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籬
(山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早期的英國伯明翰學派(the Birmingham School)將文化理解為“一種整體的生活方式”(1)John Higgins, Raymond Williams: Literature, Marxism and Cultural Materialism,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9,p.49.,這極大沖擊了傳統的精英主義文化觀念,引領了風靡國際學界的“文化研究”思潮。然而,進入20世紀80年代之后,伯明翰學派中后期的研究者們卻很少再從“一種整體的生活方式”角度來解釋文化。多數學者將文化看作在社會、政治、經濟、歷史語境中傳播意義的符號系統,比如約翰·費斯克(John Fiske)等學者在所編撰的《關鍵概念》中指出,文化是“將生產領域(經濟)與社會關系領域(政治)聯系起來的意義領域”(2)[美]約翰·費斯克等 :《關鍵概念:傳播與文化研究辭典》(第2版),李彬譯注,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62頁。。新的文化觀念引起了伯明翰學派對媒介文化的重視,并在學派內部催生了文化研究的傳播學轉向。受眾民族志也因此成為這一時期文化研究的重要方法。受眾民族志考察現實中各種類型受眾的文化接受心理與接受行為,解釋受眾接受活動中蘊含的多種復雜權力關系。這種方法既能夠對具體的受眾做出實證性考察,也能夠對他們在階層、性別、年齡等方面產生的政治關系做出深入分析,可以說是經驗實證與理論闡釋的有效結合。受眾民族志的這些優勢使得它不僅僅適用于文化研究,同時也被看作傳播學研究的重要方法。丹尼斯·麥奎爾(Denis McQuail)特意將受眾民族志定位為受眾研究方法三大傳統中的一種,并對其進行了準確的闡釋:“受眾向一種調研的方法敞開,在這種方法中,生活景觀與生活經驗的特點與媒介選擇、媒介意義或認知動機緊密相連”(3)Denis McQuail,“The Media Audience: A Brief Biography—Stages of Growth or Paradigm Change?”,in The Communication Review, 2013(16),pp.9-20.。受眾民族志的方法因此被傳播學學者廣泛應用于電視節目研究、新媒體研究以及城市媒介研究等領域并取得了良好的研究效果。然而,受眾民族志自誕生之日起就飽受爭議,爭議的焦點主要集中在該方法是否能夠真正描繪現實中的真實受眾。這甚至影響了受眾民族志在實際中的正常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對文化研究以及傳播學的研究工作形成了困擾。本文將從梳理受眾民族志的發展歷程入手,對其被質疑的缺陷展開有針對性的批判,并在此基礎上提出重構受眾民族志的路徑與策略。
受眾民族志通常被認為是由伯明翰學派中后期的重要代表戴維·莫利(David Morley)開創的。然而,社會學領域與傳播學領域對受眾研究的關注卻要早于戴維·莫利,在受眾研究中對民族志方法的應用也要更早一些,它們只是沒有明確地將在受眾研究中應用的民族志方法稱為“受眾民族志”。20世紀30年代中期,長期為美國社會學、傳播學研究提供科研經費的洛克菲勒基金(Rockefeller Foundation)加大了對應用性研究項目的支持力度,引起了美國傳播學界對調研技術的重視,進而在著名的芝加哥學派(the Chicago School)內部催生了公眾意見研究,其主要代表有道格拉斯·衛普斯(Douglas Waples)、塞繆爾·A·斯道弗(Samuel A. Souffer)等。衛普斯為響應當時成人閱讀興趣和習慣委員會的號召,曾調研過公眾的閱讀情況,并寫作了《人們想閱讀什么》(WhatPeopleWanttoReadabout:AstudyofGroupInterestsandaSurveyofProbleminAdultReading)、《圖書館問題調查》(InvestigatingLibraryProblems)等重要著作。二戰期間,他在前期研究的基礎上對國家緊急形勢下報紙、廣播及電影的公眾意見傳播效果做出了深入調研和思考,并努力促成芝加哥大學傳播與公眾意見委員會的成立,為美國培養了大批能夠在戰爭期間統一公眾意見的專業人才。而斯道弗則在1941年應美國軍隊研究機構的邀請,對50萬名士兵的具體生活及心理狀況做出調研分析,以幫助政府制定有效的訓練方法。他在此基礎上寫成的四卷本《美國士兵》(TheAmericanSoldier:AdjustmentDuringArmyLife),為他贏得了學術聲譽。芝加哥學派的公眾意見研究因其鮮明的實證主義特色與對國家做出的重要貢獻,被稱為“美國傳統中最有用的傳播與大眾媒介研究視角”(4)Eve Stryker Munson,Catherine A.Warren,James Carey: A Critical Reader,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7,p.24.。
