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大成

劉安魯 張宇鴻

幾場料峭秋雨過后，街上的行人紛紛換上了厚實的衣服。在物質資源豐富的今天，實用性是人們選購衣物的重要考慮因素。而在600年前的大明王朝，衣物不僅有遮體御寒之用，華麗的衣冠服飾亦承載了大明獨特的文化意韻，更營造出精美絕倫的視覺享受。

時光流轉，如今，我們在哪里可以感受到“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大明風華呢？

2020年9月29日，山東博物館和孔子博物館聯合推出了“衣冠大成—明代服飾文化展”，展覽精選有代表性的明代服飾文物，輔以古代書畫、青銅器、玉器、金銀器、瓷器等共80余件珍貴文物，為我們呈現了大明王朝“集美貌與智慧”于一體的時尚大秀。

服飾類文物大多難以妥善保存，明代之后，服飾文化迥異，流傳下來的完整的衣冠實物更是鳳毛麟角。到了清代，統治者對儒家文化極為推崇，孔府作為衍圣公的府邸，得以保存了眾多前朝服飾，成為明代服飾實物的唯一來源。現今，這些珍貴的服飾就藏于山東博物館和孔子博物館兩家文博機構。

本次“衣冠大成—明代服飾文化展”共分為三個部分，分別為序廳、明代服飾展示以及創新設計展陳空間。其中，序廳主要簡述了中國服裝發展史，以便觀眾理解明代服飾在整個中國服裝發展史中的地位和特點。第二部分是明代服飾展示，是此次展覽的核心內容，通過“垂衣天下治”“華錦慶嘉時”“香靄入長裾”三個單元，分別展示了明代制度服飾、嘉禮服飾和日常起居服飾，從禮儀文化、織繡技術、服飾多樣化發展等角度呈現了明代服飾的風采與魅力。“知來處，明去處”部分則展示了以“白色暗花紗繡花鳥裙”為元素設計的“十二色花鳥裙”創新區，將古代與現代、傳統與時尚的結合呈現在觀眾眼前。

“明代公務員”的高級定制

詩仙李白曾以“云想衣裳花想容”這樣的詩句來形容楊玉環的美貌。在古人心目中，衣裳不僅僅起到裝飾外表的直觀作用，還寄托著穿戴者內心的高貴品德，彰顯主人的身份與品位，這一點在明代官員們的服飾上具有直觀的體現。

明太祖朱元璋即位后，大力強調禮法與制度，全國官民必須穿著與自己身份、職務相匹配的服裝。因代表著朝廷的形象，官員及其親屬的服飾更是受到了格外的重視。明代文武百官服飾的剪裁、品質及紋飾寓意，都代表著明代服飾的最高標準，根據使用場合的不同，官服分為公服、朝服、常服等，于嚴謹中透露出精致的美感。明朝國力強盛，官員服飾大多是選取上等棉、麻、絲等材料，以純手工的方式制作而成，于經緯織線間彰顯泱泱大國之氣派。

在展廳的“垂衣天下治”單元，集中展示了一批保存完好的明代官員服飾。朝服指的是在元旦、冬至等大型慶典或朝會時，帝王與文武官員所穿的配套禮服。展廳中，一整套衍圣公朝服生動還原了明代官員朝服的標志性搭配：頭戴梁冠，內穿白紗中單，外穿朝服上衣、朝服下裳和蔽膝，腰束緞玉帶，腳穿云頭履，手執牙笏。整套朝服配色大氣而不失內斂，無過多繁雜紋飾，以寧靜含蓄之姿詮釋了莊重之美。

在慶典場合之外，日常處理公務時，明代官員們需要穿著前后繡有“補子”的常服，這類衣服在明清歷史題材影視劇中多有出現。補子是官員身份的標志，可以用來區分文武百官的品級，文官常服繡飛禽，武官常服則繡走獸，朝堂之上一目了然。展廳中有一件大紅色暗花紗綴繡云鶴方補圓領袍，衣服的補子上綴繡了一只站立在潮水中的礁石上向天仰望的仙鶴。仙鶴在明代是當朝一品大員的象征，有“一品鳥”的稱號，它的羽毛潔白如雪，比喻穿著者的道德品行潔白無瑕。將仙鶴的形象用在補子中，不僅是中國古代政治文化的縮影，也是古典東方美學的凝練體現。

