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父

李曉楠

隨著歲月的流逝，對父親的思念，充盈我的心房。他的善良和愛心，對于知識的渴求，就像一本書，讓我時時品讀，回味無窮。

一

記得有一次，我們已經進村了，父親又打電話催問，那種急切如同孩童。

一回到老家，我的胖兒子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院子內，墻頭邊木頭垛上齊刷刷站著十多只小貓。怎么這么多貓，妻子可能是頭一次見這么多貓。父親幫我們提著東西，跟在后面。兩窩貓，十多只呢，父親的話語間流露著慈祥和驕傲。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并不是嚴父，總是以寬容的心態看待每一件事，好像天生就不會郁悶。其實在生活中，父親何嘗沒有飽嘗苦悶與煎熬，只是他不愿意傳染別人，總是自己獨自扛起。在兒女們的眼中，他永遠是一座大山，挺拔站立。

我最討厭貓。嚴格講，我對小動物不“感冒”。中午喝過酒的父親斜躺在土炕上鼾聲連連。妻子、兒子都有午休的習慣。我倦意襲來，強烈地控制著自己，陪母親剝花生，一起嘮嗑。花生收獲得不太多，母親只是在我們回家時才炒一些。因為她的胖孫子最愛吃。母親前額的劉海已經花白，臉上也悄悄爬上了許多皺紋，一種酸酸的感覺悄悄地涌上我的心頭，在眼中流淌。我和母親嘮嗑，不覺提到了家里養的貓。知道以前有一只，為何多得到了讓人心煩的地步呢？母親平和地講給我聽。

一年前，父親從學校回來，突然傾盆大雨，淋成了落湯雞。母親責怪他忘了帶雨衣，父親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從懷中掏出一只臟兮兮的小貓，放在地上，小貓咪咪地叫了兩聲，竟然是一只殘疾貓，一條腿用不上力。干凈得不能再干凈的二弟，馬上嚷嚷著要扔了。父親說，在水溝邊小貓被雨水灌得夠嗆，扔出去肯定活不了。這是一條生命，人、牲畜同理。父親冒雨把小貓放在了廂房的土炕上，用報紙圍成一個貓窩。晚飯時，父親盛了帶魚腥味的米粥讓貓吃。本來就有失眠癥的母親被夜間嗷嗷叫的小貓折磨得頭疼似裂。無奈，父親又將小貓轉移到了小柴房，這才安穩。講到這，母親的眼神告訴我，當時，她一定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農村在過去幾乎家家都養些貓兒、狗兒的，但現在養的并不多了。母親一再反對養貓，況且，二弟也反對，二比一。但父親總是說，廂房老鼠多，養貓捉鼠。拗不過父親，母親和二弟也沒有辦法，只是養貓的活兒歸父親，小貓也在平淡的日子里，漸漸長大。可事情并沒有就此算完結。一日，母親見廂房竄出一只老鼠，而貓趴在地上，絲毫沒有攻擊的架勢，老鼠竟然大搖大擺從貓的眼前跑了過去。母親急了，一只鞋將老鼠打在了地上，另一只扔向了小貓，老鼠死了，小貓也受了傷。父親回來老大不高興，母親氣哄哄地辯白，哪有貓不捉老鼠的？看見老鼠就應當沖上去，它可倒好，還不如我老太婆的一只鞋！二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養貓還養個瘸腿的，時代不同了，貓都給老鼠當“三陪”了。父親辯解說，人還有不舒服的時候，貓可能不舒服。貓捉老鼠天經地義，貓是好貓，慢慢調教。

事情還真的是沒完沒了了。后來，父親又撿回兩條流浪貓，“戰爭”肯定沒少打。母親雖沒有再講，但嘴角已經掛滿了無奈。

后來的事可想而知，父親像對待兒女一樣照顧著這些貓兒。遇上喜歡貓的人家，他也會送出去一兩只，還一再囑咐要好好照顧。母親最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了，咱家確實不再鬧老鼠了。

