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凱瑟琳?魯施

1
一艘飛船突然出現在折疊空間之外,船體兩側在漏氣。艦橋上的船員們都還沒注意到,船長金·道貝爾便看到了氣體噴出的白邊。她直勾勾地盯著墻上的屏幕,試圖將整個沃斯特姆行星區域看作一個整體,想知道是否有進行全扇區掃描的必要,以確保即使有飛船未按計劃軌道飛行,剛剛關閉的星域基地也不會被發現。
剛出現的這艘飛船離得很近。它遇上了麻煩。
墻屏是二維的,恰好在掃描附近空間的異常情況。這就是為什么她能看到船體周圍的白邊。有時候,通過正確的屏幕設置,折疊空間和常規空間的轉換會讓任何顏色的船看起來像被白色描了邊。
邊緣的白逐漸褪去,但灰色的氣體依在漏出。
“我們有船遇到麻煩了。”她說,沒有轉身。
話音剛落,艦橋上的船員們立刻集中精神,行動起來。
“收到。”道貝爾的大副納茲拉·阿爾馬迪說道。阿爾馬迪正在第二控制臺工作,她長長的黑發在頭頂盤了個圓髻,眼睛死死盯著下方,可能在看控制臺上的讀數。
通常,道貝爾和阿爾馬迪不會同時出現在艾薩格斯的艦橋上,因為道貝爾無比相信她的大副能和自己一樣、甚至比她更擅長操作艦橋。
但對那艘受損的飛船來說很走運,今天道貝爾所有最好的軍官都已就位。
她負責關閉艦隊片區,確保沃斯特姆行星上的居民——那里也是Z基地的所在區域——在艦隊區關閉后,依然能在Z城繼續生活。
她還得保證所有艦隊船舶都離開了該地區,沒有任何隨機船只被派往其他地方,又錯誤地返回封閉的星域基地。
“這艘船是我們的。”布雷特·烏爾曼說。他僵硬地站在控制臺旁,臉被漂浮在四周的不透明屏幕遮了一半。通常他的工作是導航,但此刻他正在處理數據流。
“你好像很驚訝。”道貝爾說道,沒有轉身。她倒是一點兒不覺得詫異,畢竟這船是從折疊空間里鉆出來的。
雖然這船看著是挺古怪。
“配置很陳舊,”他說,“那艘船上沒有任何我們的現役武器。”
她點了點頭,收集起信息,但沒有立刻檢驗的打算。
“不管那艘船是什么,”她說,“都無關緊要。它在漏氣,需要幫助。”
“我讀取到船上大概有200個生命體。”烏爾曼說道。
“先把他們從船上弄下來。”道貝爾說,“我們去牽引這艘船,但我不想讓它太靠近我們。”
她多年前就吸取了這個教訓。具有穿梭折疊空間能力的船在遇險時會變得很敏感,尤其在它們從折疊空間里出來之后。阿納卡帕驅動器是一種容易發生故障的精密裝置,有時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其他問題。
“偉大的超越”是她對折疊空間的認知,盡管這種描述并不正確。折疊空間并沒有超越任何事物,那是另外一回事。從她所學的來看,折疊空間是由阿納卡帕驅動器在空間中創建的一個折疊,使飛船更容易在短時間內穿越不可能的距離。但圍繞折疊空間的科技一直在不斷變化。另一些人認為折疊空間是宇宙的另一個區域—— 一艘船以某種方式利用阿納卡帕的能力開拓出來的地方。在她看來,這種說法就像在說一艘船能創造折疊空間一樣,完全不可能。
她所知道的是,飛船可以利用阿納卡帕跳躍到折疊空間,然后在常規的太空中飛行數小時后返回同一地點。她在戰斗中曾多次使用這種技術。
在她的整個職業生涯中,穿越折疊空間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她沒有思考過折疊空間是如何運作的,只是利用它而已。“我一直在嘗試聯系他們。”約瑟芬·奧拉茨說,她有些胖,個子不高,正試圖摸到上面的新控制臺——這個控制臺甚至沒有根據她的身高重新配置。她在道貝爾的通訊部工作,之前已經有好幾個月沒上艦橋了。
但道貝爾需要奧拉茨來關閉星域基地,所以此刻她剛好在艦橋上。這很幸運。如果連奧拉茨都不能和飛船取得聯系,那就沒人做得到了。
“他們有消息傳過來嗎?”道貝爾問,“求救信號?或是別的什么?”
“沒有。”奧拉茨回答。
“看來很多主要系統都癱瘓了,長官。”艾薩格斯的總工程師馬沙·里比西說。他的禿頭上戴著一頂不太尋常的帽子,身上穿著一套黑色運動服。她把他從日常工作里拽出來,幫忙在關閉的基地中尋找證據,“我不確定他們能聯系到我們。”
道貝爾望著飛船皺起眉,船身外勾邊的白線痕跡隨著折疊空間的脫離已經消失殆盡。只剩熟悉的星星——忽隱忽現,在太空中發出耀眼的光芒。
“找輛救援設備,告訴他們做好準備。”她說,“派士兵護送。”
“你認為那艘船會攻擊我們?”烏爾曼問。
“我沒有認為任何事。”道貝爾說,“我只是做好萬全的準備。”
接著,她轉過身,面對一同共事的這些最棒的艦橋船員。他們每個人在這樣的緊急情況下各司其職,埋頭苦干,下指如飛。兩隊不隸屬于艦橋的安保人員守衛在門旁。這是一個必要但不尋常的安排——因為艾薩格斯一直在處理星域基地的最終關閉(最終關閉往往會讓當地的民眾發瘋)。而此刻,安全小隊是唯一一群直勾勾地盯著道貝爾的人。
然后,她意識到他們根本沒在看她。他們一直盯著巨大的二維屏,看著漏氣的飛船顫顫巍巍地前行。
“為幸存者們準備7號甲板。”她對安全主管威爾瑪·勞里茨說道,“把甲板和艾薩格斯隔離開。”
“馬上行動,船長。”勞里茨在門旁的工作臺操作著。她沒有直接下到甲板去——如果是道貝爾的話,肯定會去。相反,勞里茨的雙手開始迅速移動,分離甲板。
道貝爾知道,對勞里茨來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不動用關鍵系統的前提下,建立一條從對接艙到甲板的線路。
這也是道貝爾選擇7號甲板的原因。這是離對接艙最近的載人甲板,層級較低的載人甲板有單獨的個人船艙、一座巨大的食堂、兩個休閑娛樂區,只是不提供基本服務;重要的是,從那里沒有進出其他區域的通道。
更妙的是,7號甲板和8號甲板早在最后一次繞星域基地飛行前就清理干凈了,以供艾薩格斯接納不小心掉隊的人。所以,道貝爾不需要讓別的任何船員來完成這項任務。
“開始行動吧。”道貝爾說,“從這艘船的漏氣速度來看,它只剩幾個小時了。”
這是她根據船的大小和設計進行的猜測,并且假設漏氣速度是勻速的前提下。
據她目前知道的,這艘船上應該已經死了不少人——船身如此巨大,卻只剩兩百人存活。
“那到底是艘什么船?”她問烏爾曼。
“我一直試圖把它和別的型號進行匹配,這樣救援船才知道如何進行接駁。”他說。
她暗自笑起來。她當然知道他在做那樣的事,因為他就是這么優秀。
“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匹配成功的結果。”他說,“它看起來像一艘一百多年前的安全級(SC)船舶。”
她不知道怎么會這樣,SC船舶有著非常特殊的設計。“它看起來可不像安全級的。”她說道。
“我知道。一開始我也嚇一跳。”烏爾曼說,“大約50年前,SC的設計經歷了一次徹底改革。理論上,它們現在效率和效用更高。”
“理論上?”她問道。
他聳聳肩:“總是有人抱怨這抱怨那的。”他不再說什么了。
她轉身望著飛船。除了漏出的灰色氣體,船身一片漆黑。她之前看到的零星白色是否是船上的亮光呢?
