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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動車緩緩駛出東站,離開南城的近郊,逐漸融入起伏的山水間時,劉月生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靜。窗外的景物他已目睹過無數次,但列車并未在某個山中的小站停靠,讓旅客一下車就能身處其間。但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去往那里,雖途中還要輾轉,又有什么關系呢?這必將是人生的一段奇遇,他無數次想要沖破自己,搗碎身邊那些無形的枷鎖,現在終于邁出了第一步。
等在前面的,除了從鏡頭里走出來的小莫,深藍琥珀般的流水,還將有什么呢?新鮮與未知釋放的恐懼與躁動,在劉月生的胸間撲動著,讓他集中不了心思。看似鎮定,耳塞里的音樂卻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味道,聽了沒多久,又被他塞回了背包里。此時列車已經加速奔馳在軌道上,窗外的山林被拉成了模糊的粗線條狀,迅疾地向后退去。
劉月生是一個雜志的編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每天下班后還會待在辦公室里至少三四個小時,他一個人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翻翻這本書,看不了幾個字又翻翻另一本,或者打開電腦里的文件夾,一部部瀏覽下載的電影,期望找到一部,可以消磨幾個小時的時光。有時候他也會無所適從地在辦公室里亂走,然后停在窗前往外看。其實窗外并沒有什么,老舊的職工宿舍一字排開,比七層的辦公樓還要矮幾節。遠處是幾棟高層住宅,無一例外都涂抹成了土黃色,即便剛建不久,看著也老舊不少,再往遠處就是灰撲撲的天空。
劉月生也說不出來為什么會這樣,他很想去哪里走走,很想離開這個幾平米的房間,可是總好像有什么在攔著他,讓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鎖好門來到下面的街面上,找一家粉店吃好,不知不覺又回到單位大院。有時候明明知道走一走會很舒暢,他還是回到了堆滿刊物和書籍的小空間,坐在椅子上出神。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他倒是看了幾本書,也看了不知道多少部電影,但在人際交往上還是一籌莫展,似乎更加退縮了。龜縮的日子里,劉月生觀看短視頻的興趣大為增加,他最感興趣的是那些以“搞野”為主題的視頻,他正是在那些搞野的視頻里發現的小莫。小莫也是南城所在省份的人,乍一聽很平易,細想又有些諱莫如深。盡管劉月生很熟悉這里的山水,在小莫的鏡頭中,它們卻呈現出一種加了濾鏡般的奇異色彩,仿佛擁有了磁極,極具吸引力。小莫就這樣“闖入”了劉月生的生活。
用“闖入”來形容或許很不確切,他們倆的生活圈子各自放大一百倍,估計都沒有交集。劉月生在南城,小莫在鶴城。南城是這個省份的政治中心,近二三十年間,城區面積擴大了好幾倍,很難再看見原汁原味的田園風光。而鶴城卻位置偏遠,和外界交通不便,保留下來的奇山異水也只是在少部分的口舌間流傳,很少為外人知曉。小莫的“橫空出世”無疑讓他如獲至寶。
視頻中的小莫除了話語間時不時流露出來的口音外,很難從外表上一眼就可以認出是當地人。他的膚色并不深,相反顯得很白皙,額頭也不寬大,甚至有些狹促,精瘦的樣子讓身材欣長起來。
小莫所在的鶴城鄉下,山是司空見慣的山,水卻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魅力。在小莫的視頻里,那些蜿蜒在田間地頭的小河溝,里面的水就是那種寶藍色的。劉月生還沒有去過九寨溝,但他在各種圖片中見過那里的水,他一度認為那是不可能的,大海的藍是因為它的潔凈與深廣,怎么淺水也可以是這個樣子呢?直到看見小莫未加處理的視頻,劉月生才相信,還真有水如藍寶石般光潔迷人。
小莫看起來像一個認真的人,雖然同樣是為了吸引流量,劉月生卻覺得他就是和別人不一樣。這種偏執的看法劉月生自己也找不出緣由,也許僅僅是因為小莫每次出現在鏡頭里,嘴角帶著靦腆的笑,說話有些忸怩卻又不慌張錯亂?還是每次搞野的時候都是那么投入,沒有一點做作的痕跡?又或者說,劉月生從小莫的身上看見了自己?