那十多只小貓們怎么處置？我好奇地問。母親說，曾想把這些小貓裝個尼龍袋丟了，可自己也有些舍不得了。村里人讓父親拿到集市上賣了，父親只是搖頭不語，二弟也時常捉些小魚給貓吃。唉，全“赤化”了。先養著，就像城里人養的寵物吧。要不你們也養兩只，我說，算了吧，養貓娘太費勁了。

第二天早晨，隔著窗，十幾只小貓團團圍在父親的身邊，好一個慈祥的父親！胖孫子嚷，爺爺，我來喂。孩子憨憨地微笑中流露著對生命的尊重與熱愛。

二

時光流逝，轉眼父親退休了。不愿停歇的他就在庭前屋后養花種草，閑時讀書。家里有滿滿的四個書架，足有兩千本書。父親最高興的事情是村子里人來我家借書，他把書皮裹得嚴嚴實實，怕人們弄臟了，還煞費苦心地自制了借閱證。這樣一來，家里就熱鬧了。我們周末回老家，總能見到看書的鄉親，當然最多的是老年人和學生，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臨近年關，人來人往，人滿為患。用母親的話說，那可是搭了茶水，搭了時光。父親總是站在邊上，喜在心上。不讀書怎么能行，沒有知識多可怕。我的學生有教師、有公務員，甚至有科學家。父親每每說起他的學生，心里自是美滋滋的。每次，學生來看他，帶的最多的還是書，大家都知道他喜歡什么。 “我現在還有一張老圖書館的借閱證，那可有多年了。 ”父親說的借閱證我是見過的，那是1983 年左右，他參加寧河師范進修學校電大班時，在學校的圖書館辦下的，保存得十分完好，那張小小的借閱證承載著他的夢想。

“明天早晨，我陪您去圖書館吧。 ”“好呀，真的像你說的，現在都變成電子圖書館了？”父親很期待。 “您聽我說，在世界讀書日的那天，我參加了電視臺的訪談節目，就是在圖書館錄制的。現在的圖書館環境雅致，安安靜靜，特別適合讀書。”“人多嗎？”“圖書館分幾個區域，還有家長陪著孩子讀書的專區。”父親若有所思。“我的第一本書是在1978年的春天，那時還是代課老師，家里窮的只能填飽肚皮。很多的老人不識字，認為買本書還不如換一斤高粱米呢。 ”每每回憶，父親都是十分傷感。父親接著說：“我的舅舅在部隊，每月給我寄五元錢當做上學的費用，上完了中學，恢復高考，由于種種原因沒能走進大學校門。”我聽得入神，奶奶活著的時候經常給我講父親刻苦讀書的故事。

“我舅舅給我買了一本字典寄過來，當時真的是如獲至寶。陪伴著我幾十年，直到退休。”我能體會到父親對書的感情，是讀書改變了他的命運，如果放棄了，也許，他現在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圖書館讀書的人不多吧？幾歲的孩童拿著手機都不松手。”我知道父親會問這個問題，介紹說：“我之前很少到圖書館，那次才發現，我的天哪，圖書館坐滿了人。電子圖書區的借閱讀者，竟然超過了十二萬人次。”我知道父親有一個夢想，就是在村子里建一個書屋。父親說：“我攢下幾個月的退休工資，購置些設備，建立一個像樣的書屋，并且開辟電子圖書借閱區，這樣孩子們讀書就有了情趣。”我說：“明天咱們實地考察，我們可以和工作人員一起探討。 ”考察之后，父親自己投資，添置設施，在我們村建立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農村書屋。

父親，不僅僅屬相是牛，在我的眼中他就像一頭牛，既那么善良，又跋涉不止，追求著人生目標。他的人生足跡，印證了他的樸素與偉大。在未來的日子里，我會用自己的生命解讀父親，解讀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