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濤 陳瑞華
我國媒介市場上從不缺少視頻訪談類節目,尤其是早期電視黃金時代的訪談節目,憑著多樣的形式、繁多的種類,曾吸引過一群忠實的觀眾。例如,20世紀在香港由黃霑、倪匡等人主持的《今夜不設防》、臺灣大受歡迎的《康熙來了》,以及內地電視臺的《金星秀》《魯豫有約》等,這些通過電視臺精心制作的視頻訪談節目,憑借節目自身特色、主持人魅力,長期占據黃金檔電視熒幕,獲得可觀的收視率。隨著新媒體技術的發展,視頻網站打造的訪談節目也開始出現在受眾面前,如優酷《圓桌派》《局部》,愛奇藝的《奇葩說》等,它們都獲得不俗成績。然而也正是媒介技術的普及,使得視頻訪談節目進入門檻不斷降低,從而導致行業發展問題不斷??v觀整個視頻訪談節目的發展狀態,不難發現許多節目內容簡單,制作水平略顯粗糙,主題過于單調,這些趨勢都在降低節目整體的質量。
2016年出現的《十三邀》為視頻訪談節目帶來新的探索。這是一檔由騰訊新聞聯合單向空間出品的創新型深度訪談節目,節目名字的諧音是麻將和牌“十三幺”,每季邀請13位來自不同領域的人物,摒除通常的節目套路,從內容定位到主持人、節目制作發行都顯得與眾不同,這為視頻訪談節目的創新提供新的思路。在此基礎上,本文試圖對《十三邀》的節目創新進行分析,總結其成功的經驗。
區別于以往傳統電視訪談節目的空間限制,《十三邀》攝制場所多樣且自由,將攝制的場景無限擴展。在餐館、在酒店、在大馬路邊,任何場所都可以發生對話,碰撞思想。所以我們看到許知遠在飯館被李誕吐槽,聽蔡瀾講述風流韻事,找女朋友“丑的照殺”;看到許知遠在酒店套房對話李安,和羅大佑暢聊時代過往;也看到他在破落院子里與小說家聊文學,在游船上聽宏觀歷史經濟走向。具體而言,這種制作模式的創新體現在以下方面:
首先,自然化的對話空間。相比封閉的演播室環境,自然化的對話空間更適合迅速卸下他人的戒備心理,打開人們的思路,談話的表達狀態與分享欲望會更強烈,自然就能獲得更加豐富多元的觀點。不同機位切換、鏡頭語言靈活使用,同樣讓觀眾能夠以不同視角觀察許知遠和訪談嘉賓的狀態與表現。此外,相對輕松的交流環境讓許知遠與訪談者可以深入透徹地交談,甚至坦誠相見。因此他敢向李誕說出“死在女人身上”這種不算道德正確的話,也常常不拘一格地爆粗口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和看法。在這個過程,受眾能看到許知遠面對不同訪談對象時的客觀冷峻或困惑,甚至是格格不入,也能感受到受訪者在面對不按套路出牌時的豁達或不安??梢姡谡鎸崍鼍爸凶匀槐憩F的普通對話,卸下人物的包裝,把思想對話和智力碰撞搬到臺前,讓《十三邀》產生豐富的話題性和觀賞性。
其次,節目拍攝場地不設限。這種模式就意味著沒有旁觀者,不存在觀眾互動提問的常規形式,使得制作者獲得更多自由空間,不用過多考慮大眾是否接受。另一方面,自由的拍攝隱含對高質量、真實自然和實現嚴肅、深入性溝通的制作追求,力圖呈現真實的、有深度和引人省思的對話。相反,有些節目為了追求收視率,博取大眾更多關注,路子越走越偏,逐漸套路化。主持人總想通過旁敲側擊引導嘉賓出淚點,強行煽情,讓溝通成為假象,使談話變成表演;或者話題總局限于情感、兩性關系等,始終存在八卦和獵奇趨向,只為滿足人的窺私欲,一切只是為了獲得高收視率,忽略自己本應擔當的社會責任。在這背后,一股“娛樂至死”的狂歡取代了真正的文化建構,節目品質為收視讓步,表演形式的交流讓訪談流于形式,距離社會想要的“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文化產品相去甚遠。
再次,紀錄片樣式的制作手法。許知遠像是去拜訪多年未見的老友、深山隱居的世外高人,而非拘泥固有采訪形式的問答。鏡頭中的人和行為就是現實里的他們,可能抽著煙,可能聊的都是廢話,可能涉及一些敏感話題,影片統統都不避諱地將之傳播出來。此外,《十三邀》拒絕虛假的談話表演,也不滿足淺層的觀點表達,試圖深入的、熱烈地探討社會現象背后的深層次因素,在娛樂大潮里逆流而上,帶著偏見出發,期待思想的碰撞打破偏見或印證。嘗試在真實溝通場域中將受眾同時卷入深度思考,融合理論與實踐、感性和理性,恰當地流露情懷,尋求問題的答案。
