民族中學制作特色文化牌匾，編輯校本課程《畬韻·刺繡集》等鄉土教材，在音樂課上學習山歌，在課外活動時間學習竹竿舞、儺舞，在美術課學習剪紙或刺繡[9]。在這一過程中，通過教育者與受教育者的互動實現了畬族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從而建立起學生對畬族的文化認同。

第四，保護傳統客家文化。主要表現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大腔戲、大腔傀儡戲、打黑獅等制定保護規劃、成立發展基金、建立非遺項目及傳承人資料檔案和數據庫；為當地民間劇團提供演出和文化交流的機會，對老手藝人予以補貼，鼓勵他們傳授技藝；對青水畬族鄉現存的各具特色的古民居進行修繕。與引進的畬族文化相比，客家文化作為本地傳統文化是人們真正認可的文化，加上客家文化也具有巨大的文化價值，因而得以受到重視和保護。借助國家對少數民族的優惠政策，當地政府擁有更加雄厚的資金投入到傳統文化的保護上。但是我們也要看到，青水畬族鄉的傳統文化并未得到全面的保護。當前雖然對大腔戲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取得了顯著成效，但對吹嗩吶技藝等非地方特色的傳統文化保護欠佳。筆者在青水畬族鄉龍吳村調研時了解到，目前嗩吶表演的本地曲目只有幾個人掌握，最大的問題仍然是傳承問題。

2.第二階段：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的當代重構

第一，打造畬族風情旅游景點：青水畬寨。第一階段，青水畬族鄉以優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和眾多極具價值的古建筑聞名遐邇，吸引了許多游客和研究者。但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并非青水畬族鄉所特有，例如大腔戲、大腔傀儡戲、打黑獅等在大田、尤溪等鄰縣也得到保存并大力弘揚。如今，為發展旅游業，打造與同類型鄉鎮與眾不同的地區特色，在引入畬族文化后，對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進行重構，創建了青水畬寨國家3A 級景區。青水畬寨景區包括永寧橋古戲臺、化龍橋、龍德堂等傳統古建筑，還定期舉行大腔戲、打黑獅等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演，新建鳳凰廣場、畬鄉趕圩廣場、畬鄉民俗街等文化場所，出售畬族剪紙、手工藝品、小吃等。畬族文化是這次文化重構的中心，客家文化則是其中的次要部分?？傊@一平臺展現的是畬族文化、閩王文化、戲曲文化和古建筑文化等融合而成的客畬文化，并冠以畬族文化之名對外展示。

第二，打造青水“三月三”畬族文化節。“三月三”并非畬族等少數民族特有，過去，青水畬族鄉的畬族人、客家人都過這一節日，但多為小型的家庭聚會?！叭氯弊鳛楫屪遄钪匾墓澣?，是這一時期文化重構中的重點部分?，F在，“三月三”已經從家人歡聚的節日被打造成為展現青水畬族鄉文化的嘉年華，成為當地旅游業的重要一環。截至2019 年，青水“三月三”畬族文化節已經舉辦了四屆，并逐漸走向成熟。

文化節上的畬族文化節目與客家文化節目并存，為客畬文化的重組型重構。其中，畬族文化節目包括畬族美食、畬族剪紙、打黑獅等，客家文化節目包括大腔戲、大腔傀儡戲等，二者共同以畬族文化的名頭對外展示。其中打黑獅、大腔戲、大腔傀儡戲、起龍燈等是本地區的傳統文化，畬族美食、畬族剪紙、迎婚嫁儀式等是引進的表演型畬族文化。此外，將畬族文化、閩王文化融合編排創作的全新的文化節目如《閩王戰鼓》《畬鄉偶戲慶盛世》等，是青水畬族鄉現有文化的全面集中展示。除此之外，畬族文化節還加入了欣賞油菜花、觀看電影、燈光秀等“借用性”文化重構節目。由此，青水畬族鄉通過“三月三”畬族文化節，以畬族文化的名義為遠道而來的游客奉上了一道豐富的文化大餐。

第三，在傳統節日中加入畬族元素。在本地傳統節日或廟會活動中融入畬族元素，并在大型節日時身著畬族服飾進行表演。例如在2012 年七月初一的廟會上，在永寧橋舉辦隆重紀念馬氏真仙誕辰1 000 周年暨景星洞馬氏真仙建成600 周年祈福盛典上表演畬族山歌《十看青水》《三杯清茶敬貴客》，畬族嗩吶《天下樂、游營》等具有畬族風情的節目，同時在現場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都穿著畬族傳統服飾。經過多次舉辦，在傳統廟會中加入畬族元素已經成為一種新的傳統。