“那時候的SC飛船有阿納卡帕驅動器對吧?”她問道,不太確定。船舶裝有阿納卡帕驅動器是合乎邏輯的,然而艦船的政策可經常不按常理出牌。
“是的,長官。”烏爾曼說,“這艘船有阿納卡帕驅動器。”
他其實沒有回答的必要。這艘船如果沒有驅動器,根本無法穿過折疊空間。
“這艘飛船和現有的SC船有什么主要區別?”她問。
“太多了,得列個單子。”烏爾曼說,“我正在給艾薩格斯的救援一號發送船舶架構圖,否則他們不知道如何靠近這東西。”
艾薩格斯救援一號是他們最新的救援船。就在這次任務前,它剛替換上來。她差點沒忍住下令不讓一號去,派五號救援船就可以了——因為五號是最舊的一艘救援船,她不想讓新船冒險。
但就目前發生的情況來看,那艘船上的幸存者可能需要一號救援船上升級的所有新技術。
想到這兩艘救援船,她突然意識到一些事。
“一百年前,SC船舶單獨作業符合標準嗎?”她問烏爾曼。
他抬起頭望向她,眨了眨眼,顯然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一點。
但他倆都知道現今的SC飛船是如何工作的。
SC級別的船是安全船舶。它們被派去危機四伏的現場,通常兩艘或三艘同行來處理緊急情況。如果SC級飛船單獨出行,那它要么是執行運送任務,要么是去行星的某個地方做一些初級研究。
Sc級船很少長時間單獨工作,頂多一周。通常,在行星上的工作都是在星域基地,或是某個或許存在星域基地的星球。
SC級飛船的工作非常危險,但都是斷斷續續的,并且總是會以不同的方式進行記錄、檢測和分類。她從沒聽過SC級飛船在離艦隊這么遠的地方單獨行動。
“我不明白。”烏爾曼說,“我對系統和操作的理解是:保持不變。”
“直到他們不再按常理出牌。”奧拉茨咕噥道。
道貝爾歪了歪頭,默認了這一點。
但阿爾馬迪抓住了問題關鍵。她瞇起眼盯著二維圖像,仿佛它能告訴她一切,接著說道:“系統和操作意味著我們將看到幾十艘這樣的飛船從折疊空間出來。”艦橋上的每個人都看向她。道貝爾緊皺眉頭。“或者,”烏爾曼說,“它們還停留在折疊空間里。”
幸運的是,他沒用“卡住”這個詞,這是每位穿越過折疊空間的人都擔憂的情況,不管他們嘴上是否承認這點。
道貝爾把這種擔憂扔在一旁,就像她把其他煩惱拋在腦后一樣。人終歸會死,她希望能死在自己的船上,做著自己的工作。不管屆時是卡在了折疊空間里,還是死在戰場上,又或者由于航行太遠無法輕易返回艦隊,她都不在乎。
她希望自己死的時候正做著一些重要的事。
阿爾馬迪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徘徊。她或許在等待指示艾薩格斯該如何應對,這取決于道貝爾。
“我希望當我們在救援這艘船時,不會有別的東西從折疊空間出來。之后,我們會和他們談談——”道貝爾希望如此,“——看看他們屬于哪個團體。我們現在過去吧。”
阿爾馬迪點點頭,接著便盯著屏幕手指舞動起來。
道貝爾下令:“告訴救援一號,開啟防護罩。確保有人監視受損船只和救援船周圍的情況。我可不想看到有別的船從折疊空間冒出來,剛好卡在我們的救援船和戰斗船附近,明白嗎?”
那艘船,不管它是什么,運氣不錯。它在對的時間出現在艾薩格斯附近,這里正好配備了最優秀的船員,盡他們最大的努力工作著。如果受損的船兩天后再出現,那么這片區域將空無一人。基地將會關閉,盡管許多仍在沃斯特姆上的人知道如何幫助一艘受損的船,但他們也沒有器械工具或能力去做。
“這艘船仍然沒有回應我們。”奧拉茨說。
“故意的?”道貝爾問。
“不清楚,”奧拉茨說,“但要是他們故意這樣,我還察覺不出來的話,那就是我的疏忽了。”
“他們為什么要這樣?”烏爾曼問。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或許這只是道貝爾一廂情愿的認為罷了。因為這個答案他應該知道的。
“那艘船獨來獨往,陳舊破敗,運轉得也不怎么好,”道貝爾說,“它有可能被偷了。”
守在艦橋門旁的一名警衛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其他人似乎都沒覺得驚訝。
烏爾曼臉紅了。“抱歉,船長。我沒過腦子。但是在哪兒去找這樣的船呢?我們都不知道自己丟了一艘?”
“我們經常丟船,”阿爾馬迪說,“我們會追蹤,但誰又顧得上每一艘呢。”
“那就該換種東西收集數據、定位船舶了。”烏爾曼說道。他聽起來一點兒不泄氣,甚至對這個挑戰很感興趣。
道貝爾有種預感,他們應該都有同樣的感覺。畢竟,他們以為新接到的整個任務都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至少到目前為止,一直都是。沒有DV級船舶——艦隊中最大、最重要的船——會想掉車尾。
艦隊從不停止,一直勇往直前。這是整個艦隊的座右銘,也是他們的生活方式。當艦隊離開一個扇區時,星域基地也隨之遷移。艦隊主體已經有五百年沒有進入過該區域了。
道貝爾沒有拒絕這項任務——她的職業操守也不允許她拒絕——但當她接到任務指令時,還是十分憤怒。沒有一艘DV飛船的船長愿意讓自己的船倒退,哪怕是幾個月也不行。
她寧可站在熟悉的太空最前沿,甚至勇于去探索下一個扇區,尋找前方未知的一切。
她不喜歡待在一個熟門熟路、毫無驚喜的扇區,而且事實上,部分艦隊已經開始撤離這個不重要的扇區。盡管,她所謂的“毫無驚喜”也不完全對,那艘損壞的飛船的出現打破了平靜。“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弄清楚。”她對艦橋所有的船員們說,“我們需要知道是什么讓那艘飛船離開了折疊空間。它是自愿來到這里的嗎?從這里的折疊空間出來因為它就是這么被編程設定的?或者,它是以某種方式連接到我們的阿納卡帕的信號上,抑或是連接到了從Z扇區發出的微弱信號上?”