劉月生下筆時總是很難收住,而口頭表達卻障礙重重,好像有一扇無形的門堵在喉嚨口,這種感覺瞬間就能潰敗他苦心構思的一切。視頻中的小莫最初難免緊張,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在鏡頭前卻愈加自信放松。劉月生也經常會想象這種轉變發生在自己身上,在幻想的情境里,他在賓客聚集的地方優雅隨意,可以緘口不言,也能隨機應變,侃侃而談。
搞野包括了上山摘果下水抓魚種種行為,這也幾乎能夠完全概括小莫視頻中的全部內容。小莫拍得最多的視頻就是下水捕魚的,既有在河溝里放地籠,也有放網、放夜釣,還有用到抽水機的,每次都是在不同的河段和水塘,要么水清見底波光粼粼,要么水面上長滿了水葫蘆,跟一塊地似的。他還拍抓田鼠和探險、養蠶,探險就是到附近山上的溶洞里去,那些地方因為鮮為人知,所以播放量總是很大。小莫總說,等時機合適的時候,會帶粉絲見識一下家鄉一條神秘的河,但這么久過去,視頻卻并沒有拍出來。
小莫第一次拍的視頻,是在他們村里的一個“恐怖神潭”放地籠。他沒有說為什么這個四周用水泥磚圍起來的小水潭會有這樣的一個名字,粉絲在彈幕上討論起來,猜測水潭一定發生過不好的事情,也許有人曾在這里發生過意外。這樣一議論,恐怖的氛圍也就起來了,當小莫貼著墻壁,沿著半個腳寬的石面向前走,然后跳到突兀的巨大石塊上,劉月生暗自為他捏了一把汗。這不是最可怕的,當他隔了兩天來收地籠時,其中一個地籠被水底下的石頭絆住了,從寶藍色清澈的水面望下去,暫且看不見地籠沉在哪里。小莫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又沿著狹窄的石面,在水潭各個方向都拉了幾下,還是無法把地籠拉上來,最終他決定潛水下去一探究竟。劉月生覺得小莫就是這一次揪住了他的心,同時也揪住了他的眼,讓他再難不看小莫的視頻。
那里的水真是好呀!劉月生看著攝像機的鏡頭里,脫了鞋子未褪去衣服的小莫,在藍色的水中伸展手腳,滑動踢蹬著一點點向下,由最初的清澈可見,慢慢變得模糊不清,與潭底的深藍融為一體。他數次浮游上來換氣,又不斷潛游下去,直到最后終于將這個地籠提上來。劉月生記得那個時候剛剛過完年,還是正月,小莫蹲在水潭的石頭上整理地籠和衣物,渾身瑟瑟發抖。因為撿回來了地籠,他的眼里仍是一種欣悅的表情。后來粉絲們就把他這一次潛水的“恐怖水潭”,叫做小莫的成名之地。而他俯身一躍,也成為他的“信仰之躍”。
有粉絲給小莫留言,說對那個恐怖水潭很感興趣。小莫后來帶著防水的手機,又在那個磚圍著的水潭里潛游了一次。不過并未深潛,底下幽暗一片,鏡頭前總是令人發毛。其實劉月生也想多看小莫在水里拍的視頻,但他從來沒有留過言,他怕小莫潛水的中途發生意外,這樣即使與他無關,他的心也會一直內疚下去的。其他粉絲的請求滿足了劉月生的愿望,藍色的水體在陽光下溫柔地涌動,就像一些柔軟的藍色石頭在身上毫無間隙地擠壓著。劉月生似乎感覺到了自己身上這種柔軟的擠壓感,綿柔,清涼,安寧而又平靜。他情不自禁地伸過手去,想要觸碰一下,卻發現隔著一面堅硬的屏幕。
劉月生喜歡看小莫的視頻,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最近幾個月喜歡上了潛泳。劉月生小時候就學會了游泳,能夠潛水徒手抓魚。但游泳最多的那些年頭,都是在家附近的水塘里,池水很淺,深的地方不過兩米,而且渾濁不堪。他能抓到魚,真的就是渾水摸魚。前些年劉月生見到了海,也在海里游過幾次,雖然海水比不上小莫家那邊的潭水,但總比劉月生從前游過的水塘清澈多了。劉月生也喜歡往游泳池跑,那里面的水,從外面看過去,也是清澈泛藍的。
潛泳給了劉月生另一種生命體驗,他就像從中發現了一個新的自己。他在現實生活里難以得到的寧靜,在水下反而能夠輕易得到。更重要的是,在水底時,他可以脫離水面上的生活,不被打擾,沒有煩憂。水中的世界就是另一個世界,盡管還是能夠聽見外界傳來的聲音,但被厚重的水隔絕之后,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虛無縹緲,有些生硬,像是裝在盒子或塑料袋里的人發出來的。水里看見的一切都比陸地上慢了很多,也許是水本身的阻力,更可能是水中世界區別于現實世界的一個明顯特點,這里的一切都慢了下來。劉月生使出各種方法,想讓自己在水中待得更久一些,但每次都因為憋氣憋得太久,眼看著就要溺水了,只能雙腳一蹬,浮到水面換氣。
