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 吳如巧
摘 要 隨著自媒體技術的普遍應用和推廣,輿論傳播呈現新的特點,對我國民意和司法的互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這個時代下的民意與司法發生碰撞,往往會激起社會更加廣泛的關注和議論。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媒體則既可以成為促進民意與司法認同的“助推器”,也可能成為社會的“隱患”。司法的回應顯得尤為關鍵,不僅關系著司法的權威,也影響民眾對于司法的信任和認同,乃至社會的穩定和諧。本文首先從自媒體時代的民意特征,司法與民意發展的四個階段:“民意綁架司法”“司法與民意的折衷”“民意與司法的理性回歸”“民意慣性與司法裁決的分野”來厘清民意與司法互相影響的發展歷程;在此基礎上分析自媒體時代民意與司法矛盾的原因,最后為民意與司法良性互動機制的構建提出合理化建議。
關鍵詞 自媒體 司法 民意
作者簡介:王磊,西藏廣播電視臺電視新聞中心副主任,重慶大學法學院2016級在讀博士生;吳如巧,重慶大學法學院教授。
中圖分類號:D92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11.029
“民意”即人民群眾的共同的、普遍的思想或意愿,也可以說民意就是民眾的愿望,民眾的需求,民眾的輿論。通過自媒體,個體可以向大眾傳播一些信息,這些信息的形式和內容在人際傳播中會發生裂變,由于自由度更高,傳播快,范圍廣,很容易形成更為強勢的輿論場,但這樣的傳播方式也更容易在網絡場域中發生信息重組和“突變”,放大某個細節,或者信息核心要素失真,進而在人際傳播和自我傳播中發生異化。特別是司法領域中的一些熱點法治事件,自媒體一方面成為監督司法公開公正的利器,另一方面也可能成為司法審判的羈絆。對于公眾關心程度比較高的司法事件,媒體和司法的良性互動能夠促進公共事件的法律歸宿和社會效果的最優化傳播,但有時也會出現媒體和司法關系較為緊張的情況,比如出現過輿論影響司法判決的情況。因此,尋找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最大公約數,在矛盾沖突中尋找統一性是大勢所趨。如何讓自媒體在法治的框架下得到規制;如何讓每一個個案在自媒體時代得到公平公正的判決;輿論監督、民意、司法審判的交集和邊界在哪兒,如何進行良性互動,本文將進行探討。
一、自媒體時代的民意
自媒體也有著“自我凈化”的正向功能,在一定程度上,自媒體民意能促進法治事件在陽光下運行,強化了輿論監督的功能,對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與傳統媒體相比,自媒體顯示出更強盛的生命力,每個人與周圍環境的影響更加緊密,自媒體時代的民意開創了新的傳播方式,呈現以下特征:
(一)傳播方式多樣化,聲音多元化
自媒體實際上是對這種權利進行了延伸,擴大了公民的知情權和參與權,任何一個個體事件都可能發展成為公共事件。自媒體的發展給公眾提供了更多發聲的機會,自由度和容忍度都更大,多平臺的傳播和轉載,以及對文本進行加工和二次解讀等,都使得網絡主體更加多元化,交流速度和話語空間呈幾何倍數增長。公眾也會跳出個體事件,熟人社會的圈子,從公民社會的角度提出自己對社會公共事務的建議,而這些建議和觀點等通過大數據的整合和歸納,最終匯聚為網絡輿論,對政府部門的管理活動及司法機關的司法活動帶來影響和監督。
(二)傳播打破階層桎梏,縮小知溝范圍
與傳統媒體不同的是,自媒體更加強調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和自主選擇性,一是參與主體資格和身份的平等,二是參與主體行使話語權的平等。信息的傳播和解構呈現出裂變效應,以前因為權力和知溝產生的信息隔閡在不斷減弱和消失,信息的平等獲知和傳播權被無限放大。
(三)易形成集體意識,消解“意見領袖”