“我會確保‘救援一號把這個問題擺在首要位置。”阿爾馬迪說。
很好。道貝爾很高興阿爾馬迪正和救援一號溝通此事。因為這艘船抵達此地的方式會直接影響到艾薩格斯如何幫助它,以及如何處理船上的阿納卡帕驅動器。
道貝爾挺直肩背,回到自己的位置。不像別的同行,她沒有船長的特定座椅,艦橋上也沒地方可坐。不過,目前這種情況,加一張椅子也挺好。
由于過去幾個月里事態進展緩慢,對于能分散她注意力的事情,她倒是很歡迎——只要這件事不太出格就行。要是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不好了。
2
蕾娜·斯佩爾的太空服損壞了。這該死的玩意兒不停地讓她堵上所有的漏洞,并告知她該狀態能維持的時間。
建議盡快撤離惡劣環境。每隔15分鐘,它便發出一次警報。
她漂浮在“叛逆者號”艦橋上方。因為大約就在四小時前,人造重力被切斷了,而那該死的重力靴也沒什么卵用,或許是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啟。
靴子出問題是小事,她目前有更大的麻煩。首先,這艘船對任何語音指令都毫無反應;其次,這個和衣服配套的頭盔緊得要死。
她花了將近五分鐘來降低警告發出的頻率,卻怎么都關不掉這該死的玩意兒。天殺的,她只是個語言學家,做不了太技術性的事情。她學會了在殘酷的太空中生存,她知道如何使用太空服——前提是這該死的衣服沒壞——她還會給電腦編程來學習一門新的語言。
可她不知道怎么給自己編程來學新技能,特別是在半空中飄著的情況下。
另一位在艦橋上的人,尤瑟夫·庫巴立刻啟動了靴子。她早在兩個月前就不再對這種事感到驚訝了,因為他可是“叛逆者號”的首席領航官。但現在,他能這么快搞定靴子倒是讓她很詫異,畢竟在所有事情上他都麻煩不斷——包括領航。
從他接管“叛逆者號”開始,她便十分信任他。但就在幾天前,她開始懷疑自己。他不是個工作努力的人,說的總是比做的多。他們最后一次進入折疊空間時,他一點兒都不害怕。但現在,他的恐懼似乎超過了她。
當然,這是有原因的:自從上次遭遇襲擊之后,他就無法控制船舵了,阿納卡帕驅動器倒是還能稍微掌控幾分。接著,未經她的允許,他開啟了一場冗長的冒險之旅,將他們送進了一處聽都沒聽過的折疊空間里。她從來都不喜歡折疊空間,在遭受襲擊之后,更是覺得穿越折疊空間是個糟糕的主意。她沒料到“叛逆者號”能成功穿過——特別是船身上還有個洞——盡管尤瑟夫說納米粒子可以修補洞口,維持船內環境。
在折疊空間里,受影響的只有納米粒子停止了對所有損耗的修補,以及她沒預料到的林林總總的錯誤。“叛逆者號”的環境系統也被破壞了,她不太確定是為什么。
尤瑟夫讓她去研究這個問題,她嘗試了。但畢竟她不是什么專業人士,一點頭緒都沒有。
當他們接管這艘飛船時,她本打算在人事記錄里找幾個船上常駐、訓練有素的人做幫手。當“叛逆者號”第一次進入折疊空間時,她已經做好了一張預選單,但隨后她便被其他事分散了注意力。當她想起這檔事,想再篩查一遍時,隨之而來的襲擊和船體氣體泄漏讓她沒了機會。
她剛打算進行全船呼救,人造重力突然消失了,接著是燈光。
應急燈很暗。她本想打開太空服外的燈,尤瑟夫卻不讓。
“我要做些很精細的活兒,”他說,“別讓我分心。”
還在折疊空間時,她就穿上了這套太空服,尤瑟夫也是。她曾全船通告讓所有人都換上以防萬一,但她知道沒幾個會聽。她只能祈禱那群人在船內環境系統切換成“節能”狀態前,都換上了太空服。
她不是船長,這就是問題所在。這艘飛船根本沒船長,而這是她的錯。她愚蠢地以為,他們不需要任何等級制度的約束也能安全回家。這些剩下的船員也這么想的,畢竟他們曾很清楚地這么說過。
他們只想盡快回到艦隊。
出于同樣的目的,她覺得真的不需要人來管理這艘船。但每個人一有問題就來找她,每個都認為她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或許是因為她在渣丘的時候曾領導過一陣子。
她當時應該接受這個領導之職的,盡管那時她并不想——現在仍然不想。她不知道她該做什么,這點從“叛逆者號”所處的困境就能看出來。
而尤瑟夫也不知道他們他媽的該干什么。按理說,他應該負責管理這艘飛船,他是高級軍官,如果遵循等級管理制度的話。
但她清楚沒人信任他。當“叛逆者號”最初去執行任務時,尤瑟夫只是艦橋上的普通船員,半路抵達渣丘后,他甚至被降了級。接著,他便開始沒完沒了的抱怨降級的事,剛到渣丘那陣子也表現得非常不專業。所以真正遇到麻煩的時候,她希望他能滾蛋。
當然,尤瑟夫留下了。而且,蕾娜想,他很可能以為自己能跳著華爾茲華麗登場,回到艦隊,聲稱他是那個把“叛逆者號”平安帶回來的人,然后獲得他不曾得到的晉升。
不過,要是他現在能擺脫這個困境,或許他真能升職也說不定。尤其是考慮到他曾對她撒的謊,用花言巧語應付這些他應該游刃有余。
他曾說過他知道這艘船的整個系統是如何運行的。
但過去的兩個月她發現尤瑟夫并不是什么都懂。他僅僅知道這些系統應該如何工作,而這個嘛,在兩個月前,他也就比她懂得多那么點兒。他知道飛船哪部分是干什么的,運作正常應該是什么樣子。
但在他們第二次從折疊空間躍遷回來之后,卻遇上了一群不可名狀之物,而且恰好來自那顆他們計劃泊入其環繞軌道的行星——附近僅有的一顆。
她不應該理會那些船員對補給是否足夠的恐慌,她本該冷靜地提醒大家,有一半的船員都留在了渣丘,所以船上的補給很充足。
當然,她弱弱地提過這事兒,但沒什么用。很顯然沒人對目前的補給庫存感到滿意。盡管“叛逆者號”上的存貨足夠他們回家了。
她發現自己身處的這艘飛船上,滿是對進入折疊空間充滿了恐懼的船員,卻又極度渴望返回艦隊。然而,沒有折疊空間便無法回家。
當“叛逆者號”來到這座古老的渣丘時,他們經歷了艦隊史上已知的最長一次遠航。所以,她以為回程路上大家早該習以為常了。但據說普里馬船長對于旅途中損失的時間和發生的奇怪事情沒做出任何解釋,這個謠言嚇壞了不少人。
而接下來回程途中發生的事,更是把每個人嚇得屁滾尿流。
不知怎的,她以為恐懼會讓大家更團結,而不是因為害怕便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搞一氣。再一次地,她覺得沒掌握指揮權是最大的失誤。
盡管她不想發號施令,尤其是發現大多數謠言都是真的。一開始她并不知道真相,直到“叛逆者號”啟程返航,她破解了普里馬的日志,讀到了他對其他船員的見解之后。
破解日志是另一件讓她后悔萬分的事。如果她對所面臨的狀況保持天真的想法,如果她壓根兒不去考慮這些事,或許她就不用聽船員們對補給的抱怨,“叛逆者號”或許就不用泊入那顆愚蠢的行星軌道,那這艘船便會安全返航。他們也會平安無事。
但他們沒有。空氣正在泄漏,環境系統已經關閉,一片漆黑。然而這艘船上卻沒一個人有技術能力修復任何問題。
她想蜷成一團,縮成一顆球藏起來。但她要是這樣做,會撞到墻和天花板,而她這套該死的太空服會漏得更嚴重。
她會死在這兒,她甚至不知道這里是哪兒。“叛逆者號”通過她頭盔里的通信系統宣布:這艘船自動離開了折疊空間。尤瑟夫試著阻止它這么做。他認為他們航行得還不夠遠,船沒有沿著他的導航線路走。
但他也承認,導航系統和其他所有主要系統在襲擊中都遭到了破壞。所以,她質問他——沖他尖叫,真的——你怎么知道船沒有聽從指令?
