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斌
“對于人民幣國際化,我們近期進行了非常全面的評估,并且在重新考慮在這方面應該做些什么。”在10月24日晚第二屆外灘金融峰會上,中國人民銀行國際司司長朱雋透露,過去,人民幣國際化主要是市場原則,由市場來決定一切,監管方和政府的作用,在于在政策領域掃除障礙,使得人民幣匯率能盡量市場化運作。現在,由于面臨越來越復雜的國內外形勢,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在以市場為導向的同時,政府可能進一步起積極的作用。
比如,在政策支持方面,中國人民銀行可以在雙邊的掉期協議(互換合約)等方面發揮作用,促進雙向交流、雙向貿易。也可以做出協調,使得人民幣跨境交易以及支付能更順暢。同時,還會進一步深化境外市場的作用,并為跨境電子化交易、電子化支付提供公平的市場。
政府還可以深化金融改革,為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掃除障礙。比如資本市場的放開、市場化,使人民幣匯率更加靈活機動,并對債券市場進行改革,改善二級市場的流動性,創建一種更好的政府債券收益率等。
在當天上午的演講中,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提出中國下一步推動金融業開放的重點方向,包括全面實施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制度,推動開放理念和模式的轉變,統籌推進金融服務業開放、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和人民幣國際化。在加快開放的同時,他強調還要防范風險,加強宏觀審慎管理,提高金融監管的專業性和有效性,建好各類“防火墻”,提高防范和化解重大風險的能力,使監管能力與開放水平相適應。
2018年4月,中國宣布大幅度放寬金融市場準入,此后,“一行兩會一局”先后宣布并推動了超過50條具體開放措施。
“進一步擴大金融業開放,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必然要求。”易綱在演講中指出,“金融業開放不僅引入了機構、業務、產品,增加了金融要素供給,還促進了制度規則的完善,促進了金融制度供給。這有利于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效率和能力,助力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
伴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外資金融機構進入中國市場已有數十年歷史,金融開放一直是無法回避的話題,而最近幾年,金融開放似乎有加速的趨勢。在今年發布的外商投資準入特別管理措施負面清單中,金融業準入的負面清單已經正式清零,更多的外資和外資機構正在有序地進入中國金融市場。
“當前我國加快金融開放有其內在的迫切要求,同時也有一些有利條件。這些共同促成了金融開放的提速。”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研究部主任、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徐奇淵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一方面,在中美沖突背景下,各方面的脫鉤風險都在顯現,而金融領域是少有的在強化聯系的領域。進一步加大金融開放的力度,在目前這個特殊時期背景下,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緩解脫鉤風險。
另一方面,中國面臨產業轉型升級壓力,而目前中國金融體系與實體經濟的發展不完全匹配,尤其是新興的服務業缺乏抵押品,技術創新、商業模式創新也通常有較大風險,銀行為主導的金融體系不完全適應產業轉型升級的需求。“在這個時候,不但需要推動金融供給側改革,還需要通過在金融服務業引入外資金融機構,發揮它們的比較優勢,例如在股權投資領域,助力中國經濟的轉型升級、創新發展。”

2019年11月7日,上海第二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上的外資銀行展臺。盡管中國頻頻釋放金融開放政策“紅利”,但從外資機構的反饋來看,在中國市場仍然面臨較大挑戰。圖/視覺中國
此外,中國疫情防控得力、增速保持相對穩定狀態、財政貨幣政策保持在正常區間,也為中近期人民幣匯率的穩定提供了很好的宏觀基本面支持。同時,中國金融改革開放的政策得到了國際認可,中國債券市場將在明年全面進入全球三大主流債券指數,外資機構對于進入中國市場的興趣也更強烈了。
“但在金融開放過程中,有必要對金融服務業開放、資本金融賬戶開放進行區分。”徐奇淵強調,前者對應于長期直接投資,對于引入競爭、金融服務補短板都有直接作用,各方共識也較多。而后者則存在爭議,對中國而言,明確產權保護、推進市場化改革,尤其是推動利率市場化、匯率形成機制改革,這些都是資本金融賬戶開放的前提條件。