與芝加哥學派不同,戴維·莫利的受眾民族志與實用主義思潮沒有直接關系,而主要源于對老師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編碼-解碼”理論的繼承與發展。霍爾在《編碼,解碼》(Encoding,Decoding)一文中詳細闡釋了編碼、解碼的過程,認為“編碼、解碼的過程顯然十分復雜”(5)Chris Rojek ,Stuart Hall,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3,p.95.,并創造性地提出了受眾的三種解碼立場,即“專業解碼”“協商立場或協商解碼”“對立解碼”。持“專業解碼”立場的受眾承認制碼者意識形態的主導性和霸權地位,以制碼者的意圖為根據來解讀文本。“這是一種‘透明’的傳播狀態,受眾的批判性反應被懸置或至少被堅決地抑制了”(6)Chris Rojek ,Stuart Hall,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3,p.97.。持“協商立場”的受眾一方面承認制碼者意識形態霸權的合理性,另一方面也肯定自身的判斷,力圖通過對二者的協調完成解碼,在有限的層次上保留自己的權力。對文本進行“對立解碼”的受眾有可能完全理解制碼者的背景及其賦予符碼的意義,但堅持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背景尋找另一個詮釋框架來解讀文本,使解碼的結果與制碼者欲傳達的意義背道而馳。霍爾認為,編碼和解碼之間的對稱程度除了會受到編碼者與解碼者運用的符碼類型的影響之外,還會受到編碼者和解碼者的社會位置以及他們之間關系的影響。
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莫利對英國BBC晚間新聞節目《舉國上下》(Nationwide)的受眾展開了研究,目的是驗證霍爾“編碼-解碼”理論所提出的電視信息的意義生成與受眾社會階層(或階級)之間的對應關系。由于這次研究的對象是具體受眾,因此莫利主要采取了在受眾團體中進行深度訪談的方式。在進行深度訪談之前,莫利首先對《舉國上下》進行了文本分析,以確定編碼者的意圖。這樣就可以將編碼者的意圖與各種不同受眾對文本的解讀相對照,揭示社會階層(或階級)對電視節目意義生成的具體影響。通過分析深度訪談的錄音帶,莫利發現多數受眾對《舉國上下》的解讀證實了霍爾的理論假設,但也有一些受眾的解讀無法通過霍爾模式進行解釋。比如黑人學生和工會干事處于不同的社會階層(或階級),但他們對節目都進行了“對立解碼”,原因在于黑人學生認為節目與他們關心的事情無關,這對他們是一種歧視;而工會干事則從工人階級的立場解讀出了節目對工人階級的偏見。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持相同立場的銀行經理與工人學徒身上。因此,莫利說:“在我們看來,(文化)‘霸權’不能僅僅通過階級(或階級分支)來考慮。”(7)David Morley, Charlotte Brunsdon, The Nationwide Television Studies ,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1999,p.120.莫利的這一研究招致了不少非議,比如對受眾群體的選擇過于主觀化,忽視了影響受眾解碼活動的復雜因素等,但莫利采用的“深度訪談+分析詮釋”的方法卻獲得了學界大多數學者的認可和支持。到了20世紀80年代,莫利再次開展了受眾研究,對象是倫敦南區18戶觀看電視的家庭受眾。在新的研究中,莫利改進了研究思路,要求研究者自己進入受眾日常生活的自然環境,對他們進行隨機的深度訪談,以期獲得更接近現實的結果。“(上一次調研的)不足在于我沒有在他們日常觀看的狀態語境中與他們討論電視節目”(8)David Morley, Television, Audiences and Cultural Studies, USA and Canada: Routledge ,1992,p.125.,“從歷史的角度來說,只有在家庭中,個體的特殊性、自主性與主體性才被再生產并能夠保持下來,他也才處于一種交流狀態”(9)David Morley, Charlotte Brunsdon, The Nationwide Television Studies,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1999,p. 97.。在這次研究中,莫利采用的還是“深度訪談+分析詮釋”的方法,對在家庭收視行為中男女的收視權力問題進行了調研和分析。莫利通過對家庭電視節目頻道的控制權、收視的風格、收視的計劃、收視的方式、收視的樂趣、收視的偏好以及受眾對電視節目的看法等一系列具體問題的訪談最終發現,在普通的家庭環境中,由社會建構的性別關系認知會嚴重影響受眾的解碼策略。這突出體現在女性在男權社會中會不自覺地將男性的價值觀內化,進而貶低自己的收視品位、收視偏好與收視意見,并認同男性對收視行為的控制。“對大多數女性來說,很難在家里建立自己的休閑空間——即她們可以在這個空間里面,暫時擺脫時刻困擾她們的家庭生活壓力”(10)David Morley, Television, Audiences and Cultural Studies, USA and Canada: Routledge, 1992,p.134.。