他咆哮說現在任何事都無法確定,她應該讓他做船長,而不是說什么他沒有做船長的魄力;他還說看看她的魄力把他們帶到了哪兒。這讓她想起曾在船員倉里度過的無數個夜晚——獨自一人,妻子英蒂婭不在身邊——她思考著他那些做法是否正確。
蕾娜過去的性格很平和,但現在,英蒂婭不在,她的情緒變得起伏不定——? 一會兒欲哭無淚,一會兒驚慌失措。從沒人見過她這樣——她也從未這樣過,她已經失去了理智。
這一切把她逼瘋了。
不過這些很快就無所謂了,因為再過幾小時她就會死去。
建議盡快撤離惡劣環境。太空服說道,仿佛在暗示什么。“閉嘴。”她喃喃道,“閉嘴閉嘴閉嘴閉嘴。”而此刻,它真的閉嘴了。
3
目前,救援一號還未遭到任何襲擊。在營救過程中受襲是常有的事。勞爾·扎格斯總是對此做好全面準備。
但他甚至不確定受困船上的人是否注意到救援一號的靠近。這艘船上標示著“叛逆者號”,還是SC級別的船舶,湊近了看狀況更加糟糕。
它的船身傷痕累累,彈痕無數,像是某種熱武器或者火焰造成的。修補過的洞在救援一號的燈光下黑黢黢的,但這表示至少“叛逆者號”的納米修復系統運轉正常。
再湊近些,扎格斯可以看出這是一艘隸屬艦隊的船,盡管他以前從未見過。它的船體光滑,邊緣圓潤,甚至連外門的形狀看起來都很眼熟。
但船舶的整體設計卻大相徑庭,這也是他的小隊所面臨的最大困難。
他討厭進入一艘一無所知的船。“再呼叫他們一次。”他對蘇菲亞·庫蘇說道。
她已經穿好裝備,準備登上“叛逆者號”。但她靠向他,又做了一次呼叫。她的動作招搖浮夸,明顯想責難他。扎格斯本可以發起呼叫的,但他沒有。
他是不會跟著小隊登上“叛逆者號”的。他在這里更有價值:駕駛和守衛救援一號。庫蘇會爭辯說整個小隊需要他,并且同行的六艘戰斗船會保護救援一號。但他不這么認為—— 一旦救援一號和“叛逆者號”接駁上,那誰都救不了。
他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那該死的心理輔導員是對的,他太早回來工作了,當然他也是現在才意識到這點。他會挺過去的,一步一步來。
他將是那個待在救援一號上的人。
“該死的,什么信號都沒有。”庫蘇匯報道,仿佛像扎格斯看不到這種狀況一樣。當然,這是她欠他的,畢竟,是扎格斯命令她發射聯絡呼叫,就跟他自己沒手,碰不到控制板似的,“這船看著毫無生氣。”
他也這么覺得,但他看過掃描結果,有兩百個生命體在“叛逆者號”上,且分散在船內各處——或者說15分鐘前還在。“叛逆者號”比他想的要大得多,這意味著他的小隊得搜尋很多地方。
這個想法讓他冷靜下來。或許他回來是對的:他已經做好準備執行這次任務。去他媽的輔導員。
他深吸一口氣,改變了主意。
“我們得上那艘船的艦橋。”他說。
“我們?”她問。
他看向她。“我們。”他說,然后啟動了連接裝置。
4
“叛逆者號”震了一下。這艘船不該搖晃的,不是嗎?它沒有能量,而且還這么大,在太空里沒什么東西能撼動它。
蕾娜知道船在晃動是因為她在控制臺,小的控制面板漂浮在周圍,她很確信這不是常態,即便在緊急情況下。
尤瑟夫也晃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又埋頭繼續工作。
她又想沖他咆哮了——他沒注意到晃動嗎?船不會自己晃來晃去——但沖他大喊大叫起不了什么作用。跟他好好談也不管用。所以她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她想重新點亮屏幕,她想碰觸點兒什么或者問個問題,得到答案。
諸如這樣的問題:一艘漂浮在太空的船為什么會突然搖晃?
建議盡快撤離惡劣環境。她的太空服提示道。
“去你媽的。”她低聲咒罵。
“你說什么?”尤瑟夫有些震驚。他聽到了嗎?這艘該死的船上的所有東西都出現了問題,反倒是她太空服的通信系統異常靈敏?好,太好了。過去幾個小時里他還聽到了什么?
四處都是備用電源發出的淡黃色光芒,輝映著尤瑟夫太空服的白光。
他用一盞燈照著設備,試圖修好它——她是這么希望的。或者至少別再搞得更糟了。
“大事不妙了。”她說。
“別開玩笑。”他的聲音干巴巴的,帶著些輕蔑。他對她說的每句話幾乎都充滿了輕蔑。
在渣丘時,她什么都不懂,所以接受了這種蔑視——見鬼,她甚至覺得她活該遭到輕視——但現在她發現尤瑟夫也不是什么專家。在很多事情上,他并不比她好多少。
她應該得到某些尊重——或者至少能被聽取意見。特別是現在,一切都出了問題。
“我是認真的。”她說,“船在動。”
“嗯哼。”
又是那種輕蔑。
“它飄在太空里,不可能搖晃。”她的聲音有些刺耳,她倒是希望自己別去在乎這些細節,可她做不到,“有什么不太對勁。”
他抬起頭,輕輕嘆了口氣:“你知道你打斷了我的工作嗎?”
“什么工作?”她問,“那根本不叫工作。你到底在干嗎?”
“試著恢復電力。”他說著又埋下頭去。他曾不止一次對她說過自己對工程方面的東西一竅不通。而現在他居然想試著恢復電力?或許他就是那個造成晃動的人。
他到底在做什么?沒有一個控制臺能正常工作。連船長座椅旁的控制板都失靈了,至少它應該運作正常,不是嗎?
