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丹陽 (貴州民族大學音樂舞蹈學院)
《秦俑》這首樂曲是作者劉德海先生在參觀了秦始皇兵馬俑后所創作的感懷之作,被收歸為劉德海先生的“人生篇”系列中。在樂曲的演奏技法中,劉德海先生“舊法新彈”創作了許多新的技法,而在對于樂曲的意境表現上,采用了蒙太奇式的表現手法,為我們再現了一幅古戰場上士兵廝殺的場面,并用寫意的手法表現出了雄健渾厚的力量和氣勢。筆者將通過對此曲的演奏經驗結合對此曲意境的理解,進行更深一步的解讀。
《秦俑》這首作品出自琵琶名師劉德海先生之手。劉德海先生是我國當代著名的琵琶教育家,演奏家和作曲家。劉德海, 1937年出生于上海。劉德海自幼酷愛民族音樂,從小開始學習琵琶、二胡、笛子、三弦等民族樂器,打下了堅實的基本功,并表現出了突出的音樂才能。在中學時期,常去越劇,評劇等業余樂團中擔任伴奏元,到茶館,劇場中演奏,熟練地掌握了江南絲竹樂的演奏技巧。后考入了中央音樂學院,進一步學習琵琶演奏技巧,他除了主修琵琶外,還學習了古琴等樂器。六十年代后,劉德海先生開始進入到改編,整理和創新的階段。到了八十年代,進入到他創作的巔峰時期,創作了具有新琵琶音樂風格的《人生篇》(即《老童》《天鵝》《秦俑》《春蠶》)《宗教篇》《田園篇》等大量的作品。劉德海先生從事琵琶藝術六十多年,集百家之長,精益求精,創新求變,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直至今日,劉德海先生一直致力于琵琶曲的整理和創作中。
《秦俑》作為《人生篇》之一,創作于1985年,劉德海先生在參觀完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秦始皇兵馬俑后,被兵馬俑的莊嚴,威武,勢不可當的形象所震撼,有感而發,創作了此曲。劉德海先生在此曲古法新用,舊法新彈,創作出了許多新的演奏技巧,并運用了蒙太奇式的表現手法,用音樂來作畫為我們展現了一幅精致逼真,震撼人心的古代戰場的畫面。
《秦俑》這首曲目中所包含的演奏技法用一個詞來形容最為貼切不過,那就是“舊法新彈”。劉德海先生作為一個琵琶大師,對于琵琶的各種演奏技法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水平。但他并不滿足,他認為在琵琶的演奏字典中,現有的這些演奏技法是遠遠不夠的,需要創新出更多更新穎的演奏技法,這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均有體現。而在《秦俑》這首作品中,更多體現的是古今融合,作品中多處都演奏技法都是建立在傳統技法之上,創作出的新技法。“古法新用”,“舊法新彈”,正是這首樂曲在演奏技法方面最大的特點。
在樂曲的第一部分(第1小節—第34小節)運用了大量的絞弦,這種帶有金屬音色的技法在傳統的琵琶武曲中十分常見,即用左手中指將左側的弦向右推,推到右側一條或者幾條弦身的下面;用左手食指將右側一條或幾條弦向左拉出壓在左側的一條推弦上,并用食指將絞壓著的兩條弦按牢,最后將左中指抽出,同時用右手彈撥琴弦,發出擦擦的絞弦聲。在此曲的一開始就運用了一個新式絞弦的技巧,就是“雙絞弦”,左手食指做三四弦的絞弦,同時小指做一二弦的絞弦,右手用分弦的方式交替的分著三四弦和一二弦,營造出一種蒼涼而又悠遠的音響效果。在接下來的挑輪也依舊保持著絞弦,這時左手的絞弦分成兩種“按品絞”和“離品絞”。左手離品絞弦時接觸不到品,所以會發出一種指肉呆然的音響效果,而按住品絞弦則會發出一種尖銳并且帶有金屬色彩的聲音。與此同時,左手還要大幅度的推拉琴弦,做出力度和音高的變化共六次,將情緒烘托到極致。在第一部分的結尾,左手打帶音作為一個背景音樂,右手先用五個手指的指肉部分輕擊面板,后用指甲擊扣面板,再用指肉擊打面板。這種由弱及強再到弱的音勢,就好像秦始皇的百萬雄師從遠處走來,從面前略過,再走向遠方。
樂曲的第二部分運用了大段的泛音,用泛音來作為旋律音,來表現古戰場上,兩軍廝殺,冷兵器碰撞的場景。在樂曲第二部分一開始,運用了大量的十六分音符的泛音,均在象把位。其后在樂曲的第47小節開始運用了“假泛音”的手法,即右手按在音品上,左手小指抵住琴弦根部,食指彈奏琴弦的同時小指離開琴弦,表現出了指肉的質感。緊跟其后,是一段“八度人工泛音”。“八度人工泛音”是在比左手按音的位置高出兩個八度的泛音處演奏,強調了八度的效果。接下來,劉德海先生再一次開發了泛音的音域和技法,運用左手撥弦和右手人工泛音,左手按住音不變,右手變換泛音點的位置,分別在八品,十五品,二十品,十二品處雙彈加上人工泛音。這一段在繼承傳統泛音上加以創新,創造出了“假泛音”和“復合泛音”,除此之外還對泛音音域進行了開發,將泛音這種古老的手法發揮到了極致。
樂曲的最后一部分是用大段的長輪來演繹的,線條單一,氣息悠長。一開始輪指的轉速較慢,音量較小,音色單薄,好似無聲無息的潛入,隨著音區不斷地攀升,輪指的力度加強,左手加入揉弦,到四把位時,力度和情緒到達制高點,隨后減弱音量和情緒,又回歸平靜。最終樂曲結束在一個沙啞又綿長的絞弦。