除了男子官服外，明代身份地位極高的命婦在正式場合也需要穿著禮服。命婦指的是有誥命封號的女性，一般為朝廷大員的妻子或母親。明代命婦在出席重大場合時需要穿戴冠服，主要分為禮服和常服兩種。展覽展出了一件赭紅色暗花緞綴繡鸞鳳圓補袍，即為命婦的禮服，其形制為圓領、大襟右衽、寬袖收口，圓領袍上還裝飾著補子，補子的紋樣通常要與女性的丈夫或兒子的品級一致。這件禮服的前胸、后背各飾有彩繡流云鸞鳳圓形補，一只青鸞與一只赤鳳纏繞成團形，祥云貫穿其中，精致的暗花紋給人以雍容華貴、端莊大氣之感。在古代，鸞鳳的形象寄托著吉祥美好的寓意，常常用在與女性有關的裝飾物上。這件衣服前短后長，款式別致，既古典莊重，又便于在儀式中行禮，體現了服飾背后承載的深厚文化內涵。

流淌過針尖的華美

第一單元展示了官員服飾的端莊之美，第二單元“華錦慶嘉時”則為大家呈現了一系列華麗絢爛的吉服。這類服飾本是節日、生日、婚禮等吉慶場合中人們穿著的裝飾性禮服，因其明艷的配色和精美的紋飾在明代衣物中別具一格，往往也是皇帝賞賜給大臣的賜服。

明代中期以后，天下安定，百姓富足，萬國來朝。民間絲綢貿易迅猛發展，服飾的華美之風隨之悄然興起，在吉服上體現得最為明顯。吉服式樣繁多，形制多高調張揚，精美的裝飾紋樣多選擇帶有吉祥寓意的圖案或題材，服飾因此被賦予豐富的文化內涵。相對于官員制服，吉服的形制更為開放，裝飾也更加華麗，一般會在衣服的肩頭、衣袖和衣襟下擺處裝飾富有吉祥寓意的鳥獸圖案，這些獨特的紋樣成為服飾的點睛之筆。皇家賞賜的吉服往往還會用蟒、飛魚、斗牛、麒麟等神話瑞獸圖案進行裝飾，以此體現衣物主人對朝廷的貢獻。

在這一單元的展廳中心位置，展出了一件香色麻飛魚貼里。在明代，飛魚紋作為一種高等級紋樣，會被裝飾在服飾或補子上，成為朝廷賞賜的榮譽象征。鼎鼎大名的錦衣衛就曾以“飛魚服”“繡春刀”的形象被世人熟知。這里的飛魚并不是現在所說的魚類，而是一種龍頭魚尾的神獸，因其與龍十分相像，在明代象征較高的社會地位。雖然飛魚服頻頻出現在史料典籍中，但因為服飾文物難以保存、流傳，目前全國境內的明代男式飛魚服只僅此一件。這件飛魚貼里是朝廷賜予衍圣公的二品賜服，代表著極高的社會地位。整件貼里以略顯低調的香色為底，龍頭魚尾的吉祥瑞獸在展廳的暗光照射下活靈活現，飛魚的雙眼隱隱閃耀著光芒，仿佛隨時會躍然而出，翱翔宇內，庇佑蒼生。

女式吉服是本次展覽最為耀眼的展品，寬大的板型、華麗的織繡，在暗紅色展廳背景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光彩奪目。本次展覽展出的一件大紅色四獸朝麒麟紋妝花紗女袍是其中的代表。這件女袍以云肩、袖襕、膝襕為裝飾。“云肩”是一種由圍繞圓心的4朵云形組成的圖案，如同彩云環繞在肩頭。“袖襕”指的就是兩個袖子從肩膀處到袖子的末端都貫通的裝飾區域。“膝襕”是指前后襟下擺處用刺繡圖案所做的裝飾。這件衣服的云肩上還有麒麟紋，麒麟紋是次于蟒紋、飛魚紋、斗牛紋的高等級裝飾紋樣，通常裝飾在賜服和吉服上，具有祈禱子嗣繁盛的吉祥寓意和驅邪、避災、祈福的文化內涵。春秋時期流傳有“孔子聞西狩獲麟落淚”的故事，所以后世以麒麟的高潔代指天縱之賢。以這樣高貴的紋飾裝飾吉服，足見女主人在其生活的年代的地位之高。

明代吉服雖然不如官服那樣正式，但因賜服上織繡的蟒、飛魚等瑞獸形象與皇帝本人的龍袍很是相似，朝廷在賞賜吉服方面有較為嚴格的等級制度。《明史·輿服志》記載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嘉靖十六年（1537年），世宗皇帝春祭山陵時，將前來朝見的兵部尚書張瓚身上所穿的飛魚服認成蟒服。飛魚與蟒這兩種神獸形態確實十分相近，但蟒只能作為一品大員的賜服裝飾紋樣。世宗十分不悅，問大學士夏言，一個二品尚書，怎么可以擅自穿蟒服！夏言解釋，張瓚所穿的是御賜的飛魚服，只是和蟒服相似罷了。世宗仍不滿意：“飛魚何組兩角？其嚴禁之。”在當時，確有些獲賜飛魚服、斗牛服的官員通過遮擋等手段，讓自己的衣服看起來更像蟒服。自此，朝廷規定文武官員不許擅著蟒服、飛魚服、斗牛服，這一規定一直到明代晚期才有所松動。

