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紀錄片的靈感來源于生活,是導演對當下發生的事情或者曾經發生的事情進行客觀的記錄與表達,紀錄片無論從它的表現形式、內容呈現上都與照相的本性密不可分。法國電影理論家在《攝影影像的本體論》中指出,影像與繪畫不同,影像按照嚴格的決定論自動生成,不用人加以干預,參與創造。這種影像特性可以降低其主觀性,給真相極大的發展空間,對表象的記錄是影像與生俱來的本性,同時人類對藝術的需要,多數也是對真實的需要,紀錄片的生命是真實性。這是它與其他影像類別最大的不同,紀錄片的影像紀實本性可以分為影像本性、真實性、主體的自覺性。
改革開放40年以來,我國紀錄片經歷了民族話語與精英思考、平民對話與紀實浪潮、市場話語與現實關注、國家話語與市場話語四個階段。《幼兒園》這部紀錄片正是張以慶在紀錄片對市場話語和現實關注的浪潮下歷時兩年拍出來的作品,拍攝了一群兒童在幼兒園里14個月的生活,以陌生化的視角展示了兒童們的第一次吃飯、第一次睡午覺等異于常規的鏡頭。張以慶的紀錄片多數擁有鮮明的藝術性,不僅形式與風格上與其他導演的迥異,同時在內涵上更是給人更深層的思考,在傳統的創作風格上進行了突破,在主觀和客觀上引發了學界和業界的討論。兒童題材類紀錄片在我國市場上出現的數量不多,大部分是通過記錄兒童的真實生活來反映兒童的內心情感世界。《幼兒園》是我國關于幼兒題材類紀錄片的開山之作,擁有一定的歷史地位。當前學界對于《幼兒園》的研究主要是以視聽符號的視角來分析,本文以影像紀實本性的視角來探討紀錄片的主觀性問題具有一定理論意義。
紀錄片的表現形式無論從哪個層面上講,都與其照相的本性分割不開,一切通過攝影紀實的作品都展現出了一種相對的“真相”,這是與其他藝術形式的不同。這種相對的真相并不能達到純粹的客觀,雖然記錄的內容是真實的,但是要到達完全的真實,還需要把攝像機隱藏掉,甚至被拍對象要完全不知道被拍攝。眾所周知,攝像機、導演無論如何都無法排除在記錄之外,并且被拍攝者在攝像機下所表現出來的真實與真實生活中的真實也無法完全相同。社會學家戈夫曼的擬劇理論里曾提出,人們在社會中的一切活動都是在不停的轉化身份和角色,努力的在維持每個場景下的表演;所以影像本性所展現出來的客觀只能是現實的烏托邦。
所有的紀錄片都由文字、畫面、聲音三類符號組成,媒體將三類符號“編碼”后進行傳播,觀眾接受到信息后,再對它進行“解碼”,觀眾在“解碼”的過程中,給作品賦予了新的理解。紀錄片是導演對客觀事物的觀察加以思考后的產物,導演在編碼的時候就已經加入了主觀情感,這種主觀性是不容易識別的。《幼兒園》選擇拍攝的全是小孩子,沒有拍攝大人的臉,全片均為現場紀實,給觀眾以真實的感受,沒有配解說詞,全用同期聲,最大限度地體現了攝影的本性。導演張以慶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說:“我雖然不知道要拍什么,但是很多時候我知道不拍什么”。這種“不拍什么”就已經決定了一定的主觀性。
紀錄片中所展現的真實是一種符號真實,利用影像紀實來保證現象的真實。如果說紀錄片是從新聞里分離出來的,那么它應該保留了新聞中事實層面和價值層面的特性,事實層面即對象必須是一個現實事件,價值層面為所有的真實存在一種主觀的合法性。同時紀錄片是一種藝術的表現,它也存在一種“藝術真實”,適當利用夸張和虛構的手法,通過故事情節來反映真實的生活,最終展現出一種美好生活的理想。
《幼兒園》從符號真實的角度上來看,已經保證了現象的真實。片中孩子洗澡、打鬧、哭泣等情節,導演沒有進行刻意的阻攔,而是實際的拍攝,這點就等同于新聞角度上事實層面的真實。在題材的選擇上,張以慶選擇了孩子作為主角,這已經成為了主觀性的表達,但是這種主觀性是“合法的”。每一部紀錄片都會面臨選題的主觀,成為大眾可以接受的主觀性。片子中有個情節是幼兒園放學了,小朋友等待家長接他們回家,而這個小孩的家長永遠都是最后一個來的,畫面拍攝了小朋友漫長的等待情節。張以慶在處理這段畫面的時候用了很長的景深和光線,讓這個小孩子孤獨和渺小的內心世界得以呈現,引發觀眾的思考。很多優秀的紀錄片往往都承載著思想和內涵,將內容真實奉為核心,加入思想產物后來展示一種社會情節,這也是一種合法的真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主觀性已經成為了紀錄片的特點之一,甚至是不可避免的性質。
