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光的深處盤膝而坐

◎徐 盛

洗 石

賭石的人，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一方面把石頭當成珍寶，另一方面把石頭看作玩物。賭石的人，是一個洗石的人，把一大塊石頭洗得干干凈凈，讓石頭在白天坐于顯眼、重要的位置，到夜晚卻深深地藏起來。

我奶奶也是一位洗石的人。印象中，她曾經帶我找過幾塊石頭，那是一種青石，棱角不要太多，上下兩面盡量平滑些，先在河水里洗一遍，再用井水清洗一遍，在陽光中曬干后，不大不小的石頭，正好適合她老人家壓住一壇子又一壇子剛好腌泡的小菜。

一塊石頭，在山峰上做夢。夢中沒站穩當，在風中從山坡滑落到山腳的池塘。它被山澗的水長期沖洗，又被池塘的水蕩漾，好像有些無奈，早先的棱角已磨得光滑。

一塊石頭，在飆升的喧囂中，雖然保持不住表面的淡定、內心的狂喜；一塊石頭，于不大不小的菜壇里，已有了些許的酸臭味；一塊石頭，長年累月在流水里載歌載舞，仿佛變得十分圓滑了，但倘若你有意還是無意地摸一摸它們的肩梁骨，幸好！硬，還在。

漢 字

一個漢字，是如此的遼闊。一個漢字，是如此的厚重。一個漢字，如此的通靈。

一個漢字的蒼茫，是天。一個漢字的蒼茫，是地。一個漢字的蒼茫，是人。

三個漢字的蒼蒼茫茫——天。地。人。

鐘表店

仿佛所有的時間，都聚集在這里開會。

在鐘表店，不僅僅是賣表修鐘，更重要的是，精準地把握著時間。

把走得慢的鐘，調快；

把走得快的表，調慢。

好像鐘表店的主人，就是時間的主人；好像他掌管著時間的秘密。

走過鐘表店門前的老過客，把握不準時間時，就會停下腳步，習慣地問一問： “店老板，現在幾點了？”

但一個時代總會變舊，被另一個時代所更替。就如這家熱鬧一時的鐘表店，在不知不覺中衰老、破敗。鐘表店過時了，它也代表了一個時代，一晃就過去了。

店主人把鐘表店安放在記憶的一角，偶爾回顧，就用雞毛撣子，撣一撣落滿塵埃的歲月。

如今，你看著上學的孫子，看到表走得很準之時，就把時間調快些。

如今，你看著自己，看到鐘走得很準之際，就把時間調慢些。

樟 樹

第一個，是一個中年人。他來到樹下，伸手折下一根細枝，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嗅了又嗅，好像他來到樹下，就是為了聞一聞這獨特的香氣。第二個來到樹下的，是一位少年。樹下落滿黑黑的小果子，他一個勁地踩在果子上，發出 “咯吱”的聲響，仿佛他來到樹下，就是為了聽一聽這聲音。第三個來到樹下的，是一位女子。雨下得不大，她在樹下停了一會兒，把樹當成了一把大傘。雨，下得更小些了，她走進細雨中，回頭看了一眼樹。第四個來到樹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大灰貓，或許它看到了樹上的鳥，才悄悄地爬到樹上，快要接近時，鳥兒驚叫著，飛走了。

第五個人，是我。

我就站在不遠的陽臺上，靜靜地看到了這一切，樟樹不說話呀，我就替樟樹記錄了它的經過。

膝 蓋

沒有膝蓋，你怎么彎曲？

沒有膝蓋，你如何走路？

沒有膝蓋，碰著膝蓋，我們怎么促膝談心？

膝蓋，能讓你直立；膝蓋，能讓你彎曲；膝蓋，是一個人身體最卑謙之處；膝蓋，形成的不同角度，帶來了不同影響。

膝蓋，只上跪蒼天；下跪黃土；中跪白發蒼蒼的父母。

當一個人，以膝蓋走路時，不止是他的身體，他的心也比別人矮小了一大截。膝蓋，懸掛在那里，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們：千萬不要用它來趕路，那樣，就真正地成了乞丐了。

膝蓋，在時光的深處盤膝而坐，看到了盛開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