但好歹尤瑟夫掏出了工具裝模作樣地在做些什么。而她現在只能戳著漆黑的控制板,希望有什么東西能突然亮起來。
建議盡快撤離惡劣環境。她的太空服提示道。
這間隔沒到15分鐘啊,警告時間加快了嗎?難道是這愚蠢的太空服復寫了她的指令?編好的程序一般只在突發災難錯誤時才會自動復寫矯正。
她推開控制板,朝艦橋后面會議室墻上的公用壁柜走去。她得推開不少設備器材才能抵達那兒——她在零重力的行動能力幾乎退化為零。
“你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吧?”尤瑟夫口齒不清地問道。這讓她愣了一下才聽清。
恐懼。他和她一樣害怕——可能更怕些,因為她已經想明白了自己不過一死。弄清這點,既能平復心緒,還能激發出積極性。
她對能否活下來本身并不感到恐慌,她更在意能否活得久一點兒,或許至少撐到船舶的系統恢復運行。
“我的太空服快掛了。”她說。掛了這個詞真是個有趣的選擇,她明明可以用其他詞表達——失效、被破壞、泄漏。但她卻說掛了。
“我有超過24小時的氧氣儲存,”他說,“我可以分給你。”
她不知道要怎么分。這些愚蠢的太空服應該都是自給自足型的。而且,她的太空服是漏的,到處是細小的孔洞。“不管用的。”她說,沒再多做解釋。
她的衣服在漏氣,船也在漏氣。她完蛋了。他們全完蛋了。
此刻,她唯一的希望便是某個低級別的人搞明白了如何進入工程區,讓系統恢復上線。
因為她有一種感覺,讓任何東西聯網上線這種事,遠遠超過了尤瑟夫的能力范圍。
5
道貝爾和她的船員一起在艦橋上觀看救援。7號甲板已清理干凈等待接納疏散人員。
應該不會太久。救援一號已抵達受損船,戰斗船在后方監控所有行動。
烏爾曼正在監測船上發來的讀數。目前為止,上面的兩百人還活著。他運用的是熱成像技術和某種可以監視活動軌跡的系統。道貝爾不知道他那些玩意兒能不能透過船殼監測標準心率——這是許多艦船用來追蹤船員的。
不過她也沒問。
相反,她更在意救援一號。它張開兩個抓鉤,伸出密閉式太空橋,太空橋的一端與飛船艙門對接,形成對飛船的氣閘保護,讓她的隊員得以安全進入。
但理論上,太空橋并非“船對船”救援的專用設計。畢竟大部分戰艦可以很容易對接彼此,并將目標拖入港口(如果大型救援船是DV級別的話)。
道貝爾也在監視救援一號周圍的太空環境。她十分擔心會有更多飛船從折疊空間里冒出來。現在的艾薩格斯比她想象得更脆弱。
救援一號也經不起任何攻擊。特別是如果“叛逆者號”是和其他艦船成隊航行的話。那些其他船很可能在一兩個小時內抵達這里。一旦出現在“叛逆者號”附近,那很可能會撞上救援一號。
如果這場救援變成災難,那她手上能支配的資源就更少了。自從Z基地的人員撤離之后,大部分艦船也都隨即離開了該區域。而目前星域基地也沒留下任何其他大型艦船。
她可以發出求援信號,增援幾小時就能趕到。但如果是場戰爭的話,這速度還是太慢了。她曾經歷過持續不到15分鐘的戰斗,傷亡卻比持續數天的大戰還要慘重。特別是遭遇突襲時,一切都無法預料。
這艘船傷痕累累,有些遭受奇襲的痕跡。它的古舊程度,讓本是常規的救援行動從一開始就變得不尋常起來。
她已經做好準備。因為,在這里什么都有可能發生,而且經常發生。
6
扎格斯決定讓救援隊分為兩組。第一組——他帶隊的——去飛船引擎區。因為和這艘船的艦橋比起來,那里離連接門更近。至少理論上是這樣。
他不確定艾薩格斯提供的這艘古老的SC船架構圖是否準確。他會按照數據來,但也不完全相信。
第二組去艦橋。如果不能讓這艘該死的船恢復正常,他才會考慮調動部下把船上所有幸存者都弄下來。
太空橋已和最近的門成功接駁,密封確認,空氣在狹小的空間里充灌完畢。
兩組人仍然讓靴子的重力系統保持關閉狀態,因為在零重力下更容易通過太空橋。太空橋其實就是一條隧道,和飛船一樣用黑色的納米粒子造成,只是更輕薄,柔韌性更好。
他的小組和庫蘇的一起在太空橋入口處拉著牽引帶等待扎格斯的命令。
他并沒直接下令。只是對自己的小組成員點了點頭,因為他們是先頭部隊。他們排成一列縱隊,魚貫而入。由朵詩雅·伊克巴——他小組里經驗第二豐富的成員——領頭,緊跟著的便是扎格斯和斯坦利·帕爾默。他們打算以這樣的隊形進入船內。
扎格斯把自己推進隧道里,用了一種古老的技巧,好確保能跟上伊克巴。他的太空服有些緊,腋下和后背全是汗水。他已經反復檢查過太空服,很清楚問題不是出在衣服上。
問題出在他自己。
他上次的任務以災難收場,30人的隊伍僅5人幸存。盡管他們拯救了100多人,但就像艾薩格斯的輔導員所說的那樣,這不是一場勝仗。對他而言,失去這么多戰友,這項任務很失敗。
在這條狹窄的隧道里,他最不該想的就是這件事。他總覺得周圍的隧道壁薄到用手指就能戳破,盡管他知道這不是真的。
除了他手套發出的光,隧道里黑黢黢的。伊克巴將雙手伸向前方,為他們照亮黑暗;扎格斯雙手朝下,訓練有素地照著腳下的路徑;而帕爾默則雙手指向身后。
當他的光亮轉變方向時,下一組——庫蘇組——將會開始進入隧道。
這段路大概花了20秒,但感覺卻像度過了一生。
就在扎格斯抵達前幾秒,伊巴克停了下來。她摸索著門邊,上面有過去艦隊的標識,意味著控制閥在標識左邊90度的位置。
她望向扎格斯,此時,帕爾默也到了。
扎格斯點點頭,默許她在動手使用武器打開門前先試試控制閥。
伊巴克滑動著戴著手套的手,摸索到閥門的準確位置,手掌按壓上去。手套內有一塊芯片,可以運行所有艦隊注冊船舶的安全進入密碼,從最新的到早前的。
帕爾默剛摸向他的撬杠,門便開了。這么輕而易舉讓扎格斯有些詫異。他原本以為光開門就是一場惡戰——尤其是這船剛從折疊空間出來。
有時候,在某些艦船的運行模式下,阿納卡帕驅動器一旦啟動,船門便會封鎖。這是為了保護飛船內部的完整性,抵御外部意外出現的惡劣環境。
門內一片漆黑,帕爾默手握成拳,伸進門,用手套上的指關節燈探尋著。
內部黑暗狹小,有一個扎格斯從來都不喜歡的老式氣閘間。這種設計,只能讓一兩個人同時使用。
在過去,艦船的艙門旁都會有一個很小的氣閘間,這樣設計是為了節省空間。現在的艦船所有艙門后都裝上了較大的氣閘間——不斷變化的規則要求氣閘間至少能容納五人同時使用。
扎格斯很清楚規則改變的原因,和背后不為人知的丑陋真相。人們死在飛船外,是因為前面的隊友沒能迅速通過氣閘間,讓那些候在船外的人來不及進入。有些死亡是因為他們的氧氣含量下降窒息導致;而有些則是被外來襲擊殺害;還有些死因不明。
帕爾默的燈光照到了另一臺控制板。這時伊克巴走過來。
“我不知道那扇門能這么開著多久,”她說,“我們最好快點進去。”
“如果沒電的話,”扎格斯說,“我們就得靠自己的力量來開里面的門了。”
即便在斷電的情況下,氣閘間外門也可以由機械系統控制。但在一些較大的船上,氣閘間的內門通常不會運用這樣的設計。那扇門通常要等到氣閘間的環境和船內環境匹配和才能打開。
扎格斯的手摸上工具帶,伊巴克也如此。帕爾默伸出那一只空余的手把自己推進氣閘間里,檢查里面每個部分,然后示意他倆也進去。
扎格斯跟了進去,伊巴克緊隨其后。他們得緊緊貼在一起,才能擠進逼仄的空間。門慢慢關上時,扎格斯看到了隧道盡頭閃爍的燈光。
庫蘇的小組出發了。
然后,外門關閉。他被推擠著貼在另兩位隊員身上,動彈不得。
如果他們要在這樣的狀況下打開內艙門,得費上一番功夫。
他得振作起來,做好準備。
可惜他做不到,心臟狂跳不止,他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在執行任務中突然緊張是不行的。他必須專注眼前,而不是過去。
“我們要等多久這門才會開啊?”帕爾默問。
話音剛落,門開了。三人都有些詫異地動了動。伊巴克先飄了出去,接著是扎格斯。本以為在船艙內的重力作用下,他會摔倒在地,但似乎沒有。
“我想氣閘間的環境和船內環境匹配上了。”他說道,感覺有點諷刺。氣閘間可不是為宇宙真空設計的,它是被設計來保護這里顯然已經被抽干了的空氣。
“這兒看樣子是沒什么希望了。”伊巴克說著飄到內門的一側。
扎格斯跟著去了另一邊。帕爾默啟動了重力靴,走到地面。門在他身后關上。
他回頭看了看——氣氛有些緊張,扎格斯想,盡管這可能是他以己度人了。
“在我們跟另一個小組會合前,只有幾分鐘時間。”扎格斯說。
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會合上。他的小組必須首先去機房看看能否阻止飛船的空氣泄漏。
“上面說‘叛逆者號總是會帶著新船員離開。它一開始有487名機組船員,但在去了兩個不同的星域基地站后,增加了20到30名新船員。”
“兩個星域基地站?”阿爾馬迪問,“這艘船到底航行了多遠?”