莫利的“深度訪談+分析詮釋”的方法無疑存在著不少值得商榷之處,如莫利過于注重受眾的社會階層(或階級)對其解碼活動的影響而忽視了同樣發生作用的商業意識形態;沒有意識到受眾的收視行為對于嚴肅政治研究并不具有典型意義等。然而,他也受到了當時許多學界同仁的肯定,他們大都認為莫利突破了老師霍爾的“編碼-解碼”理論,開創了受眾研究的新思路。約翰·費斯克指出,“莫利的研究突破了霍爾在《編碼,解碼》中提供的理論模式,霍爾關注的是觀眾解碼文本的方式,落腳點依然是文本。而莫利關注的是電視觀眾觀賞這一社會過程本身”(11)羅鋼、劉象愚 :《前言:文化研究的歷史、理論與方法》,載羅鋼、劉象愚主編 :《文化研究讀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9頁。。尼克·史蒂文森(Nick Stevenson)也認為,“莫利對電視受眾的探索,開創了對受眾活動的一種符號學和社會學的分析”(12)Nick Stevenson,Understanding Media Cultures:Social Theory and Mass Communication, London:Sage Publications Inc.,2002,p.89.。在更多學者看來,這種“符號學和社會學的分析”能夠將霍爾對受眾與文本之間關系的理論分析拓展到對更廣闊的日常生活實踐的細致研究,將霍爾僅以階級位置作為解碼依據的簡單觀念進行深化,將各種社會變量以及受眾個體的社會話語位置視為解碼的依據,因而能夠更加具體、深入地解釋文化建構微觀政治關系的能力。比如美國文化研究學者詹尼斯·拉德薇(Janice Radway)指出,莫利的受眾研究方法有助于“描繪人們日常生活領域中流行文化復雜的、集體性的生產過程”(13)Janice Radway, “Reception Study:Ethnography and the Problems of Dispersed Audiences and Nomadic Subjects”,in Cultural Studies,1988,vol.2, (3),pp.359-376.。澳大利亞文化研究學者洪美恩(Ien Ang)也指出,莫利的受眾研究方法有助于勾勒媒介受眾紛繁復雜的日常體驗與實踐的現實圖景 ,進而打破量化研究中被抽象化、去差異化的受眾形象。這種通過深度訪談對受眾解碼活動進行的詮釋性研究很容易被視為一種民族志式的研究,莫利自己也認同這一看法。他在1974年寫作的短文《重新定義受眾:走向一種媒介受眾的民族志》(“Reconceptualising the Media Audience: Towards an Ethnography of Audience”)中將自己的受眾研究稱為“媒介受眾民族志”,并將它解釋為“受眾的文化地圖”:“我們需要發展受眾的文化地圖,這樣我們就能看到,哪個階級,哪個階級部分以及哪種亞文化分享什么樣的文化代碼與意義體系,以及分享到什么程度;這些代碼如何決定了對媒介信息的解碼;受眾彼此相隔的不同部分在解碼信息時對主導性意義接受到什么程度;還有,哪部分受眾會使用變化的或是相反的符碼或意義體系”(14)David Morley,“Reconceptualising the Media Audience: Towards an Ethnography of Audience”,in Birmingham University CCCS Stenciled Occasional Paper,(9),pp.1-14.。因此,許多文化研究學者如格雷厄姆·特納(Graeme Turner)等都用“媒介受眾民族志”來稱呼莫利的受眾研究方法,簡稱“受眾民族志”。通過眾多文化研究學者的論述以及莫利自己的解釋,我們可以將“受眾民族志”定義為在深度調研訪談的基礎上對受眾的文化解碼活動進行分析、詮釋的方法。