這樣泡了有一段時間,劉月生發現自己的眼睛和皮膚都發炎了,游泳池里的水太臟,讓他不敢再下水。當看見小莫在蔚藍色的水里睜著眼睛,就像在透明的空氣里一樣時,劉月生羨慕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立馬就來到小莫的身邊,和他一起鉆進純凈的水里。他想聯系小莫,找個周末去那里,時機合適了,就選個假期在那里住幾天,好好體味一下那里的山水,尤其是碧藍的水。只是這一切都存在他的腦海里,別說主動聯系小莫,觀看視頻時,他連一個彈幕都沒有發送過。
劉月生猶豫了很長時間,最后還是鼓足勇氣單刀直入地告訴小莫,想到他那邊看看。
沒想到小莫很快就回復了他。相比于劉月生的簡短,小莫的回復顯得無比熱情,他說拍視頻的初心就是想推介家鄉的山水,希望更多的人能夠看見它和喜歡它。如果劉月生能過去,他會帶著劉月生好好看看那里,順便嘗嘗鄉下純天然的味道,末尾還說熱切地盼望劉月生的到來。
小莫的家鄉在鶴城的一個縣里,劉月生沒有去過,好在小莫和他說得很詳細,只要劉月生到了縣城,小莫就開車過來接他回去。一路上劉月生想了很多,見到小莫的那一刻,卻又不知道自己想了一些什么了。
現實中的小莫就是鏡頭前的樣子,身形瘦削,眼窩有些深,粉絲稱他是“鶴城梁朝偉”。但劉月生覺得,小莫的眉眼間,似乎費翔的感覺更多一些。小莫很客氣,和劉月生握手,詢問一路的情形。劉月生把帶來的特產給他,他領著劉月生來到車旁,就是視頻里經常出現的那輛三輪電動車,安排劉月生在后面坐好,車子就開動了起來。
從縣城到小莫家里并沒有費多少時間,也許是小莫開的迅猛。劉月生想起粉絲時不時會說小莫莽撞,大概他做什么,都顯得冒冒失失,不大穩重。幸好劉月生不會暈車,這條鄉間小路的路況實在不怎么樣,雖然硬化了,但年久失修已經破爛不堪,小莫突突突往前開,好像一路平坦。電動車停下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小莫經常拍視頻抓河蝦的小溪流。劉月生記得那一期,小莫用的是長地籠,里面放了一些蚯蚓做誘餌。他站在岸邊砌好的臺階上,用力一甩,原本聚攏的地籠拉長開來,啪地打在水面上,然后慢慢沉了下去。劉月生看著它沉下幾米深的河底,沒有掀起一點渾濁。
劉月生扶著車攔跳到地上,幾步走到河邊,如果不是午后的陽光隨著稀微的漣漪反射到眼睛里,他會以為眼前的河流沒有一滴水。河底的石頭和尚未腐爛的枝葉清晰可見,仿佛周圍的風剛剛停歇,它們還是蓬松地堆在一起。劉月生在臺階上蹲下來,頭盡可能地往水面湊,當反光消失后,他感覺自己進入了水里,細小透明的河蝦在水中緩慢浮游,一些小魚在石頭間忽隱忽現。如果不低下頭,怎么能夠發現一覽無余的水里,還有那么靈動的世界呢?
小莫在劉月生的身后沉默了幾分鐘,看劉月生抬起頭,才說,美吧?劉月生回過頭看見小莫微笑著的臉,難抑心里的激動說,美,我現在就想跳進去游個泳。小莫又笑了一下說,先回去歇一會兒,吃點東西。劉月生依依不舍地跳上車,小莫又開了幾分鐘,就到家了。
小莫招待劉月生的,有爆炒河蟹、炸魚仔、香煎鱔段,還有桑葚酒。這些東西在小莫以往的視頻里,出現過許多次,劉月生每次看的時候都想象著,會是什么味道呢?這次拿起筷子每樣都嘗了嘗,不知道是餓了還是心理作用,幾樣菜都很酥脆,似乎不用太多調料,撒點鹽就很好吃,是唇齒留香的美味。小莫還是視頻里的樣子,待客周到,雖然話不多,也不覺得尷尬。劉月生問的少,因為小莫把他想問的都說了出來。桑葚酒味道香濃甘甜,蓋過了酒味,劉月生本身喝酒,喝這個就像喝飲料,幾大杯下肚,身上也熱熱的,說話就多了起來。小莫也是如此,沒多久劉月生就和他勾肩搭背,開始稱兄道弟了。
午后的太陽溫熱暖人,小莫開三輪電動車拉著劉月生來到一條砌著臺階的小河邊。劉月生興奮地從車上跳下,把潛水裝備一股腦兒地放到地上,著急要穿好下水。小莫讓他不要著急下水,天太熱,不要憋到暑氣了。劉月生瞇眼望著樹蔭外白花花的一片,回頭問小莫說,你每次跳進深潭害怕嗎?小莫微笑著低下頭,說怕倒是不怕,畢竟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劉月生說,那你明天帶我去“恐怖神潭”潛一次吧!小莫收起笑容說那可不行,那里水深得很,我自己都不知道底下是什么樣子,太危險了。劉月生忙說,我很會游泳的,而且我帶裝備來了啊。小莫笑著搖了搖頭說,你是我的客人,我可得為你的安全負責。