日常起居“不將就”

明代綜合國力強盛，除了正式場合穿著的華麗服飾外，百姓和官員日常起居所穿的便服也一點兒不將就，同樣體現了極高的藝術價值。便服是日常生活中的著裝，它更強調實用性。在明代早期崇尚節儉的環境下，便服的顏色和形制大多素雅、簡約，是許多人標榜清廉之志的首選穿搭。明代中后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與繁榮，人們的審美也趨向多元化發展。這一時期的便服樣式日漸繁多，衣料、裁制和裝飾圖案也更加美觀復雜。男子便服的主要款式有道袍、貼里、曳撒、褡護等，女子便服的主要款式有衫、襖、裙、比甲等。展覽的第三部分“香靄入長裾”集中展示了孔府舊藏之明代常服，通過古今對比等現代科技手段，為觀眾展現了真實的明代流行風尚。

明代男式便服款式主要以袍為主，適合日常出行，其中尤以道袍最為流行。別誤會，這里的道袍可不是電視劇里道士們所穿的長袍，而是一種流行于明代的男士服裝款式，是一種形制類似道教長袍的長款服裝，通常系帶而不用紐扣，袖子寬大，衣身左右開裾，顯得衣袂飄飄、風流倜儻，具有文人氣質，道袍因此成為明代書生的常用便服。道袍的下擺垂至腳面，穿起來自帶氣場和風度，十分符合中國人含蓄內斂的性格。明朝嘉靖皇帝是有名的道家文化愛好者，受此影響，這種仙風道骨的男式長袍在明代中期格外流行。

與道袍相比，明代女子的常服要精美許多。明代女子的便裝穿搭比較固定，基本都是標準的“襖衫式”，也就是上身穿襖衫、下身穿裙的兩截式穿搭，這樣的搭配比較符合日常生活出行的需要，也為服裝設計提供了更多靈感。

第三單元展示了一件最受觀眾歡迎的白色暗花紗繡花鳥紋裙，這件長裙于素雅中透著華貴，被大家親切地稱為“網紅花鳥裙”。這是一件典型的馬面式長裙，裙子腰間鑲有白色暗菱紋絹，工藝十分繁雜，其材質選擇了明中期極具代表性的暗花紗，以折枝梅花紋作為暗花裝飾。

花卉植物是明代文人畫中經常出現的題材，這類符合東方審美的素雅圖案也是絲綢類服飾中常用的裝飾紋樣，以植物特有的生活習性比喻高潔的品格。“凌寒獨自開”的梅花是堅忍、不同流合污的象征，常用來比喻人清高的品質。植物圖案以團枝、折枝或者纏枝樣式出現在衣物面料上，形成不同的紋樣設計，增強了服飾的美感。白色暗花紗繡花鳥紋裙底部用五彩絲線繡出形態各異的花鳥紋，仔細觀察，還能看到穿插其中的水墨山水圖案，小橋流水間點綴著鮮艷的花草，如同一幅穿在身上的古典水墨畫，極富東方古典之美。

除衣服外，各類裝飾物也是反映明代服飾文化和百姓日常生活的重要實物。展覽選取了一組金紐扣來呈現明代女子奢華的生活面貌。金紐扣在明代早期是王公貴族們袍服上的重要裝飾品，隨著社會經濟發展，在明代中晚期，這一裝飾物“飛入尋常百姓家”，成為女子服飾上的裝飾物之一。這類紐扣通常是用金、銀等貴金屬鑲嵌紅、藍寶石制作而成，工藝復雜，成本較高。在制作紐扣時，還會根據不同用處裝飾各種吉祥圖案，如民間嫁娶時常用的“蝶戀花”“蜂趕菊”“魚戲蓮”“云捧日”等題材，都是頻頻出現在紐扣上的裝飾，寄托了吉祥幸福的美好寓意。

“衣冠大成—明代服飾文化展”作為山東博物館年度重磅展覽，策展之初就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年輕觀眾懷揣對傳統文化和東方服飾之美的熱愛走進展廳，在通經斷緯的織線間感悟古典服飾之風華。明代服飾是中華服飾發展史上最輝煌燦爛的代表，王朝雖已遠去，留下的珍貴遺寶仍然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