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下我國貨幣政策的影響分析
——基于江西省新余市案例

■楊寧嘉

突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對企業生產經營的穩定性提出了重大挑戰。2020年4月中旬，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六?！惫ぷ骺偡结槨榱思钽y行創造社會信用，支持經濟穩定發展，在疫情初期，我國央行等五部門聯合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強化金融支持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通知》，優先滿足醫療物資生產企業全力生產抗疫物資的金融需求；之后通過降準、增加再貸款再貼現額度等提升銀行創造社會信用的能力，迅速使金融“血液”流動起來。在企業因生產停頓、沒有現金流且現金儲備不足的不利環境下，使用銀行貸款為企業支付租金和人工工資等固定成本，并且允許延期還本付息，發放信用貸款。上述工具的實質及其影響如何，政策執行存在的困難等是筆者研究的重點，并以江西省新余市為案例，具體分析新冠肺炎疫情下貨幣政策的影響。

一、央行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的貨幣政策

（一）宏觀方面：分階段實施超常規總量貨幣政策

第一階段：金融全力支持抗疫。2020年1月31日，我國央行、財政部、銀保監會、證監會、外匯局等五部門聯合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強化金融支持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通知》，通知包括五部分，共30條措施，明確繼續強化預期引導，通過公開市場操作、常備借貸便利、再貸款、再貼現等多種貨幣政策工具，提供充足流動性，保持金融市場流動性合理充裕，維護貨幣市場利率平穩運行。隨后，我國央行面向9家全國性銀行和10省份31家地方法人銀行下達3000億元專項再貸款額度，支持銀行向從事重要醫療防控物資及生活必需品生產、運輸和銷售的重點企業提供優惠利率貸款，要求資金必須用于疫情需要的生產經營活動。

第二階段：2月26日，我國央行面向地方法人金融機構新增再貸款再貼現額度5000億元，下調支農、支小再貸款利率0.25個百分點至2.5%，注重資金支持的覆蓋面和普惠性，為經營活動暫停或低頻運行的企業提供低成本、普惠性資金支持，復工復產貸，解決企業復工復產中面臨的債務償還、資金周轉和擴大融資等迫切問題。

第三階段：4月20日，我國央行新增再貸款再貼現額度1萬億元，再貸款面向地方法人銀行機構，再貼現面向全部銀行機構，以優惠利率向中小微企業提供貸款，擴大對涉農、外貿和受疫情影響較重的信貸投放。重點支持200萬元以下貸款需求，再貼現中要求小微企業票據張數占比要超過50%，省內地方法人銀行貼現金額超過50%，期限不超過6個月。

（二）微觀方面：保就業、保民生，創設直達實體經濟的貨幣政策工具

一是普惠小微企業貸款延期支持工具。3月1日，我國央行等五部門推出臨時性延期還本付息政策，因當時各方面情況顯示疫情影響相對短期，所以政策時限的上限為2020年6月30日。之后，央行根據疫情影響的實際情況進一步調整了延期還本付息政策：對2020年底前到期的普惠小微貸款本金、存續的普惠小微貸款應付利息，最長延長到2021年的3月31日，免收罰息；普惠小微貸款包括單戶授信1000萬元及以下小微企業貸款、個體工商戶和小微企業主經營性貸款，只要是6月1日到12月31日期間到期的本金和應付利息都在政策范圍之內；對于年底前到期的其他中小微企業貸款和大型國際產業鏈企業等有特殊困難企業的貸款，企業可以和銀行自主協商相應的還本付息安排。為了使政策更好地落地執行，我國央行與財政部做了如下政策安排：對于地方法人銀行即中小銀行給予其辦理延期的普惠小微貸款本金的1%作為激勵；對于全國性的大中型銀行，由各級國有金融資本管理部門在考核國有控股、參股的銀行業金融機構2020年績效的時候，給予合理的調整和評價。

