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城市（選載）

西川

鳥的記憶

斑斕的火烈鳥

記得夕暮和女孩：

在清晨的栗子樹下

一個女人萎縮成

童年的小模樣

唱被男子們

遺忘的歌

歌子里松果落地

一片清淳

仿佛很古的時候

皇帝們的野心尚未問世

就有街道和栗子樹

就有一只歌

細細地在晨風里

飄來飄去

我居住的城市

我居住的城市

是用積木搭成

街道很整齊

廣場很平坦，很開闊

房屋雖然低矮一些

但它們

卻也排列縝密

我居住的城市

是沒有人的

風吹過門窗時

發出微弱而單純的聲響

太陽東升西落

四季輪替

我居住的城市里

只有灰塵

甚至我死了

色彩和光死了

也沒有一只手

將會推倒這座城市

它會永遠存在下去

因為我居住的城市

沒有人

燭光

這是你的習慣——

將短短的蠟燭凝視

燭光籠罩著一切

你目力所及的地方

你不用點燃香煙

對著歲月說長道短

（隔壁的傻姑娘

在半夜里哭泣）

你那當過水兵的父親

恐怕又夢見出海巡航

他起伏的夢里沒有你

和你憨厚的母親

你出生在這世上

本不是什么奇跡

（隔壁的傻姑娘

在半夜里哭泣）

在河的那一邊

在河的那一邊

有一團火焰

一團火焰

燃燒了五月

又燃燒八月

槐花開的時候

長著老斑的教授

向她鞠躬

枳花落的時候

風度翩翩的名門之后

向她招手并微笑

然而她只在河的那一邊

兀自燃燒

像水底耀眼的紅珊瑚

像一頂被大風吹飛了的

紅草帽

昨天我望見她時

她在望天空

一動不動

而今天

她低下頭來

觀看河流

若是陰天下雨

她會在河的那一邊

干些什么

——她的火焰不會熄滅

一個詩人望見她

一個農夫望見她

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望見她

她在河的那一邊，燃燒

燃燒了五月

燃燒了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