繼莫利之后,許多文化研究學者采用其開創的方法來研究受眾的解碼問題。比如詹姆斯·魯爾(James Lull),他在20世紀80年代組織了一群觀察者對美國加州與威斯康星州的家庭電視消費狀況進行調研,并通過分析這些觀察者的訪談材料寫作了《電視的社會功用》(TheSocialUsesofTelevision),對受眾的家庭電視消費類型及特點做出了分析。魯爾還曾深入北京、上海、廣州、西安等地,調研中國觀眾對電視節目意義的理解,觀察電視機在家庭物理空間中的擺放位置,進而解讀中國國內的階級狀況。洪美恩通過美國《生活》(Life)期刊征集女性觀眾對《達拉斯》(Dallas)的評論來分析《達拉斯》的受眾解碼狀況,由此發現了平民意識形態在文化實踐中的力量以及受眾與文化產業之間相互建構的關系。T .利布斯(T.Liebes)和卡茨(Katz)針對《達拉斯》,組織了以色列境內不同種族的觀眾和一批美國觀眾參與訪談,深度分析了不同種族、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對《達拉斯》的態度,以此為基礎詮釋了跨文化的微觀政治問題。詹尼斯·拉德薇、多蘿西·霍布森(Dorothy Hobson)對不同類型女性的文化解碼狀況進行了調研,并以此為依據闡釋了女性受眾的身份與其文化消費行為之間的相互建構關系。此外,戴維·白金漢(David Buckingham)對倫敦東區居民的調研訪談,鮑勃·霍基(Bob Hodge)和戴維·特里普(David Tripp)等對兒童與電視關系的研究,羅賓·海曼(Robin Hamman)與克里斯汀·海因(Christine Hine)以及陳志萍進入聊天室或是特定網站對受眾網絡生活經驗的考察,索尼亞·利文斯通(Sonia Livingstone)通過“線上”“線下”雙向拼接的方式對兒童、青少年與互聯網之間關系的研究等,都是對莫利受眾研究方法的實際運用。
“受眾民族志”歷經數十年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學術影響。然而,學界對它的質疑卻從未間斷。受眾民族志的研究目的本是描繪現實受眾的真實圖像,然而,無論是莫利還是其后繼者的“受眾文化地圖”依然讓人與真實的受眾之間產生疏離感與隔膜感。這一后果的出現與受眾民族志自身的缺陷不無關系。就總體而言,受眾民族志的缺陷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狹窄的“田野”以及“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的割裂。
受眾民族志的缺陷首先表現為狹窄的“田野”。所有實地參與現場的調研工作都被稱為“田野調研”。田野調研涉及的領域相當廣泛,并且在參與性、細致性、客觀性、嚴謹性上對研究者有很高的要求。田野調研是人類學民族志的典型方法。莫利創立受眾民族志的初衷就是借鑒人類學民族志對霍爾的“編碼-解碼”理論進行實證檢驗。然而,沒有嚴格遵循田野調研的科學性與規范性卻成了受眾民族志被人最早詬病的缺點。
嚴格意義上的人類學民族志“將人作為文化存在的研究。它探察文化模式如何建構、維持并在不同的時間、地點與社會語境中發生變化”(15)A.Runehov, L. Oviedo, Encyclopedia of Sciences and Religions, Dordrecht: Springer Science+Business Media,2013,p.775.。它從人類學角度對文化進行研究,既是一種研究方法,同時也是一種寫作文本,其發展通常被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的業余民族志是有文字又重文獻的民族在不自覺狀態下撰寫的遠方民族的奇聞逸事,在方法上多體現出自發性、隨意性和業余性。第二階段的科學民族志是近代人類學家以科學態度進行的民族志研究,在方法上較前一階段更加客觀、專業,也更成體系。(16)高丙中 :《民族志發展的三個時代》,《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6年第3期。第三階段是解釋民族志,也被稱為后現代民族志、反思民族志或實驗民族志。在這一階段,研究者承認自己在做調研時實際上無法完全避免主觀意圖:“民族志文本的制造者避不開有表現力的比喻、形象和寓言”(17)James Clifford,“Introduction: Partial Truths”,In James Clifford, George , E.Marcus(Eds.), Writing Culture: 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Ethnography,Berkeley , Los Angeles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6,p.7.。他們在對不同“比喻、形象和寓言”的選擇中就蘊含了自己的主觀意圖。同時,該階段民族志也重視被研究者對自我經驗的解釋,因此一般采用對話與“多聲道”的撰寫技法,講究文本的想象性和藝術性,強調民族志的人文關懷與文化批評功能。然而,即使是無法避免主觀意圖的解釋民族志,也依然保留有嚴格人類學民族志田野調研的科學性,并力圖追求研究過程和結論的嚴謹與規范。