電視上的節目很有可能產生虛構的內容,雖然都有“照相”的本性,但是同時需要主體的自覺性,通過創作者的認識和主體認識的實現來共同表現。
創作者的認識。導演對于主觀和客觀的不同理解,將會對紀錄片產生根本性的影響。每一位紀錄片的導演都想把自己置身于事外,給觀眾呈現最真實的鏡頭,這是不可能完全實現的。導演擁有自己的意識形態,他想通過鏡頭語言給觀眾展現怎樣的場景是一種主觀性,是導演自己的認識,約束導演自己的是他的職業操守。張以慶本人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說紀錄片是一種非常個人化、私人化的東西,以形而下的真實為主,是導演自我描述和解釋世界的一種方式。在《幼兒園》的畫面中,可以看出攝影機與孩子的高度保持一致,這是張以慶意識形態的體現,表現了對于孩子的尊重,這種品格也奠定了他的職業操守。
在《幼兒園》里張以慶通過自己的理解用多種方式向觀眾展現主題,比如影片中采用了多組虛焦鏡頭,使觀眾觀看影片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壓抑感。另外,全片運用了四次虛焦鏡頭。第一次是孩子們第一次進幼兒園,他可能是想表達孩子們第一次進入了一個新環境,心里會對這個陌生的世界產生一種模糊感;接下來的兩次虛焦,都是孩子們在室外活動,這個室外展示的是外在世界,說明孩子們進入了社會,這個社會給了他們活動的空間,但是孩子們不能理解和運用這個世界帶給他們的知識;最后一次虛焦是結尾的部分,孩子們從幼兒園畢業了,在集體合影之后,鏡頭拍攝了一個孩子,并對孩子的臉進行了模糊,想傳達的是孩子畢業后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發展的思想觀念。孩子對幼兒園這個環境的理解,幼兒園中小孩子的內心世界的理解,以及想表達的社會寓意的認識,都是主觀性的表達,也都是導演自己對與整個紀錄片的認知。
主體認識的實現。紀錄片導演的最終目的一方面是要與觀眾引起共鳴,讓觀眾們領悟到他的意圖,另一方面是要與觀眾產生互動性,讓觀眾產生自己的理解,讓紀錄片的社會價值得到體現,這全程都貫穿著導演的主觀意圖。
張以慶說《幼兒園》講述了現在的社會問題,全片每幾秒鐘就有一個亮點,并且一個線索都沒有,全是碎片化的剪輯方式,留給觀眾足夠多的想象空間。每個碎片安排的意圖比較明顯,并隨著時間的變化和內容的增加,利用采訪和記錄穿插的方式來引發觀眾更深層次的思考。片中歌曲《茉莉花》一共出現了五次,與其說《茉莉花》是刻意的安排,不如說是用來留給觀眾更多的想象空間。兒童是祖國的花朵,在家長、老師、社會的教育和指導下,把花朵修剪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也是張以慶在片中深層的隱喻。這種意向和內涵的表現獨辟蹊徑,使影片所喚起的現實比所描繪的現實更為豐富。《幼兒園》雖然展現的是孩子們在幼兒園里的生活,但是它折射出來的是一個成人化的世界。在人們的想象中,幼兒園的孩子對世界的認知是不完整的,思想都是很單純的,但從采訪中,可以看出孩子們對于日本、戰爭、足球等大人們關注的東西也能回答得很成人化,在行為上也表現出很濃厚的社會氣息。這不僅折射出人們社會對孩子的影響嚴重,更加突出了張以慶在紀錄片中主觀認識的實現,他希望通過這部紀錄片喚起人們對孩子的關注。
紀錄片的本質是記錄真實的內容,這個內容可以導演為中心,也可以某種價值取向為中心,但是絕不能憑空捏造。影像紀實本性作為紀錄片最本質的基本特征,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都無時無刻表現出一種主觀性。主觀性已經成為紀錄片的一種隱形特性,人們無法避免,也不需要避免。紀錄片的發展應該是多種特性的共同體現,不是單一的影像記錄。每一部紀錄片通過導演的職業操守和主體認知來到達一種相對客觀,也就是達到“藝術真實”,在保證真實內容的基礎上,經過藝術的創造與觀眾的互動來實現紀錄片最終的社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