自媒體大大改善了這種信息溝通狀況,自媒它帶來了一種去中心化、去科層化的平行交流,有力地促成“共同意識”的形成與集體行動的生成。[1]比如各種自媒體群,讓對組織認同的個體結合成為群體,意見領域不再為威權時代的一枝獨秀,而是百花齊放。一個觀點的贊同或者反對在自媒體時代下,顯得更加迅速,并且容易形成集體無意識,比如那些對某種現象或者某個事物沒有明顯的偏好,但是由于受到群體的影響,他的立場會在自媒體的環境場域中發生變異,比如也會站在某種觀點和立場上,但這種觀點也許并不理性。但從另個一角度看,正是因為自媒體的影響,讓過去所謂的權威走下神壇,接受各方的質疑和審視,最終形成一個趨近于大家都無限接近且能夠認同的觀點,這也是自媒體“結社性”所帶來的互聯網式民主的發展。
二、自媒體時代民意與司法的關系的演進
民意與司法關系的互動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從總體趨勢上看,民意和司法走過了互相影響到相對獨立的過程。
(一)第一階段:民意“綁架”司法
第一階段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當時沒有自媒體,網絡輿論剛剛起步,大都是盲從和非理性的,而司法機關本身也缺乏應對輿論的一整套機制,往往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面對網絡上洶涌的輿情,最終做出了“妥協”。
(二)第二階段:司法與民意的折衷
第二階段,2000年以后的近十年,民意同樣受到輿論的影響,當時自媒體主要以網絡論壇跟帖的形式呈現,司法判決是在遵守法律規范前提下,盡量符合民意的指征,是尊重司法獨立性與吸收民意形成的互搭梯子式的“共謀”,但在判決中,民意的價值導向因素仍然在施加影響,司法獨立性仍然存有瑕疵。
(三)第三階段:民意與司法的理性回歸
第三階段(2010-2015年)自媒體開始興起,輿論的多元聲音推進司法的理性回歸。
通常情況下,一個有爭議的案件,一旦被報道,將引起社會上廣泛和熱烈的討論,有的媒體在報道案件時往往夸大事實,以“標題黨”吸引眼球,并沒有傳播一個完整和真實的個案,以及相關社會背景,因此往往不利于引導公眾的心理。
(四)第四階段:民意慣性與司法裁決的分野
在第四階段(2016年至今),自媒體的民意慣性和司法裁決開始出現分離,也就是說自媒體輿論場再紛繁復雜,司法始終保持應有的獨立和理性。這個階段,民意對司法行為起到了一定的監督作用,保證了司法公正、公開、公平原則。另一方面,司法機關在回應民眾關切時,并沒有失去司法本身的獨立性,法律程序和法律裁決上并未摻雜民意的成分,而是堅持在理性對待證據,信仰法律,這個階段也標志著司法活動的進步和理性。
三、自媒體時代中民意與司法矛盾成因
網絡民意對于“正義”的判斷標準多以道德倫理為依據,而這種依據與法律的“正義”標準存在較大的差距。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階層歸屬需求差異導致認知錯位
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在生理和安全的需求得到滿足后,社會需求是人們迫切需要滿足的心理需求,同時階級歸屬需要,實際上是讓個體依附于群體心理,讓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歸屬需要。法國社會學學者迪爾凱姆認為, 從事不同職業的人們在生活經歷、價值觀念和道德規范等方面的同質性減弱;反之從事相同職業的人們生活方式的同質性增強。在一些熱點案件中, 網民往往會選擇矛盾雙方的社會角色進行站隊,如在“于歡案”中,大多數網民都站在于歡一方,認為他確實是正當防衛,并且通過移情心理進行角色扮演,認為自己也可能是受到欺辱的一方,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在雷洋案中,眾多網民則明顯表現出顯著的需求歸屬層次, 以知識階層為主的群體將自己歸屬于雷洋一方, 而司法工作者則自動歸屬到警察一方,這種以階層歸屬為特征的角色替代,難免立場偏頗,觀點激進。 如果公權力在處理該類沖突中, 出現稍許的程序瑕疵或者言行失范,就會被互聯網立即放大,并由此對司法權力進行歸屬,將司法權力歸屬于地方政府威權體系里,從而引發自媒體話語權與司法公權的沖突。