隨后,劉月生戴好潛水鏡,穿上蛙鞋,和小莫進入水里。暴曬了一天的河水,上面半米深已經溫熱了,往下一點點變得清涼,靠近河床的地方竟還有些冰冷刺骨,大約是剛從孔洞里流出來的地下水。全身沒入如此清潔的水中真是妙不可言,一切聲音都被抹凈了,水制造出一個明凈無礙的空間,仿佛重力也失去了影響,不浮不沉,如在空中。溫柔的水體傳來恰如其分的清涼,劉月生沉迷其中,竟張開嘴巴呼吸起來,不料嗆了一口水,才猛的沖出水面。小莫看見他在水底下一動不動,忽又快速地沖上來,以為發生什么了。劉月生猛吸一口氣,緩過來才說,沒怎么啊,太爽了!其實劉月生真的覺得發生了什么,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降臨了。
這一趟來去匆忙的旅行,給劉月生疲憊之余,更多的是激動。回到南城后,鶴城鄉下那一片讓他著迷的水,頻頻出現在劉月生的夢里。他在夢里變成了一條魚,在透明的水中呼吸自如,上下翻騰,手腳翻動的水流,在水中像軟軟的水晶一樣,一點點向遠處涌動。
接下來的幾個周末,劉月生只要有時間都會去鶴城找小莫,然后和小莫在山水間流連。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早晚的溫差沒有那么大了。劉月生對小莫拍視頻的事情很少過問,小莫也幾乎不和他說這些事情,兩個人就像那種無需多言的朋友,長時間的沉默也不會感到絲毫沉悶。劉月生甚至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了,每次來到鶴城,他都想不起南城,感覺這里才是他應該在的地方,而那里只是暫居之地。終于有一次,小莫對劉月生說,是時候帶劉月生去看那條神秘的河了。
小莫騎著電動三輪車順著進村的馬路往右一拐,直接往鄰村開去。一路上小莫都是興奮的模樣,劉月生左右盤問,還是不知道小莫肚子里藏了什么鬼,不禁也對即將看見的景象充滿期待。
走了二十多分鐘,來到了一個古老的村落,幾乎都是土墻老房子,從馬路上拐上小路進村,很多地方還是鵝卵石鋪的。劉月生一下子沒有適應,感覺兩只腳底硌得慌。土墻很高,村道逼仄,沒走多久,身上的燥熱就沒有了,一陣清涼撲面而來,劉月生的心情由此高漲了一點。小莫兩只大腳啪嗒啪嗒地打在卵石上,走得飛快。他們順著小路走了七八分鐘,終于來到一個像拱門一樣的地方,小莫開口說馬上到了,這個就是河邊的碼頭。劉月生心想一個村的碼頭都要建成這樣子,看來這條河對這個村子來說,有著非比尋常的重要性。劉月生急切地往前走去,想看看河里究竟有些什么,小莫側身讓他先過去,也順著小路穿過了牌坊。
劉月生站在磨得光滑清涼的條石舉目張望,從河的下游望向上游,又順著河水望下來,除了茂盛的水草和點綴在上面白花花像垃圾的東西外,并沒有發現什么特別的。他好奇地問小莫,這里有什么神秘的嘛?小莫說,這個村子比我們村的歷史老多了,前些年還沒有修通公路的時候,他們和外面接觸的主要途徑就是劃船,不知道有多少船只從這條河面上劃過,你別看它小,水深著呢。劉月生又四處看了看,習習涼風讓他愜意地在石階上坐了下來,沒有再問什么。小莫指著不遠處河面上白花花的東西說,看見那個東西沒?那就是這條河的神奇之處。
也許是陽光太猛烈的緣故,劉月生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還是沒看清河里漂著的是什么。他問小莫那是塑料袋嗎?小莫說怎么會有那么多塑料袋,那是花,海菜花。停頓了一會又說,這是一條會開花的河。
隨著水流的涌動,那些糾纏在水草上的白色漂浮物,也在時起時伏、時左時右地擺動著。劉月生聚精會神仔細看了一會,發現它們確實像花朵,有的還像荷花一樣束籠著,有的伸展開花瓣,露出黃色細小的花蕊,遠遠看著,就像誰在水面上攤了一大堆煎蛋。小莫說它們不光白天能開花,晚上太陽落下山去,這些白色的花朵就會沉到水底去,不信你晚點再看,就看不到它們了。劉月生不禁暗暗稱奇,麻石臺階一級一級往水底延伸,明凈的河水微微流淌,劉月生俯下身,將雙手伸進水里,一下子就不想伸出來了。
小莫看見了,又說,這種海菜花對水質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有一點點污染都不行,它們就會死掉。你看我們村的小河里就沒有。據我所知,鶴城這么多河流,就這里有海菜花。劉月生用心聽著,卻沒有回話,他的思緒仿佛進入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世界里。半晌才說,要不把潛水裝備拿過來,我們到河里去看看吧。小莫同意了,他囑咐劉月生就在這里等著,然后一個人騎車回去拉潛水裝備去了。