克利福德·格爾茨(Clifford Geertz)曾將田野調研的細節概括為:民族志首先是從整體上對一種社會性、群體性的心理和行為的研究;其次,民族志中充滿了社會性的對話;再次,民族志的研究重點是自然環境下社會性對話的細節;最后,民族志的寫作著眼于細節的觀察與描述。(18)Clifford Geertz ,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 New York: Basic Books,1973,p.20.田野調研實施的關鍵因素因而可以被總結為較長的時間周期、特定的空間、對象的自然存在狀態、與對象的對話以及對對象流露的細節的捕捉和把握。莫利主要使用個體訪談法、參與觀察法、焦點團體調研法、個案研究法等進行經驗材料的搜集。(19)華榮祥、徐麗萍 :《大眾傳播學受眾研究的文化途徑》,《南昌大學學報》2000年第2期。這些方法與人類學民族志有相通之處,如基本符合“特定的空間”“與對象的對話”以及“對細節的捕捉和把握”等,但其不同之處也很明顯。其中,個體訪談法缺乏人類學民族志所要求的較長的時間周期,有的個體訪談甚至缺乏“對象的自然存在狀態”;參與觀察法在大部分情況下無法做到在自然狀態下觀察對象;焦點團體調研法缺乏人類學民族志所要求的較長的時間周期以及“對象的自然存在狀態”;而個案研究法則普遍缺乏“對象的自然存在狀態”以及與對象面對面的活生生的對話。雖然使用受眾民族志的研究者們大多數時候將這些具體方法綜合在一起使用,但無論如何綜合,這些實證方法始終無法完全等同于人類學民族志的田野調研。
莫利的受眾民族志雖然借鑒了人類學民族志的觀察、調研、訪談等一系列具體的科學方法,但對通過這些方法搜集的材料的分析卻是一種有主觀意圖的文化政治學分析。這種分析方式多少影響了受眾民族志調研環節的科學性與規范性。受眾民族志科學性與規范性的不足,如格雷厄姆·特納(Graeme Turner)所言,主要表現為:第一,受測者并非在純自然狀態下接受觀察訪談;第二,受眾的反應會受到研究者的影響;第三,研究者對結果有預先期望,對意義的產生與社會深層結構之間的關系有事先認定,甚至有隱晦的引導。(20)Graeme Turner,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An Introduction, London: Routledge,2003, pp.112-113.此外,與人類學民族志相比,莫利受眾民族志的數據分析與資料分析也有待規范。受眾民族志實證環節的科學性與規范性不足,再加上它對主觀解釋的偏愛,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研究結果的準確性。這點招致了不少國內外學者的批評,比如格雷厄姆·特納認為,由于莫利“受眾民族志”科學性與規范性的不足,它很難被看成是嚴格意義上的民族志。美國文化研究學者維吉尼亞·南丁格爾(Virginia Nightingale)指出,在莫利的受眾研究方法與民族志這一術語之間建立聯系是完全沒有意義的(21)Graeme Turner,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An Introduction, London: Routledge,2003, p.131.,因為民族志研究從一開始就是描述性的而不是批判性的,這一點并不適合莫利將受眾研究作為文化研究的政治目的。中國學者張放則直接否定了莫利受眾民族志的民族志性質,并將它與人類學民族志的差異總結為:第一,莫利的研究缺乏研究者在受眾日常生活實踐中的實際浸入;第二,莫利的研究缺少細節性的參與觀察;第三,莫利的研究幾乎沒有對受眾日常交往世界的考察。(22)張放 :《非浸入式詮釋性探究:方法論視野下“受眾民族志” 的重新定位及其當代意義》,《新聞與傳播研究》2015年第2期。曹書樂、何威雖然沒有明確否認莫利受眾研究的民族志性質,但也坦承,莫利及其繼任者的受眾研究“所采用的民族志方法并非傳統意義上的人類學研究方法,無需居住在陌生的或土著社區中,研究‘他者’的生活,近距離觀察親屬關系與生產系統”(23)曹書樂、何威 :《“新受眾研究”的學術史坐標及受眾理論的多維空間》,《新聞與傳播研究》2013年第10期。。
受眾民族志的第二個缺陷表現為“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的割裂。這指的是,研究者將受眾從豐富的生活世界中抽離出來,割斷了受眾的解碼活動與其生活世界之間的有機聯系。受眾民族志將研究目的預設為探討受眾解碼活動中蘊含的多種復雜權力關系,因此主要聚焦于各種類型受眾的解碼活動,并將對這些解碼活動的實證調研作為研究的主要依據。它研究目的的相對褊狹與研究范圍的相對狹窄使其無法真正呈現出受眾的現實有機存在,以至貌似科學的實證調研最后描繪的只是一種從日常生活中被孤立出來的受眾,并不能反映受眾在現實中的真實圖像。約翰·哈特利(John Hartley)甚至不無偏激地指出,莫利的受眾民族志人為制造了他想研究的受眾,其受眾是想象的,在現實中并不存在。(24)Graeme Turner,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An Introduction, London: Routledge,2003, p.134.
