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記憶種進石頭

◎趙劍穎

薪火

給架空的柴堆上，扔進一根枯枝，火種迸發更強勁的明亮。無數顆流星，眩目地劃過夜空，渦流盤旋轉動，壓縮角落里魂魄出竅，游蕩在荒蠻曠野。

洞穴只容一人彎身出入，背靠偷襲巨獸，懷里擁抱光芒和熱量，回歸母體的安靜，融化在無聲戰栗，恐懼被驅趕到黑暗之外，漫長燃燒成短暫，化作灰燼消散。

那個摘果子的女人，已經注目暗示過他幾次，也許應該殺死一頭公牛，來展示強壯無敵。想到陌生的未來，雷電也會賜予力量。遠處似乎傳來孩子的哭聲，心突然悸動。

野馬一樣跨越障礙，熱血沸騰在毛細血管，那種微妙只有自我感知，暗藏不能分享的隱秘和自私，此刻完成了成人禮，過程需要疊加累積，成熟只是瞬息轉變。

流星激活長久的凝滯，劃過沉思之眸，上天賦予額外使命，從此有了悲傷的表情。黑夜之外不是黑暗，種子就要萌動，根須正從開裂的堅殼腹中，剖開一半天地。

心里烙印了額外的念想，腰桿不再盲目，直立找到了方向，雙腿肌肉收緊如鐵，放棄了靈巧攀援，開始構建規律的秩序生活，甘愿背負這沉重的枷鎖，只為從萬物中抽身。

想象所及之處，全都是詩神的疆域：土地，森林，河水，還有天空。什么也不生長的天空。接長了手臂和十指，抓握一切機會，把他們拉向更高的天空。

毫無厭倦的懈怠，每天在重復中度過，總能找到刷新的理由。只需一粒可能，便可成就無限變數，一步一步，走向期待。夢與現實結合在日出時刻，鼻尖微微寒冷。

合歡樹

黑暗之外還是黑暗，長夜沒有方向。聲音在聽覺里流淌，一點光從核心點亮，瞬間爆炸，膨脹，穿透無力的身體，跌進虛無。前方在探索的腳下被照亮，光芒里是一條結滿果實的路，成熟的香味吸引所有動物，只有她提著籃子，走過樹影，嘴里含著甜蜜記憶，眼里芬芳盛開。

河水倒映長發，從來沒有認真審視過自己，青春自然蓬勃，發現在不經意間完成。亂草高深處，出現尋找愛情的伙伴，神秘氣氛籠罩一方天空，冷山多了柔和的線條。

她燃燒自己的愛。

森林一片寂靜，在雨季來臨之前，太陽肆無忌憚地炙烤青綠色的枯草。

將覺醒意識種在果莢，再次睡進黑暗，過程充滿奇異，體驗爬蟲在心底蠕動的微妙。足跡留下交織的繁雜，期待的感覺隔著一層薄膜，所有努力只為全新的開始，由里而外。

采集，種植，加工，是她首要的責任，不必拼死從草原狼嘴里獲得僥幸，高居處隔開一道深壕溝，安全包圍了地穴，柴禾堆在不遠的樹下，陶爐架在背風向陽的緩坡。所有一切，她都頂禮膜拜。她凌駕云層。

成長起來的男人，伐木，狩獵，造屋，圈建自己的勢力，防御同類覬覦，圓形穹廬下的火灶，才真正屬于自己，愛從心里溢出，碰撞規矩的邊界。

眾多圍觀者感到了地動，山洪在上游吐著白沫，滾雷夾帶閃電洶涌奔走。褪掉絨毛的雛兒，跳躍于合歡枝頭，吸干舊殼里最后一點鮮紅，絲蕊破壁而出。

把記憶種進石頭

果子彌足珍貴，填不滿的胃口撐大擴展野心，烈日下追逐的較量，夜幕里長途奔襲的合圍，每天都在上演。露出骨頭的異族，對視折斷腿骨的同伴，沒有敵友界限，只有生存策略暗喻的冰冷法則。

一只幼鹿落單了，它背負竹箭，猶疑的方向充滿神秘氣息，死亡的序曲充滿迷幻色彩。獵手在馳騁，蛇蟲在繁衍，一只孤零零的眼睛，從高處漠然注視。石壁是巨大的疑問，盤旋而上的螺旋，似乎引領天國之路。太陽神在巖石里沉默。

牧草圈日漸縮小，空氣更加燥熱。跪拜祈求上天賜雨，滋養焦渴的土地與內心。戰車直指東方，未知的國度會不會有鳥語花香、遍地羊群。泉水沉降地表，蔓延之路彎轉向低，浩蕩奔流黃土溝壑，萬年視野拉長到八千里之外，塵土飛揚阻斷回歸的念想。

無數次叩問，頭頂，天上星象能不能倒映地層？刻一個太陽神照亮白晝，鑿一個獨角獸護守族群的夜空，鏨一群舞蹈的青年，明天將在他們手中誕生。敲鑿邊界圖騰，尊嚴不容挑戰。還要刻畫無言心情，今天拾到了受傷的獵物，遇到了暗戀許久的佳人，要把吼叫一一銘記。

粗陋工具，把實景和色彩，種進石頭的肌肉紋理，童年的想象抵達內心深處，翻滾涌動：森林傾倒瀚海，石頭浮上天空，扎進地平線，石頭的心被風粉碎成顆粒；黃沙覆蓋蔥蘢，滄海桑田的轉變端坐對面，觸手可及，無比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