在中美博弈的背景下,提升人民幣國際使用程度的緊迫性在上升。而此時美元正進入一個為期較長的弱周期,為中國的金融改革和資本金融賬戶開放提供了相對較好的時間窗口。“但是我們仍然需要從長遠出發,對開放資本金融賬戶的風險有充分關注,穩步推進這一過程。中國的金融開放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徐奇淵說。
較早進入中國市場的匯豐銀行,目前已經在中國60多個城市布局了經營網點,在匯豐控股集團行政總裁Noel Quinn看來,取消外資金融機構持股比例的限制,無疑是具有里程碑重要意義的行動,而更早出臺的創新政策和機制,比如QFII、RQFII,滬倫通、債券通、自貿區和大灣區等,也都展示出地區和國家層面的制度創新性和互補性,使得外資機構有機會參與這些中國經濟發展的重點戰略項目。
今年3月剛剛獲得中國證監會批準,將在高盛高華的持股比例從33%增至51%的高盛集團,對于中國金融開放的努力表示贊賞,“這些舉措,充分反映了中國政策制定者在開放中國資本市場的誠意。”高盛集團總裁兼首席運營官John Waldron說。
然而,政策的放開并不意味著業務開展的順利,諸多無形障礙依然阻礙外資機構的發展。這既有外資機構自身因素,也受限于目前的開放政策。因此,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立項課題《2020外灘金融開放報告:感知政策的溫度》(簡稱《報告》),聚焦于外資金融機構的預期落差和具體訴求,以此作為出發點來觀察、審視中國的金融開放過程。
作為《報告》的負責人,徐奇淵和課題組共組織了13場次的會議和訪談,主要面向外資金融機構,同時也包括中資機構和監管部門,并對美日歐三大商會會員單位展開匿名問卷調查。
問卷調查顯示,67%的外資機構認為,“過去一年,中國金融開放程度有改善”。27%的外資機構認為沒有明顯改善,僅有6%的外資機構認為金融開放程度有下降。
“中國金融開放的政策努力和外國金融企業的實際感受之間存在一定差距。”徐奇淵說。盡管這些年中國頻頻釋放金融開放政策“紅利”,但從外資機構的反饋來看,在中國市場仍然面臨較大挑戰。
根據課題組問卷調查數據,60%的外資機構認為,其在中國面臨的挑戰與機遇一樣大,23%的外資機構認為挑戰大于機遇,17%的外資機構認為機遇大于挑戰。而在歐美日三大商會的最新年度報告中,其對銀行、證券、保險業的訴求合計達到136項。外資機構普遍表示,與加速推進的金融開放政策相比,外資金融機構實際感受存在一定落差。
“從今年4月份開始,外資持股比例限制被取消了,這是中國金融開放方面重大的進步。”法國東方匯理銀行首席執行官Jacques Ripoll說,“但外國的金融機構在中國的發展也會受到其他的監管限制。”
盡管這些年中國頻頻釋放金融開放政策“紅利”,但從外資機構的反饋來看,在中國市場仍然面臨較大挑戰。
由于法國東方匯理銀行進入中國市場是通過當地的機構、子公司等分支機構發展,國際銀行常見的做法是由母公司資助當地子公司,但目前,大部分外資銀行在中國都沒有零售銀行業務,所以能夠在中國當地獲得的資金非常有限,獲取資金的成本較大,這就意味著為當地的資產提供資金的能力受到了限制,使得在當地的分支機構沒有太大的資產負債表,影響了投資本地資產方面的能力,從而喪失一些重要的客戶。“能不能通過更便利的互換安排,讓我們的子公司得到海外母公司的流動性支持?”
報告顯示,2007年,外資銀行在中國銀行總資產占比為2%左右,而2019年,這一比例降到1.56%,“外資在中國的銀行體系資產占比非常小,但不是‘小而美,而是‘越小越不行。”
盡管如此,外資金融機構依然無法放棄中國市場,徐奇淵認為,主要因為中國市場規模巨大、發展空間巨大,同時開放程度也在不斷擴大。即使在中美關系緊張、全球化面臨挑戰的情況下,外資金融機構依然看好中國市場。一方面,中國市場規模大,中產階層的規模龐大,金融市場發展有堅實的實體經濟支撐。另一方面,中國金融市場開放空間巨大,而且中國政府在金融改革、金融開放領域銳意進取,也得到了外資金融機構的認可。
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6月,境外投資者持有中國債券約2.57萬億元,占整體市場的比例約為2.38%,持有中國國債的比例約為11.3%。相比之下,國際投資者持有美國、歐洲等發達市場債券(包括主權債券和非主權債券)的比例為30%至40%。
“開放,目前主要聚焦點在市場準入上,目前,對銀行、保險和證券行業等市場準入都放開了。我想,接下來金融系統改革的挑戰會更大。”朱雋進一步舉例說,減少對跨境資本流動的控制,以及如何增加外國金融機構在中國金融市場上的權重,能不能更多采納國際監管標準等,這些都涉及中國的改革,而且很多不但和中國的金融市場操作有關,也和會計標準、審計標準、法律框架以及其他領域整個行業的改進相關。
徐奇淵認為,金融開放只能解決機構準入、業務準入方面的問題。但是,中國的金融監管、金融市場都還相對不成熟。即使機構準入、業務準入等領域全部放開,外資機構進來也難以適應中國市場。“因此,金融開放和金融改革必須齊頭并進。事實上,金融開放到一定階段,就對金融改革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有金融改革到位,才有真正意義上的金融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