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的割裂過程典型地體現在莫利受眾民族志的《舉國上下》研究中。在《舉國上下》項目中,莫利首先采用焦點訪談的形式搜集受眾的原始資料。焦點訪談分為兩種形式:其一是間接訪談。在訪談中,受眾會詳細闡述自己對《舉國上下》節目的看法,然后談論節目中重要觀點對自己的影響。其二是小組訪談。小組訪談的目的是探明受眾是怎樣通過談話與交流共同構建對節目理解的,而不是單單考察他們脫離社會語境的個人化“觀點”。然后,莫利對訪談材料進行了多層次的分析。在第一層分析中,莫利對不同小組使用的具有區分意義的特殊詞匯、短語及其性質進行了歸納總結。在第二層分析中,莫利試圖找到不同小組主要的推理模式、印證方法以及建立觀點的過程,比如不同小組如何構建節目分析中所確認的中心話題以及如何理解相關的關鍵詞語等。在第三層分析中,莫利試圖探明節目本身所暗含的認識前提或意識形態前提。比如《舉國上下》在《今日英格蘭中部》這一集中采訪了兩位學者。節目組記者向這兩位學者同時提出了一個問題:“這項研究對我們有什么幫助?它能為我們做些什么?”這個問題暗含的前提就是,大多數普通人都認為學術研究沒有意義,那么受訪者是否能夠讓這些人相信自己的研究是有實際價值的。(25)David Morley,Television, Audiences and Cultural Studies, USA and Canada: Routledge,1992, p.91.分析過后,莫利找到分別代表霍爾“制碼-解碼”理論所提到的三種解碼立場的樣本小組來確定不同解碼構架的具體差異。同時,他還注意考察各個受眾群體的不同詮釋是否存在交叉點,以及研究項目的目的是否會受到受眾在年齡、性別、種族和階級結構中的位置、受眾與各種文化框架與認同模式的聯系、所設計的話題、受眾的受訪語境等各種因素的影響。在此基礎上,莫利發現不同階層、職業、年齡、性別的受眾有時會持有相同的解碼立場,而同一階層、職業、年齡、性別的受眾的解碼立場反而并不完全相同,并最后以此為依據指出了霍爾“制碼-解碼”理論在詮釋現實問題方面的不足。
從《舉國上下》研究樣本可以看出,莫利的受眾民族志對受眾的訪談方式進行了精心設計,同時對訪談材料做出了細致、全面又富有邏輯的多層分析,并試圖探討研究結果受諸多相關因素影響的程度。莫利的初衷是為了描述受眾解碼的真實狀況,但他對調研結果的分析很明顯還局限在結構主義的框架內。受眾在莫利的分析中被限制于文本解讀活動中的固定位置,履行著解讀者的抽象功能,而他們作為真實社會性主體的一面則被遮蔽了。哈特利說,作為受眾的人們并不只是受眾,受眾只是他們生活角色中的一小部分。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大量其他的生活角色:“工人、上班族、閱讀者、父母及其他”(26)Graeme Turner,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An Introduction, London: Routledge,2003, p.134.。然而,在受眾民族志描繪的閱讀活動中,卻看不到真實的社會性主體,也看不到真實社會性主體與文本的對話與交流。受眾是抽象的、孤立的,其解讀文本的方式在受眾民族志中歸根結底是由文本的結構決定的。受眾民族志因而并不是現實中受眾解碼活動的真實寫照。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政治、經濟、社會、歷史、文化之間廣闊的生活聯系也在一定程度上被割斷了。
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的割裂不僅使受眾民族志難以對現實中受眾解碼的真實情況做出民族志式的描述,而且也會直接影響研究者對對象的理解,造成研究結果的偏差。研究者本可以進入受眾生活的社會語境對其解讀文本立場的原因做出調研與分析,追本溯源地考察受眾解碼活動中的微觀政治關系。然而,將受眾從其生活語境中剝離出來,使研究者僅僅簡單地考察受眾的解讀結果,這就難免出現偏差。洪美恩就此舉例說:有時受眾的主動性并不能最終導致他就是自由的而不受媒介霸權影響的結論。文化研究的問題有時并不是集中在媒介體系中的權力在哪里,而是媒介使用和消費實踐過程中的權力組織方式。對立的解讀并不意味著受眾是自由的,而是意味著文化對抗中的一個時刻。(27)Ien Ang, “On the Politics of Empirical Audience Research”, in Meenakshi Gigi Durham, Douglas M. Kellner(Eds.), Media and Cultural Studies: KeyWorks, Malden: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6,pp.180-181.她的意思是說,受眾能動、對立的解讀其實并不意味著他在自己與媒介的關系中具有自主性,而只意味著他進行了文化對抗,而且受眾民族志研究不應該止步于受眾與媒介之間的關系,而更應該考察受眾生活世界中的各種權力組織方式,這樣才能夠找到受眾解碼立場產生的根本原因。