道貝爾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而且為什么會無法確定船員人數?”里比斯說,“要么是507人,要么是517人。”
“或者中間數。”烏爾曼說。
這個模糊的數字很不尋常。關于這個任務的一切都不尋常。
“船長,救援一號遇到了些困難。”顯然,奧拉茨完全沒注意到艦橋里的談話。她一直在監控救援一號的通訊,“他們說那艘船上的阿納卡帕驅動器出現故障,讓我們離得越遠越好。他們救到人之后,會迅速返航和我們會合。”
整座艦橋沉默了半秒鐘。“叛逆者號”只身穿越了長長的折疊空間。它遺失了時間,現如今一百年后出現在關閉星域的邊緣。
而它的阿納卡帕驅動器卻出現了故障。
“讓我看看能為阿納卡帕做些什么。”里比斯說。
“進行遠程操作吧,”道貝爾說,“我們盡可能讓艾薩格斯離得越遠越好,但依然對救援一號進行援助。”
她從未近距離看過阿納卡帕的爆炸。但她曾聽說過,整個DV級艦隊在那樣的災難中被摧毀殆盡。
即便當一艘船的阿納卡帕進入臨界狀態并未爆炸,但它的能量波也能將另一艘擁有類似驅動器的艦船彈入折疊空間,或者摧毀另一艘船的阿納卡帕驅動器。
她輕輕敲了敲烏爾曼的屏幕,上面是關于“叛逆者號”的信息。屏幕隨即消失了。
他望向她,有些驚訝。
“在不需要利用折疊空間的前提下,繪出最快的路線。”她命令道,“我們必須馬上行動。”
“遵命,長官。”他說著繪制起來。道貝爾把“叛逆者號”的船員名單發給了奧拉茨。
“把艦橋船員和各部門負責人找出來,”道貝爾說,“把那些名字發給救援一號。能喊出他們的名字,會讓救援進行得更順利些。”
她希望如此。因為根本無法知道船上的到底是船員還是別的什么人,也不清楚這船是不是被偷了或是歷經了什么千辛萬苦。
她所知道的是“叛逆者號”帶著五百多人離開艦隊,而它回來時卻受損嚴重,時間已經過去一百年,只剩兩百人在船上。
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么——或者她的手下要面對的是什么——而她差點笑起來。
一道謎題,一次冒險,一個挑戰,所有這一切都匯集在一起。
她以前沒意識到她是多么需要這三樣東西。
8
蕾娜覺得自己待在艦橋上很蠢。她在這兒能干什么?電也停了,空氣還在泄漏,她的太空服也快掛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拯救自己。這艘船上某處有逃生艙,她只需要拿一套新的太空服,就能逃走。
隨尤瑟夫去吧,讓他繼續瘋狂拍打控制板,詛咒越來越少的電量。他沒找她幫忙。就算她愿意幫忙,他也不會要的。他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干嗎,但她很清楚這場災難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
如果她從艦橋溜走,估計他注意不到;或許她拿走一個逃生艙,他也不會注意到。
所以她要是成功逃下了船,然后呢?一座逃生艙,生命供給或許能撐一個月,她就這么飄著——去哪兒?她對逃生艙一無所知。她關于逃生艙的訓練是在DV級艦船上,而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后來她放棄了自己的職業,跟著英蒂婭之后,她的命運開始螺旋式下跌。
英蒂婭。
蕾娜的心緊繃著,她強迫自己想些別的。因為英蒂婭會希望她活著,對吧?
她會這么希望嗎?在最后的幾小時里,英蒂婭展現了完全不同的一面。她站在普里馬船長一邊——
“你知道嗎,”尤瑟夫說,“你也能試著修理些東西。”
蕾娜當然能。但她很可能失敗。
“我得先去拿新的太空服,”她說,“你知道這附近哪兒有多余的嗎?”
“如果船上的電腦能啟動運行,我倒是能替你找一套。”他說。
那她也可以。只要有電腦,他們什么都能做。這就是它的美妙之處。這也是為什么她之前天真地以為“叛逆者號”能順利返航。
該死的,這艘船完成了它90%的工作——基本上可以算完成了。
在遭到襲擊之前,這艘船明明運行正常。
一束光照向尤瑟夫,在墻壁死寂的屏幕上勾勒出他的影子。
“你修好了什么,”她說,感到一絲興奮,“你讓部分燈——”
“那不是我做的,”他說,“我可沒在修燈。”
她本該沖他抓狂咆哮,大發雷霆。因為燈光照明是環境系統的一部分,如果能修好那個,那空氣就能回來,為他們爭取更多時間。
另一道光照向他,接著是第三道光。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什么都看不見了。
她不得不側過身,避開眼。
“這他媽怎么回事?”尤瑟夫有些生氣,抬起頭咒罵道。
她望過去,看到三個穿著不太熟悉的太空服的人站在艦橋入口,在黑暗里發著光。
“普里馬船長?”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又細又脆,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蕾娜瞥了一眼尤瑟夫,但透過頭盔看不清他的臉。他直勾勾地盯著那三人,對他們的出現有些難以置信。
蕾娜也不敢相信。他們在找普里馬船長?他可不在船上。如果她是船上的船員,就應該知道的。
“你們是誰?”蕾娜問,因為尤瑟夫沒有任何動靜——從他抬頭咒罵之后再也沒動過。就好像他的大腦停止了運轉。
“我是蘇菲亞·庫蘇。”那個女人說道。蕾娜分辨不出他們到底誰在說話。燈光照在她的太空服上,蕾娜甚至分不清面前的三個人是男是女。
“我來自艾薩格斯,”那個女人繼續說,“我們看到了你們,發現你們身陷困境,我們是來救你們下船的。”
蕾娜沒聽過艾薩格斯,不明白那意味著什么。她都不確定自己能否背全艦隊里所有艦船的名字。不過,它起來很耳熟,對吧?
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艾薩格斯是啥?”