第四，創作新的畬族文化元素作品。過去，由于畬族元素的稀少，為使“畬族鄉”名實相符，大量引進外地的畬族元素?，F在，青水畬族鄉的畬民們已經不滿足于借用他人的成果來展示自己的身份，開始創作屬于自己的畬族文化。2007 年，青水畬族鄉首次舉辦畬族山歌培訓班；2008 年創作首支畬族山歌《美麗畬家謠》，并在文藝晚會、青水“三月三”畬族文化節上表演。除此之外，青水畬族鄉還特別重視對本地文化的收集，“在青水畬族鄉有一個文化普查領導小組，它的主要任務是深入村戶采訪民間老藝人，通過口述筆記或錄音的方式，搜集整理畬族的建筑、語言、服飾等資料，并編纂《青水故事》，讓青水文化形成文字資料保存起來”[1]。通過政府的支持和大量文藝工作者的積極參與，畬族文化實現了在本地區的快速發展。

（三）當前文化重構的特點

“將其中有用的內容有機地置入固有文化之中，導致了該種文化的結構重組和運作功能的革新，這種文化適應性更替就是我們說的文化重構?！盵10]一般情況下文化重構是以本地文化為主，并將其在與外來文化的互動中進行選擇性改造，但是這種變化是有限的。而青水畬族鄉兩個階段的文化重構過程呈現異位變遷，更具經濟政治價值的外來強勢文化有選擇性地與本土文化進行創新與組合，在以客家文化為主流的鄉鎮出現以畬族文化為主的文化重構。

在文化重構的第一階段，畬族文化的引入具有明顯的工具性，參與主體主要是政府和畬族人民，其目的在于變更民族身份，獲得國家對少數民族的優惠政策，政府是推動畬族文化重構的主導力量，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并未產生過多的交集。青水畬族鄉百姓對畬族身份的選擇更偏向于其背后的政治和經濟利益，比如國家對于少數民族的優惠政策是鐘氏族人恢復畬族身份的主要動力，特別是生育政策。

與第一階段相比，第二階段中青水畬寨和“三月三”畬族文化節的打造是對青水畬族鄉客畬文化的一次實質性的重構，參與主體擴大為全體畬鄉人民，促使這種轉變的原因在于打造旅游業以發展經濟。對經濟的追求是促使青水畬族鄉對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進行文化重構最主要的目的。與前者相比，發展旅游業所帶來的經濟利益促使畬鄉客畬人民共同參與其中，使他們更直觀地感受到畬族文化帶來的好處。由此，畬族文化在畬鄉得到進一步的認可和發展，傳統文化也借助旅游業的開發得到保護，原先較為分散的客家文化被納入畬族文化進行重新組合。正是服務于現實經濟利益，在以客家文化為主流的鄉鎮才會出現以畬族文化為主的文化重構。

但這種根據旅游者的需求進行的文化重構并未實現融合性的創新與組合。以青水“三月三”畬族文化節為例，畬族古戲表演環節，將大腔戲、小腔戲等打包為畬族傳統戲劇進行演出，卻沒有畬族傳統元素在其中。在其他的節目中如《閩王戰鼓》主要講述的是“開閩王”王審知的故事，《儺舞祈?！分械膬璞憩F的是祭祀場面，《祥龍迎春》傳統舞獅表演，畬族元素不多，但表演者在表演過程中穿著畬族服飾，給觀眾留下“這是畬族文化”的印象，在表面上實現了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的結合。盡管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已經開始實現有機結合的現象，例如本土畬族山歌《美麗畬家謠》就是其中的代表，但這種有機結合畢竟是少數，尚待觀察。就當前來說，這種文化重構仍以表層的機械結合為主。

三、對當前“畬族文化”地方重構發展的思考

青水畬族鄉文化重構取得的成果是豐碩的。2008 年，青水畬族鄉被文化部確定為“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2014 年，青水畬族鄉滄海村入選首批“中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2017 年，青水畬族鄉青水畬族村被國家民委列為第二批“中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除此之外，青水畬族鄉柯山畬族村被福建省建設廳等部門評為福建省第二批省級傳統村落。文化重構的成果得到國家和省級政府的高度肯定。但重構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實際的問題，對此進行反思，有利于畬族文化的合理重構與長遠發展。