這首樂曲所包含的演奏技法,既熟悉又陌生。大段落的絞弦,泛音和輪指在傳統琵琶曲中很少被這樣使用,“雙絞弦”“假泛音”是劉德海先生基于傳統的演奏技法,創新出來的新技法。在《秦俑》這首樂曲中,傳統與現代的完美的融合,堪稱現代武曲的典范。
《秦俑》這首作品是劉德海先生參觀秦始皇兵馬俑后有感而發,創作出來的現代武曲。劉德海先生用寫意的手法和新穎別致的演奏技法展現出雄渾磅礴的民族力量和氣勢,為我們呈現了一幅震撼人心的古代戰場廝殺的圖畫。
《秦俑》這首樂曲為帶尾聲的復二部曲式。A段整段運用了大量的絞弦的演奏技法,用這種非樂音的音色,來表現出兵馬俑雄偉壯闊的景觀。A段由兩個“絞弦”作為樂曲的開端,塑造出一種蒼涼,空曠的氛圍。將聽著帶回遙遠的戰國時代,天色將亮,兩個“絞弦”打破了黎明時的寧靜。之后節奏越來越緊湊,情緒越來越緊張,三四弦與一二弦的絞弦不斷地切換,仿佛大戰之前的緊張氣氛。其后是一段力度極強掃弦,仿佛一列列軍隊浩浩蕩蕩行進在蒼茫的草原上,這時的琵琶仿佛是一只戰鼓,這里不需要優美婉轉的旋律,只需要如雷鳴般的律動。其后由一段拍板將這只聲勢浩大,不可抵擋的軍隊送往遠方。短暫的寂靜被一個清脆的泛音打破了,這些泛音都是在象把位,右手重彈,就能發出堅挺銳利的音響效果。這一部分用泛音來演繹兩軍交戰時,戰士們身穿鎧甲,手揮著青銅制的冷兵器互相碰撞,一個一個泛音如同蒙太奇般的電影首發,見解的勾勒出了一個金戈鐵騎,聲勢震天的古戰場。上述為樂曲的A段,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B段則是只由長輪演奏,追求一種單一純凈的表達方式,想要用最直接的語言表達出內心的感受。輪指由慢到快,由弱漸強,將穿越回古代時所見,所聽,所感一一拼湊連接起來。本段音域跨度較大,隨著音域翻高,情緒到達高潮,左手加以揉弦,這時,身處古代時的記憶好似完全被拼接起來,心靈再次被這中華民族之魂所震撼。尾聲為最后的八小節,再現了A段的內容,結束在一個沙啞綿長的絞弦上,一切回歸現實,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兵馬俑筆挺又安靜的站在葬坑中,永遠供人瞻仰。
此曲是劉德海先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所創作出的,當時中國的經濟,文化,政治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大量的西方音樂傳入,港臺流行音樂的盛行,人們的審美變得更加的多元化。劉德海先生認為,如果只是一味的去移植,改編傳統的琵琶曲,已經不再能滿足現代人的審美需求了,需要進行創新。因此,劉德海先生開始將傳統的題材與現代的創新技法融合,便有了一系列“人生篇”的曲目。
將《秦俑》與傳統的琵琶武曲《十面埋伏》做比較,《十面埋伏》以多段構成整曲,每個段落都描寫一個場景畫面,如“出征”,“追逐”,“列隊”,就像是章回式的小說或者是傳統戲曲中的折子戲。而《秦俑》拋棄了故事情節,淡化了章節式,而是用強弱相間的對比,來發展樂曲。在表現手法上來看,《十面埋伏》用寫實的手法來表現漢軍奮勇殺敵,八面威風的氣勢,《秦俑》則是用寫意的手法,來表現出中華民族氣吞山河,動搖天地的民族之魂。如果說《十面埋伏》是一部紀錄片,而《秦俑》更像是一部超現實電影,在超越現實的夢境中,以一個現代人的身份,穿越回古代戰場,做一個旁觀者,感受這冷兵器的廝殺,時間在這仿佛沒有任何的意義,一轉眼,好似又回到了現代,這里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金戈鐵馬,只有一個個巋然不動的秦兵馬俑。此上是異,再來說說同,《秦俑》這首現代武曲與傳統武曲《十面埋伏》,《霸王卸甲》,《海青拿天鵝》都用著共同的一個演繹手法,就是“武曲文彈”。在《秦俑》與《十面埋伏》中都有著大段落的輪指,《十面埋伏》中的長輪用在“吹打開門”的部分,嚴肅富有生機,用來表現大戰當前,戰士們井然有序的操練的情景,也暗示著楚軍戰敗的悲慘命運。《秦俑》中大段輪指,是用在樂曲的結束部分,這段所表達的是一個現代人被古代兵馬俑所震撼,內心的震撼,用一點一點翻高的音區來表達,用忽緊忽慢的節奏,來表達現代人對古人的敬佩緬懷之情。雖然傳統與現代相差甚大,但琵琶武曲的精神是貫穿古今的。無論題材技法怎樣的變化,但所宣泄的情感是亙古不變。
劉德海先生的作品所代表的意義不僅是在于演奏技法和構思的創新,更代表著最新時代琵琶音樂美學的追求。縱觀《秦俑》這首現代武曲,構思精煉,結構嚴謹,樂曲前半部分,磅礴,大氣,后半段婉轉,悠揚,樂句與樂句間相互聯系,段落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樂曲看似松散,但結構上卻十分的嚴謹,富有邏輯性,題材看似老套,但卻不落俗套,這些正是此曲的成功之處。劉德海先生以兵馬俑為畫布,以琵琶為畫筆,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氣勢磅礴的畫卷。這充滿著奇異想象的樂曲,正是我們所追求的民族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