此外,節目不同時長版本為觀眾提供更豐富的選擇。網絡綜藝的出身讓《十三邀》天然擁有互聯網基因,與傳統電視節目只能發行一個版本的模式不同,觀眾既可以選擇經過剪輯的精簡版內容,也可以選擇沒剪過的完整版。精簡版通過運用蒙太奇原理對拍攝素材進行加工,以鏡頭、場面轉接和切換,呈現較為清晰的故事線,突出表達內容的主次。這是業界普遍的處理手段,給觀眾呈現最好作品。不過,這種模式相對限制觀眾選擇,他們只能接受到制作者想要給觀眾展示的內容。在完整版本里我們可以更為全面認識訪談對象,尤其是節目并不回避互動現場的真實狀態,如許知遠經常拋出出格問題導致的失語,甚至是兩人陷入冷場和尷尬的沉默。完整版都將這些內容保留下來,反而成為節目亮點。
一檔成功的節目里主持人的作用至關重要,有時候我們說起某個節目,總會不自覺把節目和主持人等同起來,《非常6+1》等于李詠,《十三邀》等于許知遠。換而言之,節目和人是一體的,主持人的風格很大程度決定節目風格。在《十三邀》這檔節目中,我們看到節目的“偏見”、精英式的言談風格,看到男性視角的凝視,也看到文人許知遠。嚴格來說他不算是主持人,一如片子的旁白:“不合時宜的作家、勉強合格的創業者、笨拙的發問者和世界中的游蕩者”,其中任何一個身份都比主持人更適合。
單從外貌去評價他的話,許知遠應該算是特立獨行的文人。牛仔褲白襯衫配人字拖,留著一頭凌亂的卷發,略顯粗糙的臉上掛著黑框眼鏡。透過片頭我們總能看到,他褲兜后面插著一本書,在街道上漫游,仿佛一個旁觀者,在書店里的喃喃自語像一個不買時代的賬的巨嬰。他的身上帶著70后群體的時代特性,成長過程中伴隨改革開放和中國社會體制轉型變遷,因此具有承上啟下的過渡性。所以,你能在他身上看到老一輩的傳統,也能發現改革開放、經濟轉型對他的塑造。北大計算機系畢業,卻是個徹底的文人,在多家雜志就職過,這為其獨特話語風格打下基礎。這種風格就是“偏見式”訪問,通過強烈個性、執拗性格制造出的沖突感,常使嘉賓措手不及。如他和徐崢聊到精神停滯議題時,徐崢認為要接受,他立馬反問“人不應該死在尋找下一口水之前嗎?”從受眾的感受出發,這種提問容易把觀眾噎住,引起內心不確定和自我存疑,陪著節目共同找尋答案。
閱歷和閱讀量賦予許知遠準確理解嘉賓意思表達的能力,能夠快速把握重點,發現閃光之處,不自覺間讓受眾陷入思考,深化觀眾的卷入程度,“是這樣嗎?應該怎么樣呢?”許知遠直言不諱自己身上存在的“偏見”,即沒有傳統視角下的客觀公正,連裝一下也不愿意裝,主持風格真誠、坦誠,看待事情之前早已預設立場,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發問者,將網友提出的問題拋給嘉賓,又將嘉賓的看法整理給觀眾。沒有狗血八卦,也絕少插科打諢,他的發問常常略顯粗糙,表達略顯羞澀,甚至不能將疑問完整用句子表述出來,需要后續再補充闡述。但是,這些問題能夠看出他真的想要問什么,想要表達什么,重心在求索新知而非取悅受眾。與此同時,他的問題總是關心這個時代、關注社會,諸如對消費主義、功利主義盛行的擔憂。如在對話薇婭時,她透露自己從來不用淘寶,將短視頻的流行定義為“假新鮮”,又透露出她倔強背后的悲涼底色。
這檔節目總體而言每一季都保持不錯口碑,豆瓣評分均有8.5分以上。然而網上風評好壞參半,“犬儒主義”“精致”等詞語反復被拿來討論,有人看不慣他一副知識分子、精英階級的嘴臉,如采訪俞飛鴻那期后,一度被網友集體討伐;同時,也有受眾就喜歡他“憤青”“偏見”的言論,敢于試探對方底線的勇氣。正是這種褒貶不一的爭論,體現節目對小眾觀眾的滿足,使節目具有話題性。不可忽視的是,這種模式也可能成為限制節目持續發展的桎梏,不免使受眾陷入審美疲勞。就此而言,節目雖說定位于小眾,但如果想要獲得更大的社會認可度和影響力,需要在嘉賓選擇、議題設置方面更具多樣性和差異性,多些人文情懷的體現。除此之外,在流量與品質之間把握平衡,在輸出價值觀念的同時,喚起更多人的獨立思考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