（一）關于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的認同性方面

畬族文化與客家文化都是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與其他文化的互動中構建起來的，二者具有許多共通性。不過，過去的文化重構主要是族群內部自發行為，而現今的文化重構以經濟、政治為主導，當地人面臨著對畬族文化是否認同的問題。畢竟當前人們對畬族文化的認識并非來自家人的言傳身教、親身經歷，而是來自政府的宣傳推動、畬族文化課程的灌輸、畬族文化節目的頻繁演出等。人們基本上接受了政府和當地文化精英將本地區傳統客家文化與規范化畬族文化重構后的畬族文化，因為這切實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條件，在面對外來者時本地人也擁有自豪感。畬族群眾雖然認同了重構后的畬族文化，但我們要看到他們對畬族文化的接受很大程度上還是從工具性的角度。最開始，“促使他們更改自己民族身份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原發性的民族情感與民族認同，而是工具主義的利益考量?！盵11]顯然，畬族身份的更改并非源自族群的原生性認同，而是以工具利益為主要目的。民俗習慣是長久以來形成的地方性文化行為，靠短時間的改造是無法長遠維持下去的。青水畬族鄉與其他少數民族鄉鎮相比，最大的優勢在于擁有一大批優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如何將畬族文化與傳統客家文化進行創新，創造出本地區特色的畬族文化是實現長遠發展所面臨的主要問題。而不是簡單地將本地區傳統的客家文化與外來的畬族文化打包展出。

（二）政治與經濟在文化重構的作用方面

“20 世紀80 年代及之后識別出來的畬族，是畬族群體中的新增成員，具有與傳統畬族不同的新特點。這部分非傳統意義的畬族是在民族優惠政策實施多年后識別出來的，其識別過程大多是由族群精英引導完成，其族群身份的確定往往是族群精英與中央政權博弈的結果。因此，非傳統意義上的畬族身份認同具有強烈的工具理性。”[12]我們回顧青水畬族鄉文化重構的過程可以看出，起初恢復畬族身份是為了獲取制度紅利，現在推動文化重構是為了獲得經濟效益。事實上，畬鄉對文化發展的需求常讓位于經濟發展的需求，推動引進這些畬族元素的最大動力是經濟政策利益，是對經濟利益和國家政策扶持的追求產生了對傳統文化和畬族元素的需求?！懊褡濉备袷潜毁x予的一種象征性符號，在國家民族政策的影響下這一符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對畬民經濟生活的影響遠遠大于對畬民族群意識的影響。助力經濟發展與鄉村振興是畬族文化重構帶來的好處之一。如果畬族文化沒有為畬鄉人民真正接受，可以預見到這種文化所帶來的經濟效益遲早會衰落。單純以政治經濟為導向的重構將使文化活動日益產業化和物質化。青水“三月三”畬族文化節已經舉辦了四屆，已經小有成就，但高度重合的節目，越來越商業化的運作，使得這一節日越來越遠離設立初衷，變為一個商品展銷會，逐漸失去民族特色。開發地區文化資源滿足文化消費市場是大勢所趨，也是未來發展的方向，更是響應國家政策的順勢而為。如何在保持自身獨特性的同時與經濟政治因素保持平衡是我們需要不斷深入研究的課題。

（三）關于畬族文化的引入方面

青水畬族鄉的畬族文化在長期的歷史變遷中幾乎消失殆盡，當前我們看到的畬族文化是本地區文化精英從景寧、寧德等地學來的文化，多為簡單的引入，并未與本地區傳統文化實現深入結合，只是作為一種文化產品在特定時段進行表演。不符合現實需求的文化即使引進了也不能與當地很好的結合，因此在引進畬族文化的時候決策者應該慎重考慮。如果只是為了體現畬族身份或為了發展旅游業而引進，可能最終引進的只能是文化產品而非文化。

（四）關于傳統客家文化的保護方面

雖然青水畬族鄉傳統文化得到很好的保護，但我們也要看到這些本為客家傳統文化的戲劇、古民居等常被冠以“畬族”的名號作為畬族文化推廣出去，并通過媒體和景區的宣傳為人們知曉，這就導致大部分人認為青水畬族鄉為純畬族文化鄉鎮，掩蓋了青水畬族鄉其實是一個擁有豐富客家文化的鄉鎮。長遠來看，將客家文化表現為畬族文化對本地區客家傳統文化的保護和研究是利是弊需要長期觀察。事實上，不是只有畬族文化才具有吸引力，客家文化作為青水畬族鄉傳統文化的主體，同樣具有一定市場號召力。

四、結語

作為一個曾以客家文化為主體的少數民族鄉鎮，青水畬族鄉對畬族文化的引進與重構是當地人謀求政治經濟利益的產物。與此同時，這一重構行為也帶來畬族文化的認同問題、當地客家文化的后續發展問題、重構的可持續性發展問題等，這些都是后續需要解決的問題。但我們要看到，就當前取得的成果而言，青水畬族鄉謀求文化重構的發展模式是行之有效的，依靠畬族文化的重構發展了旅游業。但由于文化重構還處于初步融合階段，傳統的客家文化和畬族元素并沒有實現深入的融合，它們只是被冠以“畬族”文化的名號對外宣傳，文化展演成分濃厚。文化問題終究要回到人本身，離開了人，文化就會成為無根之水。充分考慮普通民眾的文化需求并激發本地畬族民眾的文化主體性和主動性無疑是未來畬族文化重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