新來的人互看了一眼。或者說,他們都看向中間的那個。中間那個人肯定就是說話的人。
“它是一支艦隊,”女人說道,聲音聽起來有些謹慎,好像不確定蕾娜知道艦隊是什么,“DV級艦隊。我們船上有足夠大的空間容納你們這里的每一個人,但時間有限。”
艦隊。DV級。一支艦隊能派出的最大的、少有的戰艦——至少近幾年是這樣。眼淚從蕾娜的眼眶里涌出。終于有人發現他們了。這是如何做到的?他們怎么找到一支艦隊的?
“我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尤瑟夫說。
那個女人舉起手掌,上面展開一幅圖像,顯現出一張女人的臉和關于她以及艦隊的檔案。
蕾娜在堆積如山的個人檔案里見過這些玩意兒,但從沒看過連在太空服上的。
“我們是救援隊的,”女人——庫蘇——說,“我們得抓緊。并且要通知船上每個人配合疏散。我們想利用艦橋系統來廣播。”
“這也太快了,”尤瑟夫說,“我們都不知道你們是誰——”
“閉嘴。”蕾娜咆哮道。她不在乎這些人是否撒謊,那根本無所謂。他們來自“叛逆者號”之外,很顯然他們有飛船,并且他們還提供救援,“這里的控制板壞了。”
“凱登能應付。”庫蘇說,就好像蕾娜知道誰是凱登似的。估計這不重要,他——她?——能搞定就行。
其中一個新來的和另兩個分開,進入了艦橋。他(?)徑直朝著通訊控制板移動過去。第三個人沖著尤瑟夫過去了,尤瑟夫高舉雙手,試圖阻止那個人。
“我們能幫上什么忙嗎?”蕾娜問,想預先阻止任何危機的發生。她不在乎尤瑟夫怎么想。蕾娜想的——她迫切需要的——是離開這艘船。
“幫我找到船長,”庫蘇說,“我們需要他確認疏散情況。”
蕾娜的臉有些發燙。她在發抖。如果真像說的那樣,他們是艦隊的人,那肯定會對發生在船長身上的事追根究底。
“嗯。”老天爺,蕾娜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并不是說她一直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樣的事。“他沒……他沒……有很多……我們……”
她看向尤瑟夫,他還盯著第三個新來的。尤瑟夫站在阿納卡帕旁邊,而那個人直接沖著他去了。蕾娜又嘗試了一遍,“我們……只是想回家。”
“回家?”庫蘇問。
“回到艦隊。”蕾娜說。
“好吧。”庫蘇完全是公事公辦的口吻,“你已經做到了。現在去貨倉,我想是4號甲板對吧?你們在4號甲板上有貨倉是吧?”
她吞了下口水,有些口干舌燥,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或許那是因為她的太空服壞了,而不是因為害怕。
“我們4號甲板上有貨倉,”她確認道,“嗯,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把我們弄去那兒,但你該知道我的太空服壞了。”
“船上有別的太空服可以換嗎?”庫蘇問。
“我不知道,”蕾娜說,“我剛打算去找。”
“我寧愿先把你撤離,而不是去找新太空服,”庫蘇說道,“你能自己去4號甲板嗎?”
蕾娜又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完全是無意識的動作。老天爺,她害怕極了。
“可以。”她說。
“太好了。我需要你倆都從艦橋撤離。”庫蘇說。
“我們都不知道你們到底是誰,”尤瑟夫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們才不會把艦橋留給你。”
“那就和船一起去死,”另外一個人怒吼出聲,另一個女人,“如果你們待在這里,必死無疑。問題是,如果你不讓我們用通信系統,那其他船員也會死。”
“尤瑟夫,”蕾娜說,“我們走。”
“我不會離開艦橋的,”他說,“我是唯一幸存的艦橋長官,這是錯誤的——”
“你被降職了,”蕾娜說,她覺得自己必須這么做,“在我們抵達渣丘之前,你就被要求離開艦橋。你在這兒只是因為我需要幫助。”
那個叫凱登的人似乎完全沒在意她說的話。他(?)一直在通訊中心忙活。
“爭論不會有任何幫助,”庫蘇說,“我們的人已經確認這艘船會爆炸,而且是阿納卡帕級的爆炸。在那種爆炸中,我們都活不了。”她把自己推進艦橋,也沖著尤瑟夫去了。
“你可以選擇留下,”庫蘇說,“我無權決定你是否撤離。只有你的船長可以,但我猜他已經不在船上了。所以這是你的選擇。但你他媽別擋我們的路就行。”
蕾娜不想再聽下去。她天生就不適合做這些,她可不是個英雄人物。這就是她當初選擇回家的原因。她第三次吞了吞口水。該死的,真煩人。
“4號甲板,貨倉1號,”她說,“有人會等在那兒?”
“直接去就是,我的團隊知道怎么做。”庫蘇肯定地說。蕾娜并不在乎她語氣里的不耐煩。
她把自己推出艦橋,朝4號甲板移動。走廊里很黑,盡管地板上的應急燈還亮著。“太空服,”她說,“我需要照明。”
建議盡快撤離惡劣環境,她的太空服回應道。
“我在努力撤離,拜托。”她對太空服說著,仿佛它是個人,會回應她的請求,“一點點照明就好,這樣我才能找新太空服。”
但這套太空服的燈都不管用了。在這一區域的應急燈都被打開了,燈光在她周圍閃爍著,把她那巨大而威嚴的影子投射到了通往艦橋的那扇緊閉的黑色電梯門上。她的心臟繼續沉重地跳動。肯定是因為緊張和這身破太空服。一定是的。
當她到了貨倉——如果她能到貨倉的話——她一定要找一件別的太空服。
可她要怎么在貨倉里換太空服?
燈光變得更亮了。她向前移動推進,不太確定后面跟上來的倒是什么或是誰。
“蕾娜,”尤瑟夫的聲音在耳朵里響起,“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她不確定是他的加入讓她松了口氣,還是他沒留在艦橋上更讓她擔憂。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就像彈弓般四處亂射。
她甚至沒停下或是放慢速度。
“不能停,”她說,“我的太空服……”
她壓低了聲音,這樣他就會認為是衣服出了問題,導致她匆忙趕路。或許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或許是因為到貨倉那兒她才能得救。
再或者她會死在那兒,當三個陌生人占領“叛逆者號”之后。
“他們打算偷這艘船。”尤瑟夫追上她后說道。
“你并不知道,”蕾娜說,“而且你在乎個什么勁兒?這艘船都破成這樣了。”
她應該在乎,因為她是這么被訓練的。她應該一直在乎這艘船。飛船遠比船員重要。船的壽命也遠比船員長。這是她這么多年所學的,保護好飛船。
“他們把我拖離阿納卡帕,”他說,“他們撒了謊,說它會爆炸。”
“我還以為你對阿納卡帕一無所知呢。”她喉嚨有些發緊,說不出話來。那三個人在艦橋里是這么說的,那萬一他們是對的呢?
“我所知道的是,如果阿納卡帕出現故障,光警報聲就會震耳欲聾。”
他移動到她前方,拽住她的胳膊,利用動力把她往前拋。她有些頭暈眼花。是這套太空服徹底罷工了嗎?“即便沒有了能源?”