莫利不是沒有意識到受眾的現實生活影響其解碼活動的重要性,比如他曾對使用小組調研而不是個體調研的原因做出過解釋:“因為很多個體研究通常把個體從他們的社會語境中剝離出來,把個體視為社會的原子,這樣的做法有很多缺陷”(28)David Morley,Television, Audiences and Cultural Studies, USA and Canada: Routledge,1992, p.90.。他也曾特別希望能夠發現個體對節目的詮釋在多大程度上會因個體的社會-文化背景的不同而出現系統性差異,以及他們的背景通過哪種方式向他們提供文化儲備。(29)David Morley,Television, Audiences and Cultural Studies, USA and Canada: Routledge,1992, p.97.然而,他終究沒有將這些想法付諸實踐。莫利的后繼者們在這一點上大多沒有突破莫利既有的研究框架。后來的數字民族志研究者如羅賓·海曼、克里斯汀·海因、陳志萍、索尼亞·利文斯通等開始關注受眾在解讀數字文本活動之外的生活世界,算是對“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的割裂做出了一定程度的彌補。
莫利的受眾民族志也許問題重重,但其學術價值卻毋庸置疑。如前所述,它在文化研究和傳播學研究中的重要性得到了許多學者的肯定。在遭受批評之后,莫利及其后繼者也特別注意從多個方面來修正受眾民族志的缺點。在綜合與總結眾多學者對受眾民族志修正意見的基礎上,本文認為可以從重建民族志的“田野”性、恢復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的有機關聯等途徑對受眾民族志進行重構。
重構受眾民族志的第一條途徑是重建民族志的“田野”性。如前所述,受眾民族志的第一個缺陷就是狹窄的“田野”,即受眾民族志在實證環節缺乏嚴格田野調研所具有的科學性與規范性,再加上它對主觀解釋的偏愛,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研究結果的準確性。莫利的后繼者們修正后的研究增加了“一批實用的與內容高度集中的受眾研究”(30)Graeme Turner,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An Introduction, London: Routledge,2003, p.132.。新的研究在特點上比莫利等學者更接近于真正嚴格意義上的民族志,比如詹姆斯·魯爾對美國加州與威斯康星州的家庭電視消費狀況的研究;瑪麗·吉萊斯比(Marie Gillespie)對薩索爾印第安家庭的研究;安·格雷(Ann Gray)對女性如何使用VCR的考察;肖恩·摩爾斯(Shaun Moores)對衛星電視在家庭消費中引起的性別與代際沖突的考察以及他對網絡文化中日益增長的文學消費的研究等。其中詹姆斯·魯爾的研究比較具有代表性。他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加州與威斯康星州的家庭電視消費項目中的調研時間長達3年,調研的范圍涉及200多個家庭。研究者增加了參與觀察的深度,在不同的時間拜訪目標家庭并盡量長時間地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和他們一起看電視,力求達到與人類學民族志一樣的田野調研效果。
重構受眾民族志的第二條途徑是恢復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的有機關聯。對于重構受眾民族志來說,重建民族志的“田野”性是必要的但還不夠。洪美恩、安娜·克勞等文化研究學者認為,將受眾簡化為文本閱讀活動中的抽象位置,割裂受眾與其生活世界聯系的做法對受眾民族志的戕害更大:“因為它為了取悅于一種強加的合理性而傾向于將所有的對抗和異議中立化”(31)Ien Ang, “On the Politics of Empirical Audience Research”, in Meenakshi Gigi Durham, Douglas M. Kellner(Eds.), Media and Cultural Studies: KeyWorks, Malden: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6,p.179.。這些學者大多渴望建立受眾與現實之間的有機聯系,并支持研究者投身于受眾生活的社會語境發展出一種策略性的解釋。這種解釋不僅是形式與內容上的,也是意圖與視野上的,“在進行田野工作時,媒介民族志研究者也需要解釋變化的語境,即雖然變化但植根于權力、經濟、歷史的語境”(32)Anna Clua, “Where is audience ethnography’s eldwork?”, in Patrick D. Murphy , Marwan M. Kraidy(Eds.), Global Media Studies: Ethnographic Perspectives, London: Taylor & Francis e-Library,2004,p.66.。這種解釋會將受眾與其政治、經濟、社會、歷史、文化生活有機關聯,為受眾的解碼找到現實的根基,進而描繪出受眾解碼的真實圖景。洪美恩還特別指出,絕對科學的受眾研究是不可能的,研究不可能在真空中進行,即使它力求使結論摒棄偏見,也還是會出現帶有研究者某種立場的研究結果。有價值的受眾民族志不應該僅僅提供受眾的客觀圖景,也要注意解釋受眾持特定解碼立場的現實政治原因,而這種解釋通常與社會生活是有機關聯的。研究者因此需要轉換立場,不要再以真理的承載者自居,而要超越職業學者的身份,將自己看作受眾生活世界的一分子,感同身受地對受眾做出解釋。在受眾民族志中“有一個研究者的最終政治責任”(33)Ien Ang, “On the Politics of Empirical Audience Research”, in Meenakshi Gigi Durham, Douglas M. Kellner(Eds.), Media and Cultural Studies: KeyWorks, Malden: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6,p.185.。