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劇場京劇《馬前潑水》

紀瑤瑤

〔摘 要〕在京劇藝術中，角色的人物形象塑造是演員藝術創作最重要的中心任務，舞臺人物形象塑造的成功與失敗，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戲曲舞臺藝術作品的藝術立意、審美價值和舞臺人物形象的生命力。作為一名京劇旦角演員，自從事京劇表演工作以來，我曾在舞臺上塑造了一系列的中國傳統女性形象，這其中有一般的家庭婦女，也有出身名門的閨秀小姐，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身世絕大多數是體現封建主義命運悲慘的婦女的典型人物形象，而京劇《馬前潑水》中的崔氏就是一個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悲劇命運人物形象的典型。本文我將從女性角度出發剖析崔氏人性與道德兩個層面。

〔關鍵詞〕小劇場；京劇；人性；道德

看了《馬前潑水》以后，我覺得崔氏是一個讓人覺得可悲、可憎、可笑又可憐的女人。先來說說她的可憐，她十六歲就嫁給了朱買臣，一直認為朱買臣的才學能夠做官，過上好日子，可誰知一晃二十多年的光陰，朱買臣非但沒做官，家里卻越來越蕭條，日子越過越難。當時社會遵從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思想，無論家境如何貧寒，當時的崔氏都應該堅貞不渝地堅持下去，與朱買臣共患難。誰知家境竟貧窮得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可以想象崔氏作為一個持家者來說，是何等艱難，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能干的女人，在這樣家境貧寒的日子里，日復一日，讓她感到生存無望，萬般的無奈。面對朱買臣這樣一個書呆子，即使崔氏的勸說說破天也是無濟于事的，他們的日子依然饑寒交迫，求生的本能讓崔氏毅然選擇離開了朱買臣，離開了這個讓她吃不飽穿不暖的家，尋求能給她基本生活保障的后路。試想，如果崔氏生活在現在，她離開朱買臣之后有很多條路可以選擇，可是在當時的封建社會，她卻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路是落入娼門，而另一條路則是另嫁他人。崔氏選擇了后者，從這一點上我們可以從她的最基本的人性上來判定她是個良家女子，雖說是夫妻恩愛，但連最基本的溫飽衣食都不能得以保障，相信再好的感情也會成為空殼。吃飯、穿衣是人類最基本的要求，當物質得不到最基本的保障時，精神世界也會跟著坍塌，也就是現代人常說的“貧賤夫妻百事哀”。所以崔氏經不住王婆的勸說，毅然下定決心要朱買臣寫下休書，休了自己，嫁給張屠戶。張屠戶雖然能讓崔氏吃飽穿暖，但他們之間并無情感可言，可想而知，崔氏過得并不幸福。后來朱買臣做了官，崔氏妄想與朱買臣重新和好，卻遭到朱買臣的拒絕而跳河自盡。這些遭遇足以讓人對崔氏產生憐憫，覺得她的生活遭遇是值得同情的，是可悲的！

崔氏作為當時普通人家的小姐，雖然有潑婦怨婦、癡貪富貴的可恨痕跡，但她的物質需要卻甚為正常，她非常渴望過上殷實富足的生活，享受鳳冠霞帔的未來，她的柴米油鹽的需求和以夫為榮的虛榮都是朱買臣的道德文章不能代替和滿足的，因而她無法與朱買臣琴瑟和諧，生死與共。在那個年代，婦女是沒有地位的，封建的時代，封建的社會，像沉重的枷鎖一般套在了當時婦女們的身上，使得他們只能忍受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悲哀，不能拋頭露面的束縛，沒有權利的壓迫，沒有人權的選擇。如果換成現在，崔氏的做法是合乎情理的。生存是人的本能，哪怕是自然界中任何一種生命形態，只要它被稱之為生物，它就有最最強烈的生存欲望。然而對當時的女人來說，這種最基本的需求，在舊時代卻是不允許被更改的，是那個可悲的時代造成了這一可悲的故事。

從人性上來講，崔氏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但崔氏的行為又是可笑的，當她逼朱買臣寫下休書時，根本沒有想到過朱買臣有朝一日會做官，無上光榮地從她身邊走過。當她知道朱買臣做官以后，竟然忘掉當時逼朱買臣寫休書時對他的羞辱，妄想再次與他重歸于好，做起了南柯一夢，當她穿著半披肩半褶子來到朱買臣的馬前時，想必朱買臣有大快人心之感：“曾經的我你說離就離，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他將昔日的妻子數落一番拒不相認，還讓崔氏女把一盆水潑在地上，如果堅持要重續婚姻，除非她把地上的水全收起來，崔氏明白，潑出的水實際上就是當初她自釀的苦酒。用現代戲劇的沖突情節貫穿古典京劇，邏輯分明，矛盾突出，是整出戲的整體特點和舞臺看點。崔氏說的那些話，做出的那些行為，讓人覺得非常好笑，這是一種嘲笑、冷笑，旁人都心知肚明的無奈之笑。因為在人們看來，這些后果都是由她自己造成的，更何況朱買臣是絕不會再與她破鏡重圓的，如果當初不是她自己那樣羞辱朱買臣，那樣逼迫朱買臣，相信她現在已經是成為朝臣夫人了。

基于以上的種種原因，整出戲加以夸張、豐富，加強戲劇性，形成了京劇舞臺上的《馬前潑水》。這種衡量女子忠貞與否的道德準則，在作為上層建筑的戲曲舞臺上尤為明顯，畢竟戲曲在當時社會作為重要的寓教于樂的傳媒方式，其思想與內容對廣大群眾具有主要的引導和教化的作用，所以戲曲中所歌頌的女子，大都是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人物形象。崔氏的這個角色屬于潑辣旦，但其中也有青衣、閨門的成分，從開始剛剛結婚的情景中就屬于花旦、閨門行當，當戲到高潮后，崔氏的行當由花旦轉到了潑辣旦，從崔氏的笑聲、身段、服裝都可以體現出來，但偶爾也有青衣的成分。如整出戲的開場，中間部分的夢境以及最后投河之前的一段唱腔都是由青衣行當塑造的，同時也可以從服裝、身段上體現行當和崔氏這個人物的特點。

這出戲的崔氏是讓人心疼的，她不是生來就是賴婦潑皮，她也曾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好人家的千金，一箱紅燭證明她對朱買臣的投資其實是很有遠見的，她那刻骨銘心的愛情在朱買臣一次次的名落孫山漸漸被磨滅了，燃盡的紅燭也滅掉了她以為能得到的美好。如果日子不是那樣的難過，假如朱買臣不把百無一用是書生表現得這樣淋漓盡致，她也不至于被生活逼成潑婦，燒掉了她曾經視為圣賢的諸子百家，逼著相守了九年的夫君寫下休書。得知朱買臣衣錦還鄉后，她喜出望外，卻又千般懊悔百般痛恨自己當初目光短淺，強烈的虛榮心一并激發，使崔氏不甘心失去本來要屬于她的“朱夫人”之銜。 她只能怪老天爺造化弄人，九年啊竟是癡夢一場，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才清醒過來，愛到盡頭，覆水難收！

（責任編輯：張貴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