二是普惠小微企業信用貸款支持計劃。融資難、融資貴問題的主要表現就是小微企業難以獲得信用貸款，所以出臺小微企業信用貸款支持政策，促進銀行加大小微企業信用貸款的投放，支持更多的小微企業獲得免抵押、免擔保的信用貸款支持。具體操作是，我國央行和財政部門一起創設貨幣政策工具SPV，即由中央銀行提供4000億元的再貸款專用額度，從2020年6月起按季度購買符合條件的地方法人銀行在2020年3月1日到12月31日期間新發放的普惠小微信用貸款的40%，貸款期限要求不少于6個月。預計2020年可帶動地方法人銀行新發放普惠小微信用貸款近1萬億元，同比增加7000億元。在風險控制上，我國央行購買最新央行存款保險評級1級到5級地方法人銀行新發放普惠小微信用貸款的40%，這部分貸款管理仍然委托原來發放貸款的銀行進行，企業支付的利息歸放貸銀行所有，同時信貸風險也由銀行承擔，到期銀行再把貸款贖回。

與之前的再貸款再貼現等直達實體經濟的貨幣政策工具相比，此次新創設的普惠小微企業延期支持工具和信用貸款支持計劃具有更顯著的市場化、普惠性和直達性等特點：一是更加市場化。此次貨幣政策工具的實施，既不直接給企業提供資金，也不承擔信用風險。二是更具普惠性。只要符合條件的地方法人銀行對普惠小微企業辦理貸款延期或發放信用貸款，就可以享受人民銀行提供的支持。三是直達性。此次創新的兩個結構性貨幣政策工具將貨幣政策操作與金融機構對普惠小微企業提供的金融支持直接聯系，實現精準調控。經由這些貨幣政策投放的基礎貨幣規模合計已達1.8萬億元，按照目前6.92倍①根據中信建投“文濤宏觀債券研究”《6月央行資產負債表點評》一文觀點：“降準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擴大貨幣乘數，6月末貨幣乘數達6.92”。的貨幣乘數，將為全社會派生創造12.46萬億的社會信用。同時，普惠小微企業貸款延期支持工具預計可以支持地方法人銀行延期貸款本金約3.7萬億元，普惠小微企業信用貸款支持計劃預計可帶動地方法人銀行新發放普惠小微企業信用貸款約1萬億元。

（三）致力于降低企業融資成本

6月17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推動金融系統全年向各類企業合理讓利1.5萬億元。金融部門主要通過三個方面向企業讓利：一是降低利率讓利；二是直達貨幣政策工具推動讓利；三是銀行減少收費讓利。

從讓價上看，2020年以來，我國央行推動銀行負債端成本下降，兩次下調再貸款利率共50BP，降低商業銀行負債端成本，從而推動貸款利率下降。7月1日，央行再次降低再貸款再貼現利率。據中國銀保監會統計數據，2020年1至5月，全國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平均利率6.03%，較2019年全年平均利率下降0.67個百分點。

（四）未來貨幣政策工具調節仍有空間

面對全球疫情沖擊，部分經濟體曾一度面臨流動性匱乏、金融市場恐慌性“踩踏”等狀況，中國金融市場雖然受到了疫情沖擊，但整體運行平穩，尚沒有出現恐慌性失靈現象。目前，在各主要經濟體中，中國的貨幣政策仍然是少數的處于常態化的國家，并且依然具備充足的政策工具來應對經濟下行的壓力。我國央行2020年二季度《貨幣政策執行報告》中提出，“將綜合運用并創新多種貨幣政策工具，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裕，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機制，有效發揮結構性貨幣政策工具的精準滴灌作用，提高政策‘直達性’，支持實體經濟特別是中小微企業渡過難關、平穩發展”。表明我國還具備充足的貨幣政策工具空間來應對經濟下行，支持實體經濟穩定發展。

