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一權
廣東文藝職業學院,廣東 廣州 511400
對于人們說他的作品是魔幻現實主義,加西亞·馬爾克斯多次申明他所描寫的“看上去是魔幻的東西,實際上是拉美現實的特征”,“這不僅涉及了我們的現實,而且也涉及了我們的思想和我們的文化”[1]。賈平凹同樣認為他所描寫的巫鬼文化現象是生活的真實,是陜南山中地理氣候與民俗文化造就了巫鬼文化和陰陽師,生活其中的人們都甘心接受。因此,賈平凹是遵循他曾經身處環境里的生活、思想和文化特征而真實地創造他的藝術世界。他的小說中,巫術、迷信、鬼神、禪宗等民俗文化現象,可謂別有洞天。《浮躁》亦不例外,我們可以從中管窺到當代人們的巫鬼文化心態及心理結構。
在圖騰的崇拜上,人們認識到:在這個生存空間再一次的解放催動了人們執著頑強的求生存、謀發展的愿望和沖破舊秩序粗獷之舉,但嚴峻的現實仍然把他們限制在、窒息在相當蒙昧的狀態中,而他們自身的愚昧又阻擋著甚至扭曲著生活變革的進程。其實,在遠古的人類童年時代,人們對動植物——氏族祖先——圖騰的崇拜心理,實際是對自然的依賴感,希望從依賴中謀求自己的生存、生活空間,同時它自身所帶來的蒙昧總是無法消除的。“圖騰崇拜是動物崇拜同人們對氏族祖先的追求相結合的產物”。
巫鬼文化,作為“蒙昧時代的狹隘而愚昧的觀念”(恩格斯語)的派生物,具有穿透歷史的惰性力,其昌盛、變異和弱化都無不曲折地投影著一個時代。其在遠古時代的繁衍興盛,反映了當時社會生產力的低下及由此產生的原始文化心態;其在當代復活泛濫,正可見人們生之維艱和擺脫這維艱過程中所顯現的“浮躁”之氣。賈平凹基于自身的生活經歷與藝術創作的真實性原則,表現了巫鬼文化的頑固性及其與政治、歷史、社會心理的關系,從而透視出這片古老大地在變革之際人們實際的生存狀態,當然也包含了心理狀態。
《浮躁》中人們對“看山狗”神秘崇拜和七老漢等吃水上飯的人對“小白蛇”的頂禮膜拜,顯然,這折射出人們對安穩生活的虔誠企盼,同時更是暗示著人們謀生的困窘和無常及對其的心理突圍。小說中寫道:在州河上下千百里,僅仙游川有“看山狗”,“看山狗”的圖案畫在門腦上,屋脊上“天地神君親”牌位的左右[2]。這流露出人們對神秘而無法解釋的自然崇拜,看作是神物意旨。居住在仙游川這風水寶地的人們更多的是希望“看山狗”能帶給他們好運,五谷豐登人丁興旺。到后來,金狗打倒田有善、田中正,當地人因之對“看山狗”更是奉若神明,說金狗是前世“看山狗”所托生。這樣“看山狗”圖案如現在街頭的明星照一樣繁多,不過貼“看山狗”圖案意在祈求保佑,消災除禍,甚至財運亨通。一定程度上這是對自然的依賴,因而主觀愿望與現實變革矛盾的交匯,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歷史進程的扭曲甚至變形。所以,我們從中便可以窺見到人們在特定歷史時代的文化心態,也能看出特定歷史時代和生產的某些文化觀念惰性因素的客觀存在,并具有頑固的滯后性,七老漢等吃水上飯的一伙對“小白蛇”的崇拜亦在其中。
在夢的解析上,人們頭腦中積淀的傳統封建神秘的觀念意識不能不說厚實。精神分析法認為,“夢是無意識對意識的入侵,但它所產生的卻并不確定是純粹的無意識意象。而是兩種相互沖突的體系的一種妥協,它們因而展示了心理沖突的現實”。這強調了無意識的作用及心理存在沖突的現實。弗洛伊德曾不倦地強調,“夢本質上是愿望的滿足,它所表達的是受到壓抑的愿望”[3],這種愿望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對一種不可忍受的現實逃避或疏遠,又是對快樂原則的回歸。韓文舉夢見兩犬對吠,并解釋為“獄”字,即有牢獄之災。果然不久雷大空傾家蕩產被捕。顯然,韓文舉這個窮酸且善良得令人心痛的長者,在心靈深處忠貞地守望著能過上好日子的愿望,但生活的際遇和現實中的惡人險境總使他心緒不安,對子侄們闖蕩天下的行止縈系于懷。這是韓文舉久浸淫于濃重巫鬼文化氛圍里的潛意識的顯現結果。還有金狗夢見小水穿孝衣,福運和大空穿皂衣,福運和大空行舟時木排傾覆落水沒頂,果然大空入獄,再有小水夢見金狗買機動船的不祥之象,這是金狗或小水對正在險惡無常背景下闖蕩的親人、朋友命運自然天成終極關懷的潛意識外化。韓文舉、金狗、小水等州河人們種種幻覺與現實仿如謎面與謎底的一一對應關系,按神秘玄學夢的解釋,現實生存的無常、艱辛、苦痛乃至災難,周遭如壁,人們將潛意識自然賦予夢的形式去顯現,或逃避或疏遠或掙扎,然實則是對生存困窘必然的恐慌及對其的心理突圍,潛在回歸找尋快樂原則。
此外,不靜崗和尚拆字、看相,陰陽先生看風水圓夢,韓文舉拋六枚銅板看天機問世事,門坎年穿紅褲頭,成人節撂餅和對鬼魂纏身的解析等巫鬼文化現象,盡管其作為“蒙昧時代的狹隘而愚昧的觀念”(恩格斯語)的派生物,它的歷史惰性力盡管特別頑固,然而它卻投影了一個時代,包括民族的文化心態及其心理結構:人之外存在巫、鬼、神的神秘力量,人在虔誠的信奉中尋求一種生存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