這一政治責任要大于他的技術責任。因此,受眾民族志應該走向“解釋主義的民族志”(34)Ien Ang, “On the Politics of Empirical Audience Research”, in Meenakshi Gigi Durham, Douglas M. Kellner(Eds.), Media and Cultural Studies: KeyWorks, Malden: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6,p.185.。所謂“解釋主義的民族志”就是在恢復受眾“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有機關聯的基礎上對受眾進行深度調研訪談,進而對受眾的文化解碼活動進行分析、詮釋的民族志。“解釋主義民族志”的主張在羅賓·海曼、克里斯汀·海因、陳志萍、索尼亞·利文斯通的數字民族志研究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實現。這些數字民族志研究者們采用“線上”“線下”結合的方式研究受眾的數字解碼活動。他們一方面會進入聊天室或是特定網站觀察、搜集與分析受眾的網絡生活經驗,另一方面則會進入受眾的線下實際生活去了解受眾之所以如此解碼的原因。
此外,還有學者希望借助重新命名的方式來超越受眾民族志的理論缺陷。比如凱文·卡內基(K.M.Carragee)指出,可以使用“詮釋性媒介研究”來代替“受眾民族志”的名稱,張放則主張使用“非浸入式詮釋性探究”(35)張放 :《非浸入式詮釋性探究:方法論視野下“受眾民族志” 的重新定位及其當代意義》,《新聞與傳播研究》2015年第2期。來命名。他們的再命名方式雖然有所不同,但一致認為受眾民族志不同于人類學民族志的特征在于,一方面它缺乏一般人類學民族志的科學性與規范性,另一方面它具有突出的政治性與詮釋性,因此需要采用新的命名來突出受眾民族志自身的特點。然而,無論如何改變名稱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受眾民族志本身存在的問題。
綜上所述,重構受眾民族志的這兩條途徑,即重建民族志的“田野”性以及恢復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的有機關聯,都各有價值。其中,第一條途徑的可取之處在于它強調了受眾調研的科學性與規范性。然而,它也因此淡化了受眾民族志的解釋立場,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研究的“去政治化”(36)Ien Ang, “On the Politics of Empirical Audience Research”, in Meenakshi Gigi Durham, Douglas M. Kellner(Eds.), Media and Cultural Studies: KeyWorks, Malden: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6,p.179.。第二條途徑的可取之處在于它重視對受眾廣闊生活世界的研究,并由此能夠更深刻地解釋受眾的解碼活動,但它對受眾民族志田野調研的科學性與規范性重視不足。因此,重構受眾民族志必須同時既要注意重建民族志的“田野”性,也要注意恢復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的有機關聯。
總之,重構受眾民族志需要將重建民族志的“田野”性以及恢復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的有機關聯這兩條途徑結合起來,使它們自然聯結成為一個整體。重構后的受眾民族志在具體實施時可以分為五個步驟:第一步,研究者還是要對受眾的解碼活動做出科學、規范的民族志式調研,保證調研時間周期的長度,劃定調研空間的范圍,在實施調研時保持研究對象的自然存在狀態,注意調研者對調研問題設計的科學性以及與研究對象對話的有效性,同時還需要特別關注、捕捉和把握研究對象在自然存在狀態中以及在與調研者對話時流露的心理、行為的細節。第二步,研究者需要對第一次調研所獲得的資料做出實事求是的分析,總結出不同的受眾群體在具體的解碼活動中的不同立場。第三步,研究者需要再次進入目標受眾的現實生活語境進行具體、深入的田野調研。不過,這次調研的焦點不再是受眾的解碼活動,而是與受眾解碼活動密切相關的政治、經濟、社會、歷史、文化等具體語境。第四步,研究者需要對第二次調研所獲的資料做出實事求是的分析,并在此基礎上闡釋不同受眾群體的不同解碼立場產生的現實原因。第五步,研究者需要綜合第一與第二次調研的分析與闡釋的結論,在其中探尋并總結受眾微觀政治關系的變化規律與發展趨勢。通過這五個步驟,民族志的“田野性”可以獲得重建,受眾的“媒介實踐”與“日常生活”之間的有機關聯也能夠得到恢復,并且這兩方面還可以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幫助研究者準確分析并總結受眾解碼活動中微觀政治關系的變化規律與發展趨勢,有效實現文化研究與傳播學研究的目的。可以說,重構后的受眾民族志能夠更好地協調受眾研究的科學性、解釋性與政治性,為文化研究與傳播學研究提供更加有效的研究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