二、運用貨幣政策工具紓困實體經濟資金需求的新余案例

（一）三批次資金支持企業復工復產與經濟穩定

2020年以來，人民銀行新余市中心支行將專項額度通過信貸渠道投放實體經濟，以央行低成本資金支持全市企業復工復產，穩定勞動力就業。

據統計，新余市銀行機構共發放符合第一批次專用額度要求的貸款25筆、金額7.9億元，加權利率2.87%，較一般貸款利率低3.08個百分點，節約企業融資成本2400余萬元；發放第二批次專用額度要求的貸款856筆、金額9.14億元，加權利率4.45%，較一般企業貸款利率約低1.5個百分點，節約企業融資成本1300余萬元；截至7月9日，已發放符合第三批再貸款要求的貸款5.98億元，支持經營主體1357戶，貸款加權利率為4.65%，累計辦理第三批再貼現6.9億元。三批次再貸款、再貼現呈現出資金覆蓋面逐步擴大、普惠性逐步增強、資金利率保持優惠的特點，已累計使用的29.92億元專項額度資金將在全市派生創造207.05億元的社會信用①以6.92倍貨幣乘數預估。。

（二）普惠型貨幣信貸政策下的融資供給與需求

1.銀行直接讓利實體經濟，小微企業受益顯著

2020年上半年，新余轄內15家銀行機構向實體經濟總讓利8982.6萬元，較去年同期增加3848.1萬元，增長74.9%。從讓利途徑看：一是直接下浮貸款利率讓利8093.7萬元，同比增加3349.2萬元，增長70.6%，占總讓利總額90.1%。二是降低或減免非利息費用223.3萬元，同比增加133.3萬元，增長148.2%。三是同意企業延期還款，減少企業利息支出177.2萬元，同比增加177.2萬元。四是調整貸款方式（如無還本續貸），減少企業過橋貸款墊資費用讓利488.5萬元，同比增加186.4萬元，增長61.7%。

從受益企業看，中型企業、大型企業、小微企業受益規模依次遞增，小微企業受益最明顯，享受的讓利總額6062.9萬元，占讓利總額的67.6%。

2.企業融資需求總體高于去年同期但結構分化

2020年以來，新余市企業總體貸款融資需求較去年同期明顯上升。6月末新余市人民幣各項貸款余額1054.2億元，比年初增加86.7億元，同比多增40.2億元。貸款需求快速上升主要來源于：一是政策刺激融資動機。政策引導下的銀行供給端推出大量抗疫防疫、復工復產類優惠信貸產品，較低的利率、便捷的審批程序、信用貸款及無還本續貸，刺激了企業資金需求。二是基建提速推動融資增長。隨著國家經濟刺激政策施行，地方基建項目陸續開工，基建項目審批提速，伴隨平臺貸款條件放寬，進一步加快了信貸需求的釋放。

與2019年同期相比，信貸需求發生了結構性變化：一是個人貸款需求大幅下降。尤其是住房貸款需求，2020年上半年新余市個人住房貸款增加6億，同比少增4億元，下降30%。二是小微企業需求偏弱。上半年，新余市小微企業貸款同比增長13.23%，低于大中型企業23.9個百分點。部分大型國企在中央政策精神要求下加快項目投資和開工進度，帶動信貸需求上升。相比之下，由于整體經濟形勢尚未完全明朗，小微企業投資意愿仍顯不足，部分企業為降低財務成本甚至選擇歸還部分貸款，其中出口性企業尤為明顯。三是制造業，批發零售業以及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信貸需求較為旺盛。2020年上半年，上述三大行業已審批貸款占全部企業貸款比重分別為31%、23%和15%，合計占69%。

此外，企業信貸需求有望持續回升。一方面，隨著政府持續出臺政策支持企業復工復產、復工復市以及“地攤經濟”的發展，企業生產供給和居民消費需求提升，加上基建項目開工，實體經濟貸款需求將呈現持續上升的態勢。另一方面，貨幣政策的逆周期調節對我國穩定經濟下滑態勢發揮了積極效用，2020年上半年我國經濟先降后升，二季度經濟增長由負轉正，主要指標恢復性增長，經濟運行穩步復蘇。從新余案例看，主要經濟指標企穩回升，1—6月，工業用電量和制造業用電量同比分別增長1.77%、13.91%，增速較一季度分別增長9.17%、27.6%，其中制造業用電量當月及累計增速均列江西省第1位；工業增加值累計增速從-25.4%提升到0.8%，省內排位由第11位上升到第7位；經濟增長潛力持續，累計完成投資72.18億元，完成全年計劃的55.25%，技改投資增速74.2%，列江西省第3位。

