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維利亞理發師》

〔美〕愛德華·W.薩義德著、 莊加遜譯

音樂表演當然是一種詮釋的藝術。不過，人們不大會認為一個鋼琴家彈奏貝多芬某奏鳴曲，或某歌劇導演演出《沃采克》是在制造誤讀，這種說法顯然講不通。大多數音樂表演仍然奉模仿為圭臬。鋼琴家認為貝多芬是怎么寫的，就想辦法按照他（她）所認為的真相彈出來；并且依照貝多芬落筆的順序，第一樂章先彈，最后樂章最后彈。同理，雖然歌劇演出給了導演相當大的自由，但必須尊重角色和情節。演出《阿依達》而沒有阿依達，是不可能的，雖然在法蘭克福一場很出名的制作中，維蘭德·瓦格納安排阿依達在舞臺后方躲躲藏藏，將舞臺中心的位置留給了安涅麗絲。一件作品的完整面貌應該是什么樣子，導演和觀眾（歌手與舞者就更不用說了）有雙方的共同預期，否則就沒有歌劇，也沒有付錢看戲的觀眾了。

因此，所謂“音樂復興”往往趨于走保守路線，希望重拾失落了的或被遺忘了的原作面貌。如今時髦在古樂器上重現早期音樂，重振美聲唱法的曲目和風格，還有人回頭去找馬勒，凡此種種，體現的不只是復古的理念，通常更體現了一股未曾明說的、“求真”的思想觀。音樂上最終呈現的結果往往令人滿意。不過，人們通常不會留意到：“忠于原味”，一個表面看來如此毫無害處，甚至如此“正確”的觀念本身就已經是一種詮釋。許多無法驗證的東西（作曲家的意圖、原真的聲音等）被供起來崇拜，仿佛它們皆是自然的事實。

以時下的“羅西尼復興”為例。我們將時間往回撥大約三十年，在那之前，除了《塞維利亞理發師》之外，羅西尼的歌劇極少在美國演出。其再次興盛有幾個原因—對美聲唱法的興趣、諸如瓊·薩瑟蘭與瑪麗蓮·霍恩等歌手的崛起，大量羅西尼的樂譜經由“里科爾迪”（Ricordi，意大利著名古典音樂出版社）重新編排出版，加之戈塞特（Philip Gossett，1941—2017，美國音樂學家、歷史學家）等先驅學者的歷史研究，所有這一切都激發了人們對于羅西尼其他歌劇的興趣。如今這些歌劇都有現成唱片可買，時而被搬上舞臺，人們因此對羅西尼非凡的音樂有所留意。即便如此，羅西尼的作品在今天依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也沒有獲得該有的演出頻率。不過，即便是面對《塞維利亞理發師》這樣耳熟能詳的作品，人們也很難不注意到一個問題：對羅西尼的音樂與戲劇的詮釋，演出者的態度已然發生了有益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