劉月生一個人坐在臺階上,午后的寂靜沁入心脾,碼頭邊的竹叢灑下濃密的陰影。河對岸也是竹叢,河面中間明顯看得出有一股急流,海菜花就在急流旁搖曳浮沉,順著它們的根系往下,則是黝黑一片,看不清楚。他把鞋子脫下擺在一邊,把雙腳伸進水里,一些細小的魚兒時而接近又遠離,不知道是魚還是水,不斷親吻著他的皮膚。他側耳傾聽,除了下游什么地方傳來的水聲,還有竹葉細碎的聲響,便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等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有聽見小莫騎車的動靜,劉月生等不及了,決定先下水,在水里等著小莫。
劉月生把衣服脫下來,和鞋子放在一起,順著臺階一級一級往下走,走完全部臺階,水剛好到他的嘴邊,他需要微微抬起下巴才不會堵住嘴巴。天上的太陽雖然很烈,但這條開著花的河水卻非常清涼,幾乎有些冷了。劉月生下水了就像恢復了精神,逐漸又激動起來。他先是憋了一口氣鉆進水里,緩慢揮動著四肢,睜眼在水中看著,一些魚兒若無其事地游著,遠處海菜花的根系長長地伸進水底,一片片交織在一起,讓光影都暗了下來。他在水里聽著海菜花浮沉所發出的細微聲響,猶如浮游在密林間聽見的泉水滴答,聲音與河水一樣潔凈無比。
劉月生浮出水面換氣,不禁張口嘗了一下河水,竟是意外的清甜,就像他喝過的一款礦泉水,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名字。劉月生遠遠地看著水面上的海菜花,忽然想水中開出的花,是否會有香氣呢?他自然地嗅了一下鼻子,聞到的是河水清腥的味道。他雙腳一蹬,向著河中間的海菜花游去,他能感覺到水流稍微湍急起來,身體慢慢地被推向下游,不過這還是在他能夠接受的范圍內。離海菜花還有四五米時,他深吸口氣扎了個猛子潛到水里,想直接潛過去。
沒承想,剛到河中間,河水的流速一下子加快了不知道多少,劉月生瞬間就慌了。他并沒有多少在河里游泳的經驗,水流立馬將他往下推過去好遠,他掙扎著想浮出水面,但水底的暗流好像鉆出一層又有一層,頭剛抬起來又被卷了下去。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劉月生在水底翻滾,甚至都不知道哪里才是河面了。海菜花長長的根系纏住他的身體,他慌亂地想要將它們扯斷,然而扯斷一棵還有一棵,腰上和腿上都被纏住了,海帶一樣的葉子纏裹住他的臉面,讓他看不清楚。劉月生變得更加恐懼,手腳在水里不住踢蹬,他已經喝了好幾口河水了,鼻子里也吸進去不少。
劉月生感覺自己不是在往上漂浮,而是逐漸往下沉了下去,河水越來越冷,光線也越來越幽微。他的手腳好像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想要扯斷一棵海菜花都不行了。洶涌的水流不斷沖刷著他,無聲而又迅猛,劉月生累得攤開手腳,不再掙扎。水流似乎也放緩下來,撩撥著他的臉,渴望已久的平靜忽然來臨。他感覺纏繞在身上的根系似乎有所松動,好像也聽見小莫的叫聲,一聲聲很單薄冰冷。劉月生望著光影晃動的水面,也想喊小莫一聲,口中冒出了一大串氣泡,劉月生疲倦的眼睛看著那串氣泡搖擺著往上,好像就要冒出水面了……
天已黑透,劉月生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寂靜無聲。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幾下,什么也沒觸碰到,心里生出一種本能的恐懼。劉月生以為自己還在河中越陷越深,身體不禁發起抖來,嘴里也發出一些不成語句的聲音。正在這個時候,他的左邊亮起了一盞燈。
小莫用略顯沙啞的嗓音問,你終于醒了,感覺還好嗎?下午真是嚇死我了。不知道是因為看見了一束救命的光,還是因為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被忽然而來的光所刺激,劉月生的眼里滿是眼淚,開始是默默流著,然后才哭出聲音來。他也不懂自己怎么就哭了,這不像他。小莫笑了一下說,虛驚一場。不過要是再耽擱一分鐘,那真就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了。