三、金融支持企業穩定生產中存在的問題和困難

（一）信貸需求可能存在虛高，實體經濟有效需求相對偏弱

盡管當前信貸總量快速增長，但實體經濟有效需求仍相對偏弱，主要表現在：一是當前貸款需求主要集中在續貸和資金周轉方面。二是低成本信貸資金并未全部流入實體經濟。由于經濟運行持續向好的基礎不牢，許多并無投資意愿的企業將低成本獲得的信貸資金轉而投向結構性存款、銀行理財等金融產品進行套利。部分企業存在過度申報信貸需求、將信貸資金購買結構化存款等情況。三是金融機構項目儲備仍更傾向于基礎設施項目和政府背景項目。2020年上半年，新余市小微企業貸款同比增速較企業貸款低11.45個百分點。

（二）銀行讓利雖有空間，但銀行信貸資產質量不容忽視

疫情期間銀行機構讓利的同時加大信貸投入，“量”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價”的減少帶來的利潤下減。調查顯示，上半年新余市銀行機構實現凈利潤8.78億元，同比增長22.2%；資產利潤率為0.4%，同比上升0.1個百分點，較好的盈利數據顯示銀行讓利仍存一定空間，但經濟下行的壓力、信用貸款中借款人的道德風險對信貸資產質量的沖擊不容忽視，特別是受銀行讓利最大的小微企業抗風險能力差，貸款質量更容易變差。2020年以來，新余農商銀行新增不良貸款7826萬元，均為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形成的不良貸款，不良貸款新增額顯著高于上年同期。

（三）銀行內部資金價格低于央行再貸款資金利率影響銀行使用第三批專項額度動力

央行下達的第三批1萬億再貸款再貼現額度，銀行使用積極性和進度均不及預期。從商業利益看，央行的再貸款利率不具備優勢，高于從上級行下撥的內部資金轉移定價利率，出于商業利潤的考量，銀行使用央行再貸款發放貸款的動機大為削弱，以至于放款進度低于前兩批專項額度。

（四）銀行機構對執行兩項新貨幣政策工具存有顧慮

普惠小微企業貸款延期支持工具與普惠小微企業信用貸款支持計劃在實際操作中存在一些制約因素，如抵押登記效力續期問題（在采取“無還本續貸”方式轉貸時，抵押貸款需重新辦理抵押登記手續，存在因時間差出現企業涉案被查封資產的操作風險）、企業道德風險問題（無還本續貸是紓困而不是救濟政策，一部分經營不善的企業為了拖延還款，充分利用當前可用辦理無還本續貸政策，導致風險后移）。由于擔憂監管部門容忍度在疫情結束后發生變化，未來一旦風險暴露，面向普惠小微企業、占貸款本金1%的財政獎勵和信用貸款支持計劃的無息再貸款不足以彌補信貸資產的風險損失，法人銀行對延期續貸和發放信用貸款持較謹慎態度。

四、政策建議

（一）緩釋銀行對落實新貨幣政策的顧慮

一是建立企業名單制度。政府應建立無還本續貸企業名單制度，同時中小企業主管部門充分發揮行業信息優勢，定期向銀行業金融機構推送優質小微企業名單供參考。二是設立風險共擔機制。建立以政府財政投入為擔保的信貸損失補償基金，分散銀行部分延期風險。三是配套落實“盡職免責”制度。明確“延期還本付息”的認定、操作、風控管理標準，對因疫情、服務小微企業等特殊因素造成的利潤損失、不良資產，監管部門給予合理處置。

（二）創造條件提升小微企業金融服務能力

銀行監管部門要引導轄內法人銀行機構完善內部績效考核評價，提升普惠金融在績效考核中的權重，改進銀行貸款“盡職免責”的內部認定標準，逐步提高小微信貸業務人員免責比例，激勵其開展小微信貸的積極性。繼續用好1萬億元普惠性再貸款再貼現額度，落實好新創設的直達實體工具，提高企業申貸便利性和成功率。提升對銀行執行延期還款和信用貸款兩項新的貨幣政策產生的不良貸款的監管容忍度，鼓勵銀行發放信用貸款，穩定企業財務成本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