(二)自媒體思維與司法職業思維的天然沖突
法國學者勒龐提出“群體精神統一性的心理學規律”,認為處在群體氣氛中的個人,因人多勢眾而可能變得專橫、偏執,不負責任。[2]自媒體思維是情感化、標簽化和不可控的,這使得發揮“把關人”作用更加困難,自媒體更像是一個危機放大器,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媒體號上隨機發言、評論,放大了危機的風險。司法權的運行和行使表現為強制性和程序性的基本特征,甚至有一定的封閉性和滯后性,同時,加之內在程序性和外在法理性與自媒體的盲目性和任意性形成對抗。 在新媒體時代,只有當公眾能夠通過網絡獲得無障礙的案件信息時,失真的信息才會失去應有的土壤。
(三)意見領袖“干預”民意
社會學家丹尼爾·戴揚(D.Dayan)說,“新傳媒并不會自動產生傳媒新公眾,新傳媒甚至常常被用作限制公眾形成的工具。”某一個人或某一組織依然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成為所謂“民意”的策劃者,引導大眾意見并令其不自知。[3]
意見領袖在網絡社會中擔任十分重要的角色,這些人一般由學者、明星、媒體記者、名人等公共知識分子組成,他們的言論影響力遍及關注他們的粉絲,再通過轉發和討論進一步層層擴大,很容易將一件普通社會事件升溫加熱到重大社會熱點事件,加之樸素的道德情感來評論的,意見領袖是很容易被利益當事方“收買”,或者直接創造網絡意見領袖來引導輿論。
(四)碎片化信息影響公眾判斷力
自媒體傳播的信息的公信力考證一直是個難題。自媒體倡導的碎片化的短小信息重視細節的挖掘,而忽略宏觀整體真相的挖掘,雖然自媒體對于事件的曝光程度較高,但是仍然可能出現大量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使人出現判斷失誤。因為自媒體的自凈功能具有時滯的弊端,需要時間和實踐的檢驗才能發揮功能。即使在自媒體這種近乎完全競爭的思想市場中,“真相”仍有可能被掩埋。在網絡上,網民不關心整體和全部真相,而只是運用自己已經獲得的碎片化的部分信息去推測所謂的“事實”,或者死死抓住吸引民眾眼球的矛盾點“大做文章”。回應輿情關切,必須采取誠實、透明的態度,任何語焉不詳、遮遮掩掩都不利于扭轉公眾對網絡輿情先入為主的“首因效應”。[4]
四、構建民意與司法溝通的輿情機制
自媒體時代,建立民意與司法溝通的互動機制,及時疏解引導輿情尤其重要,也是讓司法和民意走向良性有序的基礎。
(一)公開透明,提高司法公信力
1.主動公開,疏解民意
原則上我國允許庭審直播;特別是網絡直播的興起,受眾對信息同步化的渴求越來越強烈,建議加強審判流程公開,尊重傳播規律,通過法庭辯論、證據展示等庭審過程的公開(法律規定的不宜公開的除外),減少司法與民意因信息“暗箱”而出現的溝通鴻溝,避免法院在輿論公共空間的失語現象。但目前來說,仍缺乏具體的操作規則,首先是庭審直播權由誰來決定,庭審直播的案件范圍等等,導致很多案件公眾的知情權得不到滿足。如果在有限的條件下能夠進行直播,必然是疏解民意的一條途徑。
2.釋法明晰,解疑釋惑
首先,特別是對那些重大的、疑難的引發社會民意是輿論與爭議的案件,判決書應當強化對案件事實的認證,分析相關證據以及對證據采信與否的理由,引入證據的事實可以充分證明認證的邏輯,防止事實偏離證據。其次,需要澄清法律文本的內容,并將法律事實與規范性要求進行比較,以判斷事實的法律性質。
要解疑釋惑,不僅是法院應該推進規范裁判文書上網,增強文書的透明度,特別是要把雙方的舉證和質證過程進行全面展示,同時,檢察機關、公安機關也應該及時發布信息,事實和法律條文的引用也應該完整權威,并且還需有傳播意識,讓公眾能夠讀懂、看懂,消解判決的神秘感、增加認同感。
3.民意監督,規制行為