等劉月生的情緒平穩下來,小莫端來一碗包谷粥給他。看著劉月生吃得那么香,小莫說,以后你可別一個人行動了,這里很多地方你都不熟悉,有的地方連我都不敢輕易下去。劉月生嗯嗯地回應著,心里想,這劫后余生的事情,發生一次就足夠了。
這次經歷一下子拉近了劉月生和小莫的距離,之前劉月生還覺得他們倆是好朋友,現在覺得小莫簡直就是親兄弟了。
劉月生醒來之后,很難再重新入睡,剛剛過去的事情,他到現在還不清楚是否真的發生過。他難以想象,如此清澈美麗的一條河水,為何隱藏著如此的兇險恐怖。他想起過去的一個月里,他曾經兩三次被白紙割傷,那些潔白柔軟的紙張,怎么就會像刀子一樣,輕易在皮膚上留下傷口。很多東西都徒有其表,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被表象所迷惑,一次又一次地重復同一個錯誤。假如不是生死一線,劉月生還真沒這樣反思過。鄉下的夜晚那么清涼寂靜,小莫似乎也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呼呼大睡起來,他的呼吸如此真切,讓劉月生如此依戀,直到黎明將至,黑暗中顯現出窗戶的輪廓,劉月生才又合上眼睛。
劉月生再次醒來,小莫什么也沒有再提,只是說,這次有驚無險,應該好好慶祝一下。劉月生感激地看著他,心里胡思亂想著,以后應該怎么報答小莫的救命之恩,但心里的一切都細碎不堪,仿佛只要一回憶昨天的事情,他的心情就很難不起波瀾。劉月生決定向主編多請幾天假,現在確實難以安心地投入工作,他想在這里多待幾天。
晚飯場景就像小莫曾拍攝過的一樣,簡單粗糙,但也真實質樸。這個夜晚的晚餐尤其豐盛,小莫還叫了幾個同村的朋友,院子里一片猜碼的喧鬧。但小莫并沒有架起攝像機進行拍攝,里面也沒有表演性質,可以想見那件事雖然過去了,但死的陰影還是殘留在小莫的心里,留下了一個難以消除的疙瘩。劉月生想自己何嘗不是呢,回想起來,心里都還是戰戰兢兢的。
晚飯后,劉月生跟隨小莫出去拍收夜釣的視頻,等他們就要到河邊時,劉月生自動放慢了腳步,遠遠跟在小莫后面。他想起之前,自己那么喜歡水,喜歡水里的寧靜,現在卻變得如此懼怕。也不是懼怕,水遠遠的還是很有吸引力,只是自己的步子越走越慢,總在原地徘徊,不敢繼續踏步往前。那條河就像是注定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流經,像一道清亮又不會消失的傷疤。他知道退卻就是一種本能,疼痛教育不了的,死亡完全可以。
又過去幾天,劉月生漸漸也把那種恐懼淡忘了。只是在獨自接近河水時,心里會那么顫動一下,就像哪根筋不自覺地抽動,給人一種幡然醒悟的感覺。但這份恩情他時刻記在心里,所以臨走時,他以食宿費的名義,給小莫轉了兩千塊錢,但小莫堅決不肯收,說朋友之間這樣子太見外了。劉月生硬是想讓小莫收下,但微信轉賬對方不收隔天就會退回來,附近又找不到銀行,著急得不知該怎么辦,他太想感謝一下小莫,即使這樣他也覺得遠遠不夠。小莫從屋子里提出一些小魚干和桑葚酒,放到三輪電動車上,讓劉月生一并帶走。不管劉月生如何勸說,小莫始終不愿接受他的一片好心。
當劉月生身背行李,雙手提著小莫送的東西,一步步往車廂里面走時,內心如潮翻涌,起伏難平。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兩行眼淚也順勢滾落下來。幾天前的那一幕又在劉月生的眼前回放,黃白相間的花瓣,清澈湍急的河水,明凈卻又恐怖的河底……
劉月生沒有把這件事和家里人說,回到單位,他也沒有和同事說起過。有的人就喜歡用自己的虛弱來博得他人的同情,或者短暫地成為焦點,但劉月生不是這樣的人。他喜歡將一切不管多么波瀾壯闊的事情,抹得平平淡淡。
在這些平靜的日子里,劉月生不斷地回想那次溺水,以及溺水之前,他對那種寂靜的沉迷。他感覺如今的自己,并不像以前那么渴望一頭鉆進水里,去獨享水下的清靜,反而有些不可思議了。這種轉變并非因為溺水的緣故,更像是另一種療愈。就像他在一個離自己生活很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出氣口,讓他終于能夠在沉悶孤獨的生活中,透一口氣。小莫不僅是他的朋友,更像是知己,雖然學歷和工作完全不同,和小莫相處,卻沒有一點的不適之感。劉月生想,也許自己生命里天生就有一部分東西,和小莫是一模一樣的,它可以忽略所有的界限,收獲純粹的愉悅。
