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昌英
(貴州師范大學 歷史與政治學院 貴州貴陽 550000)
華南學派的奠基者為傅衣凌(1911-1988)和梁方仲(1908-1970)。其門生及再傳弟子遍及國內高校及學術機構,形成廣泛學術影響。此學派自成風格,其研究特點自成一家。關于華南學派研究的特點,有學者做了很好的總結,用非常精煉的語言深刻闡述了其研究立足鄉土,實現了超越和跨越研究等特點。下面簡要談談其學派研究特點。
華南學派注重民間文獻的收集與整理,從史料來源入手,開辟了新的研究途徑,補了正史的不足。事實證明,當歷史研究進入到一定階段,創新史料來源,其研究也會別具一格。民間文獻的利用無疑是新穎的,在某些領域也起了開創性作用。傅衣凌先生以民間契約文書為契入點整理出三篇文章,最終集成《福建佃農經濟史叢考》一書,奠定了中國社會經濟史學派的基礎。新史料的發掘,它的意義超越了地域范圍,契約文書的挖掘利用在史學界掀起一股史料創新熱潮。至今做歷史研究,尤其是區域史研究,學者們也提倡發掘利用新史料。傅衣凌先生本人很重視民間文獻,他在《治史瑣談》一文中就有談及此事,“記起梁任公先生早就指出方志、族譜、賬簿、契約都是研究歷史的很好史料……古代史家所掌握的史料,有不少系從個人的耳聞目見,實地調查而來的,這就教導我必須深入社會,處處留心,廣收博采。”傅先生在其治學生涯中堅持踐行著他的治學理念,搜集民間文獻和進行訪問、調查研究,其學術思路,深深影響了他的弟子。比如鄭振滿老師就說傅先生對他影響最深的就是讓他做福建民間文獻的調查,“他(傅衣凌)說我們的學問不能只在圖書館做,你們要去找民間的資料?!弊叱鰰S,到民間去淘“寶貝”,是該學派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重視對民間文獻的搜集和利用是該派極為突出的特點。同為華南學派創始人的梁方仲先生,在其學術生涯中,從未放棄過從民間搜集資料,劉志偉老師和陳春聲老師談到他時,表示其“重視搜集各種公私檔案、契據冊籍作為研究的資料,在梁方仲先生治學生涯中,一直沒有停止過?!边@一學派主張走出學者們一直鐘愛的書齋從而進行實地調查,以期獲得大量民間的歷史文獻。同時,可以置身其中,真正深刻體驗和觀察到當地的民俗風情、地貌、風物、自然風光、建筑等等。深入基層與當地人進行交談,加深對研究對象的認識。因為研究和調查立足于民間,因此打開了從下層社會生活中研究歷史這樣一個切入點,“以小見大”的微觀歷史研究,是一種新穎的解讀和研究歷史的新視角,與傳統史學的宏大敘事,共同構成歷史研究的重要內容。
文字記載總是有意無意帶著主觀因素,記載內容免不了被選擇,眾多材料的搜集需要走向民間。華南學派重視民間文獻資料,因為該派研究者認為“經過層層篩選,最終流入圖書館和檔案館的文獻只屬極少數?!比A南學派并沒有堅守某一種特定研究方法,無特定范式。該學派的研究者學科背景比較復雜,主要是從事歷史研究和人類學研究的學者。華南學派的興起,除了在史料的搜集廣度有所加深,在研究方法上亦嘗試著從多學科的角度去思考和研究區域社會史。該派學者所堅持的主要研究方法有歷史學的研究方法,兼有人類學的研究方法,同時受到年鑒學派的影響。歷來,人們對該派的學科屬性爭論不休,有學者認為是歷史學化的人類學,也有人認為是人類學化的歷史學,當然也有人覺得歷史人類學不具有特殊領域,相當于一種研究方式。
歷史學與人類學,二者有著共通的地方,共同研究和關注的對象使得二者得以建立起對話橋梁,而華南學派核心成員之一的蕭鳳霞老師曾有過這樣的描述,“歷史學和人類學有幾個共同點:一是研究他者……二是語境研究……第三是和文學理論有關的……有很多需要共同解決的問題?!笨梢钥闯鰜?,歷史學與人類學的合作并非偶然,而歷史學的文獻解讀和人類學的田野調查完美結合,在該領域大膽的研究嘗試,促進了華南學派的蓬勃發展。歷史學和人類學的相通之處,李文鋼老師也有提及,“歷史學與人類學之間具有親和性,不僅是歷史學受到了人類學首先詳盡地描述和呈現異文化,再在理論上解釋異文化的研究路徑的影響,也來自于歷史學內部對何為歷史研究之觀念的反思?!边@說明華南學派中兩類學者的合作,是學科特性有著很多可以合作的條件。當然華南學派利用人類學中“自下而上”視角的研究和敘事方法,無論爭議如何,該派研究者,確實是為認識歷史,了解社會,提供了新的方法及新的視角。
華南學派,在中國歷史學和人類學界的學術河流中,它是稀有的能夠和世界學術研究前沿進行對話的群體。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華南學派核心成員在一如既往繼承既有學術傳統的基礎上,更是與海外有著共同學術志趣的相關專家積極展開合作,不斷進行交流對話,碰撞出學術的火花?!翱拼笮l和蕭鳳霞自1980年代起便與劉志偉、陳春聲等有著‘共通興趣’的國內學者開始合作,對珠江三角洲進行長達十余年的調查與研究”,華南學派突破區域史研究的局限,從此走出中國、走向世界的序幕悄然拉開。