自媒體時代,雖然民意和司法判決不會咬合得如此緊密,但可貴得是,民意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司法判決的“黑箱”,促使司法判決朝著信仰法律的方向前進。無論案件大小,對于那些法律上本身存在漏洞、其規范相對模糊、案件本身有自由裁量權的、不具有法律確定性的案件,可以吸收一定的民意因素,從而使司法更加公正。比如雷洋案”,全網上億條評論刷爆微博、微信。能引發裂變式傳播的事件,必有其能擊中公眾痛點的地方,其發生邏輯與具體情節有較強的代入感,為人們的移情提供了落點。民意的監督能讓法官在使用自由裁量權時更加客觀公正,讓判決結果始終在最清晰的法理和法條下得到規制。比如說于歡案,最早判的無期,引發洶涌的輿情,也是讓“辱母者死”,這種普世價值出現分裂,最終法院改判有期徒刑5年,在吸納民意的同時,也保證了司法的公正。
在公共事件中,往往也正是這些發軔于切身痛感的在場關注與強勢圍觀,倒逼了公平正義在個案上的歸位,促成了很多社會癥結的消弭,成為推動法治前行的重要力量。
自媒體以“民意”的形式對我國司法進行監督,實際上是在引入司法體制以外的公眾參與權,目的就是防止司法活動流于機械重復作業,促使法律在使用中更接地氣。由于民意的放大鏡效果,很多法律問題會在網絡輿論中得以放大,其中的法律困境也能完整地展現出來,通過民意進入司法,推動法律法規的修正完善。
(二)及時發聲,提升輿論引導力
1.提高回應輿論的能力。
自媒體時代,網絡輿論關注的案件倍增,司法權在面對自媒體民意的情況下,不應該總是采取“對抗”的態度,而應該在保持理性和自律的前提下,平衡輿論與審判結果的關系。當然 “公眾陪審”輿論意見表達的失范與群體行為的極化,會導致網絡輿論裹挾著一定的非理性因素。對于實屬錯判的案件,必須通過正當的法定糾錯程序進行糾偏;對判決沒有異議的案件,則應堅持法律適用的標準和法律程序,不應受制于輿論的左右,警惕非程序性、規范性回應民意,陷入民粹的漩渦。無論輿論的質疑是否與司法實踐相向而行,還是背道而馳,都不應該違背法治理念和法治邏輯。
2.加強司法與民意的對話
自媒體本身所具有的“關注”與“被關注”的對應功能,正是這種特殊的屬性,使得原本分散的網民更容易因特定案件而尋求“共謀”,形成具有相同或相似立場的“意見群”,該群體的規模會在“馬太效應”的驅使下,從多極走向單極輿論場,在這種情況下,司法必須開誠布公,避免民間輿論場和官方輿論場發生分裂。要想二者和諧發展,還應該建立一條紐帶,通過這條紐帶, 讓網絡民意以合法合理的程序進入司法。這條紐帶即為一定的參考機制,陪審制度就是民意與司法之間的融合,但是在網絡民意進入司法上也可以建立“網絡陪審”制度,在網絡民意中選取一定的代表,讓網絡民意的自然理性與司法的專業程序性充分博弈,最后得出符合民意也符合司法的雙贏結果。[5]
五、結語
自媒體時代是一個民意洶涌而來,信息量呈幾何倍數增長的時代,司法審判作為嚴謹性、條文性的司法活動,相對于民意的開放性則顯得相對保守,必然會和自媒體的輿情發生一些沖突,但是兩者的關系并不可調和,司法機關對于網絡輿論不能忽視或者抗拒,也不是簡單地遵從和妥協,而是尋求司法審判和民意倫理的最大公約數,厘清司法與民意的界限,實現媒體和司法的良性、有序、持續互動,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
參考文獻:
[1] 潘祥輝.對自媒體革命的媒介社會學解讀[J].當代傳播,2011(6),第25-27頁.
[2] 何靜.理性對待刑事司法過程中的民意[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6),第68-73頁.
[3] 王嘉穎.試探析國內當下網絡自媒體傳播模式的后現代主義特征[D].復旦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
[4] 祝融融.自媒體背景下突發事件網絡輿情形成機制與應對研究——以“雷洋案”為例[J].經濟研究導刊,2016(33),第191-193頁.
[5] [美]波斯納.正義 司法的經濟學[M].蘇力,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45-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