回來那一天,劉月生就在網上買了一堆東西,直接寄到小莫那里,但兩個人聊微信的時候,并沒有對小莫說。劉月生感覺不管小莫收下一點什么,他都要安心一些。這是一種無形的負累,盡管它披著友情的外衣,劉月生始終心懷歉意,并渴望不斷地回報,以報答這種難以報答的恩情。
劉月生還是會經常看小莫的視頻。有一期視頻中,小莫又去了那個恐怖的深坑里搞野,夜釣鉤上中了幾條大魚,小莫帶的抄網不夠長,生拉硬拽不成功,又想綁著帶來的桶扔下去裝魚。最后水桶裝著魚,也裝滿了水,被他使勁兒拉上來時,掛住一塊突出的石頭,繩子斷裂又掉了下去,魚和水桶都不見了。小莫站在崖岸上失落發呆,劉月生卻在屏幕外替他干著急。
這一期視頻收到的質疑和謾罵特別多,劉月生斜靠在床頭默默看著,不禁也在想,做視頻的目的是為了什么?是為了給網友帶去快樂和滿足,還是作為生活的一個記錄,一種生活習慣或行為方式的呈現?他想,小莫最初以來的視頻,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來拍攝的,并且也獲得了網友的認可,包括劉月生,也是被小莫的鏡頭所呈現的一切吸引了。可是到了現在,小莫的拍攝似乎不再僅僅靠自己的喜好就可以了,還必須滿足網友們的收視期待。網友們想要看見的,或許比拍攝者的想法更重要。如果持續忽視或違背他們的意愿,很可能就會掉粉,收視率驟降,換句話說,就是流量驟減,由此帶來的收入減少甚至消失。
無形中,劉月生都為小莫感到著急了。劉月生知道,拍視頻賺到的錢,是小莫收入的大部分,其他種田養蠶,收入都很少,勉強夠一家人吃飽。如果這一部分的錢沒有了,那小莫的境況可想而知。
劉月生趁一個周末又去到鶴城小莫那里。晚上兩個人在房間里躺下時,劉月生問小莫,你看見視頻里的那些彈幕了嗎?小莫沉默了一會兒說,看見了。不僅彈幕,我還收到了很多留言。劉月生問,留言也是那樣子的?小莫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劉月生猶豫著要不要再說點什么,還沒想好說什么。小莫又說,我不知道會這么快。一直以來,我都是按自己的想法來拍視頻,前面拍了那么多都沒問題,沒想到現在竟然收到那么多罵人話。我知道,現在很多視頻都是順著網友的意愿在做,不管真實還是作假,越來越簡單粗暴。就像那些吃播和趕海的視頻,變得越來越殘忍和惡心。
劉月生心里一驚,沒想到小莫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想起那些吃播,除了食量越來越驚人,還開始添加很多佐料,比如辣椒油和芥末,讓可食用的東西變得不可食用,再把它吃下去。趕海也是如此,為了抓到所謂的“貨”,他們不惜運送抽水機到海邊,一個又一個的“賭坑”,讓油煙隨風飄散,小魚苗半死不活。劉月生特別反感這樣的視頻,他們這樣做,無疑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獲得網友的點贊,而置其余于不顧,絲毫沒有敬畏和憐憫之心。
小莫又接著說,起初這里只有我一個人拍視頻,我也盡量不破壞這里的山水草木,沒想到一年不到,這里學著我拍視頻的已經有十幾個了。我并不是說他們搶了我的飯碗,而是忽然發現,一樣東西只要有利可圖,你就無法阻止別人蜂擁而上,甚至用更殘忍的手段達到目的。劉月生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另外那十幾個人拍的視頻劉月生也看過一些,他們的做法已經不是垂釣和放地籠那么單純,而是學著趕海,每天拉著抽水機,到處抽水坑了。劉月生在他們的視頻中看到,他們把斷流的河抽干,用網一兜,大的抓走,小的連同濕泥和水草,隨手一扣,全部倒在了旁邊的干土上。就是資源再豐富的地方,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我現在特別后悔自己開了一個壞頭,讓這個事情傳開來,沒有辦法遏止。小莫的聲音有些哽咽。劉月生安慰他說,你不要這樣想,你沒有開頭,遲早有人會開頭的,網絡的便利讓一切都成為可能,它帶來的好處,也要人們克制地去接受,而不能太過無度。劉月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么,轉而又說,做你自己就好,不要被網友的情緒帶著走,實在不行,你可以屏蔽彈幕和私信。安靜了一會兒,只聽小莫說,睡吧。