任何一個學派,都不可能完美無缺,難免存在不足。走的時間越長,暴露的缺陷也會越多,華南學派亦不是例外。該派成員一路走來,也在不斷地反思和積極嘗試各種方式突破研究瓶頸,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勇于求變圖存。不過長期以來,其不足之處還是難于填補。
在華南學派不斷發展壯大的同時,漸漸樹立起中國區域史研究的一種典范。也有很多研究者學習借鑒,一方面來說,壯大是好事,同時形成自身的理論體系并成為一種典范,是該派成員一代代不斷努力的結果。另一方面,過分借鑒和依賴,使得中國的區域史研究難以擺脫華南學派的框架影響,華南學派成為一種模式,很難再有真正跳出此模子的其他區域研究學派,“當該研究模式強大到其他地域研究都帶有華南痕跡時,中國區域史研究就可能出現僵化的危機……華南模式變成了中國現在區域史研究的模子,無論哪里都參照這個模子往里面灌類似的原材料,塑造出來的成品很難逃出華南的研究框架。”的確如此,不管是華南學派內部成員還是研究中國區域史的其他學者,對此都有很深切的體會。比如影響不能小覷的華北學派,其代表人物趙世瑜便認為華北學派帶著華南學派的印記,“他認為華北研究和華南研究除了研究區域不同之外,在基本假設、方法論和學術理念上基本保持一致?!焙茱@然,趙世瑜老師也不承認華北學派的研究跳出了華南學派的框架。作為華南學派核心成員的科大衛在其文章中就提出要告別華南研究。該派成員在不斷摸索其研究的新出路。同樣,對于其他區域史研究者而言,華南學派的模式可作為借鑒參考,但切勿過分模仿和依賴,他人曾經的創新亦可能變成自己研究領域的桎梏,影響區域史研究的發展前途。
華南學派的歷代研究者,大多是其奠基人傅衣凌或者梁方仲的弟子及再傳弟子,對該派的學術研究傳統有著良好的繼承和發揚作用。該派很重視民間文獻的搜集整理和研究,為他們的學術研究增添了不少特色,也因此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是過分強調民間文獻和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方法,亦會導致諸多弊端。代洪亮強調“田野調查等方法的確極大地擴展了社會史研究者的史料視野……但是過度宣揚與采用這種方法,也可能讓社會史研究者尤其是青年學生們容易迷失在‘田野’里?!彼?,過分強調某一研究方法或視角,亦有可能會走向極端,忽視傳統史學研究的一些重要方法。
民間文獻固然有它的珍貴之處,但未必都是百分百完美的研究資料,其具有零散性,地域分布各不相同。傳統文獻雖有其不足,但是有其特定的系統性且量大保存。在研究過程中,應當要合理利用二者。陳春聲、陳樹良也有表達要注重官修史書在史學研究中的運用,他們認為“在提倡眼光向下、強調重視普通人日常生活經驗的同時,研究者必須保持一種自覺,即他們在‘口述資料’或本地人記述中發現的歷史,未必比官修的史書更接近‘事實真相’。百姓的‘歷史記憶’表達的常常是他們對現實生活的歷史背景的解釋,而非歷史本身?!泵耖g文獻以及民間調查所得到的信息,很多時候亦具有隨意性和不確定性,還得有一個去偽存真的過程。華南學派內部成員也意識到了該學派過分強調從底層研究社會和歷史所帶來的不良后果,也在自我反省和試圖突破固有研究路徑。
傳統史學雖不容易突出區域特點,但是能從整體上把握歷史發展脈絡。作為從事區域史研究的學派,華南學派的研究者雖也強調整體的重要性,也試圖將整體與部分相結合起來,但還是無法避免地使其研究呈現出碎片化。學者馬幸子在其論文中強調“地方史研究,需將國家視角與地方視角相結合,才能更深地理解和把握地方社會演變的內在脈絡。”學者們意識到,完全認識地方社會需要國家視角和地方視角的結合,只有“眼光向下”的視角,相當于從研究對象本身著手,“看”得很難全面,研究視角偏狹窄,所以研究結果就可能很零散,呈現出碎片化趨勢,很難從總體上把握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性。
總而言之,每一個新的事物,從萌芽到發展壯大,有著它不可替代的優勢。華南學派的確在自己的領域取得了不容小覷的成就,它的輝煌背后有著自身獨樹一幟的特點,這是后來模仿者無法超越的重要因素,挖掘自身優勢,才有超越的可能。一個事物走向衰落,亦是其曾經的優勢很難再繼續發光發熱。華南學派確也存在不足,曾經的優勢慢慢不再,其學派亦在不斷嘗試開拓創新,打破研究桎梏,以期實現突破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