這次見面,竟讓劉月生有種不歡而散的感覺。但這也并不能怪小莫,他每天都會收到那么多不明就里的攻擊,也意味著他的事業或“工作”產生了危機,擱誰身上不難受呢。劉月生還是習慣每天入睡前打開小莫的主頁,看小莫新一天的視頻,鏡頭中小莫的笑容少了,話也不多,只是一個勁兒做事,實在不行了才說一句話,有些視頻竟有些匆忙而就的感覺。
接下來的幾個月,劉月生抽空又去了好幾次小莫家,每次都捎帶點東西。小莫家的桑蠶早就賣完了,天氣慢慢冷下來,小莫每天主要投放一些小地籠,或者釣魚和放夜釣,不再動不動就跳下水了。劉月生記得剛開始看見小莫的視頻時,大概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小莫在河里放網,潔凈的河水冒著熱氣。小莫一邊笑著起網,一邊直打哆嗦,出水后更是抖個不停。劉月生當時就覺得,這個家伙也太拼了。只是沒想到,一年之后,“善意”的網友忽然要求的更多,更刺激,更爽,更滿足。稍有不如意就瞬間翻臉,罵出無比粗俗的話來。
小莫心里好像藏著事,不像劉月生當初看見的那樣,有啥說啥,沒說出的他也能猜出大半。現在的小莫忽然間成熟了一樣,雖然平時待人接物依然不失熱情,但現在的他,似乎心里壓著石頭,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捉摸不透的光芒。劉月生每次見到他,臨了都要勸他別沖動,凍壞了身體可不是鬧著玩的。小莫也總是笑笑,嘴角的酒窩仿佛也淺了不少。
春節前,劉月生收到了小莫寄來的小魚干和臘貨。劉月生在網上給小莫買了一箱酒,然后又打電話給小莫,說年前去不了,年后再去給他拜年。小莫連連說著客氣的話,有那么一會兒,劉月生竟有去小莫家過年的沖動。自從姐姐嫁人后,家里就剩下劉月生,每年他都會回家和爸媽一起過年。他看見小莫的賬號最近沒動靜了,這也不奇怪。想著過完春節,就可以看見他新的視頻,劉月生也沒問,相互提前拜了個早年,就各忙各的去了。
對于像劉月生這樣,一年難得回一趟家的人,春節簡直就是噩夢,忙著走親戚,還要被問薪酬和催婚。劉月生后悔沒有留在南城,或者去小莫家過年也行。劉月生給小莫發了個微信,問他最近是否也在忙著做客和待客。直到晚上都沒有收到回復,第二天一忙,這事就徹底忘了。
劉月生接到小莫的電話,已是過年回來上班之后。小莫告訴劉月生說,他不再拍視頻了。劉月生感到很驚訝,問為什么?小莫說,思來想去這也不是一條正經的路子,拍到現在,已經發生了很多我不愿看見的東西,我很害怕別人罵我,當然不是彈幕里的那些罵聲,而是視頻之外的。劉月生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又問小莫,那你今年有什么打算呢?小莫好像歡快了一些,說他馬上就要去深圳了,已經買好了票。他有個堂兄,在那邊的一個工廠,現在正好在招人。劉月生忽然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塌了一塊,黑黑的,空空的。但嘴上還是說,那也好,有機會去深圳找你玩。
劉月生重又回到了那種單調的生活中,他把很多時間都用來閱讀,除了文學作品,他還喜歡上了看自然風光類的書籍,上面有攝制精美的照片,還有文字簡介,有的還有歷史典故,延伸閱讀,充滿了遠方美好的吸引力。他也還會看那些鶴城的搞野視頻,他發現,那些熱衷于抽水坑的人,漸漸就很難再抓到魚,油錢都掙不回來,似乎小莫一走,把河道里的魚兒也帶走了。他們最終放棄了這種搞野方式,重新開始釣魚和放地籠,每次的收獲,也不會太差。
小莫去深圳后好久,劉月生才重新聯系上他,那個廠子太忙了,不過工資不錯。劉月生每次和小莫聊不到幾句,小莫就要趕著去上班,或者抓緊時間睡覺。劉月生發出的微信,常常都是隔天才收到回復,就幾個字,要不就是一個表情。
在一個人的時候,劉月生時常會想起小莫,想起鶴城,想起那條開花的河。他想靠近去看看,那些水上花到底長什么樣子,想守在那里,看夜里它們如何潛伏下去。只要河流沒有被污染,每天太陽升起,它們都會浮出水面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