他沒回答。在過去和他相處的幾周里,她注意到當他不知道答案時,通常會保持沉默,而不是嘴硬地隨便扔出一些日后可能會被證明是錯誤的東西。
“我們先去貨倉,”她說,“很快就會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實話。”
她不確定那群人是怎么知道的,貨倉確實是可以和“叛逃者號”其他區域隔離開的。這一點她很清楚。
但她選擇相信他們,哪怕是一點點。
“我們會死掉,你知道嗎?”尤瑟夫很輕地說道。
“我知道,”她輕聲回應,“相信我,我知道。”
9
“叛逆者號”在兩個不同層級有兩個不一樣的貨倉——至少從架構圖上看是這樣。救援一號上的人對架構圖深信不疑。如果架構圖錯誤,那兩百人就會丟掉性命。
救援一號的船員所接受的訓練是不去思考這些事。相反,船員們必須迅速有效地展開營救工作。他們在兩個貨倉門上部署了被稱為救生筏的大型慢速船。第一艘救生筏連在貨倉門上,這樣當它打開時,“叛逆者號”的50名船員就能進入救生筏內。然后救援人員會把救生筏拖進救援一號的對接艙。
執行這部分任務必須抓緊時間,因為“叛逆者號”即將爆炸。但救援一號的船員曾做過比這更急迫更可怕的任務,他們已經學會如何合理安排一切。
第二艘救生筏連到另一個貨倉門上。
一切就緒。
現在他們只需要“叛逆者號”的船員打開門——然后逃亡。
10
扎格斯在一間小小的工程凹槽里發現了通訊組件。帕爾默正把能源輸送過去,扎格斯的頭盔里便響起了標記著船長代碼的通告。震耳欲聾。
這里是艦橋:“叛逆者號”緊急疏散。所有船員前往兩個貨倉。抵達后根據指示行動。
扎格斯松了口氣。他不用從這里聯絡“叛逆者號”的船員們了,他也不確定從這兒能不能聯絡上。
他不知道“叛逆者號”的船員們會不會服從通告,因為庫蘇沒有假裝自己是船長來下指令。開頭的‘這里是艦橋就不符合規則。
“好吧,”扎格斯對他的小組說,“我們在這兒什么都做不了。去幫忙疏散撤離吧。”
帕爾默把自己從凹槽推離。伊克巴跟上,說道:“貨倉1號歸我。”
扎格斯喜歡她的語調,大膽而輕快。
他們并不是在嬉戲打鬧,是在做一份無比熱愛的工作,一份即便給他們機會也不會離開的工作。
他們無法享受工作,至少在此時此刻,或者說,至少他們這群人,無法說自己很享受。
但這正是他們擅長的,他們也是為此而生的。
他們應該會從擅長的工作中獲取一些快樂。
11
這個通告聽起來有些奇怪。很官方,但卻不是。一道官方通告應該有更多身份證明——是誰在說話,誰下達的命令——這些都沒有。
不過,賈斯汀·布魯克斯還是感到一絲寬慰。
她穿著太空服,靴子緊貼著3號甲板休息室的地面。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另外五個人也在這里。盡管,除了他們堅定的臉,她幾乎不認識他們。
他們六人每天同一時間鍛煉,使用地嵌式跑步機。只是,自從那次戰斗之后(誰能想到他們會打一場仗?)跑步機就不管用了。
許多東西都失靈了,她倒是沒抱怨什么。因為她內心始終堅信能回家。
她從沒把Z星域基地當成過家。她一直期待能在別的星域基地經歷一些冒險,所以當普里馬船長招募研究員和專家們去折疊空間時,她加入了“叛逆者號”。
這看起來像一個宏偉計劃,能讓她加入艦隊的完全不同領域。但當時她應該慎重考慮清楚。
將近12名在艦隊訓練的船員,離開了Z基地,加入“叛逆者號”。他們有些甚至是直接從艦隊退役下來的。這群人在星域基地時便無所事事游手好閑。
他們本該能找到一份工作。普里馬船長倒沒有為此責備什么,所以他們保住了自己的地位。盡管大部分人都德不配位。不過他們在“叛逆者號”上的服役,與其說是晉升,不如說是懲罰。幾乎每個她交談過的人都是不得不留在這艘船上,而不是自愿來的。
而這也讓她有些不適。
但在普里馬船長招募她之后,感覺倒是不錯。普里馬船長說得很清楚:他需要人幫助他執行這個奇怪的任務,而他并不害怕尋求大家幫忙。
那時候她甚至很欣賞他這樣,那時候她就是個蠢貨。
特別是她僅僅接受過基礎訓練,而這種訓練的成果感覺每個人打出生就會。
比如如何處理空氣泄漏,如何疏散這艘該死的船。
眼淚刺痛了她的雙眼,她使勁眨了幾下。她不想成為那種在面對新事物時驚慌失措的人。
當飛船通知之前,她就已經穿好了太空服,甚至還幫別的人穿好了。她很平靜地等待接下來的指示,她堅信會有更多指示——或者有人會解決問題。
但無盡的等待讓她幾乎快放棄了。她找了個逃生艙,盡管這種做法不合章程,而就在此時,指令來了。
出人意料的——也不是太出乎意料,也有想到過吧——這道指令居然是疏散撤離。
她知道其中一個貨倉的準確位置,因為幾個月前她都是從那層進船的。但要在寒冷和黑暗里找到那個貨倉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里是艦橋:“叛逆者號”緊急疏散。所有船員前往兩個貨倉。抵達后根據指示行動。
不斷重復的通告讓她有些動搖。誰在發布通告——蕾娜?還是某個艦橋的老船員?——聽起來很嚴肅認真。
賈斯汀打開太空服的燈,差點亮瞎自己。她關上了肩燈,只留了頭盔燈。
其他五個人也照做了。
他們跟著她亦步亦趨,這讓她有些惱火。
搞得她不僅要對自己負責,還得對他們負責。
通告沒說具體時間,只說了緊急。照她看來,說不定這是昨天發的現在才收到。
她開始前行,意識到穿著重力靴趕時間挺愚蠢,她希望自己還沒忘記兒時在學校學的零重力行動技巧。
如果不行的話,她總是還能把重力打開,試著跑跑看。但那樣的話會很艱難。她必須消除腦子里的消極想法,她能做到的。
她走到門口,重力靴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在水下行走,接著她抓住了門框邊緣。
一聲令下,靴子的重力消失了。
她的手仍然緊緊抓著門框,但腳卻抬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好像飄浮在空氣里,盡管并沒有。
“好了,”她說道,與其說在對自己說,不如說是在對她的一群追隨者說,“豁出去了。”
接著,她把自己推進了黑黢黢的走廊。
12
當蕾娜和尤瑟夫到達貨倉時,那兒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每個人都穿著太空服,開著指關節燈。他們大多都站在地上,這意味著重力靴沒有問題。
燈光照亮了每個人站立的地方:小而集中,不似通常貨倉港口那種明亮的大燈。
在那群人之外,貨倉港一片漆黑,比平日更加危險。所有沒安裝人造重力或以其他方式固定的貨物都飄在空中。蕾娜小心翼翼地繞過各種箱子和圓形金屬貨箱。當她靠近港口中心的人群時,她注意到另一群聚集在港口巨門前的人們,有些把頭盔燈對準了艙門。
燈光一個又一個的圓圈映照在門上,幾乎沒有重疊,只留下門的一部分在黑暗里。
她不知道離港口門這么近是不是個好主意。貨倉可沒有氣閘間。如果門突然打開,每個人都會被吸進太空里。
理論上講,如果貨倉門打開,那走廊就會封鎖以保護船的其他部分。但她不確定這個系統是否還奏效,因為現在所有一切都失靈了。
兩組人都出奇的安靜。不像“叛逆者號”當初離開渣丘時那樣喋喋不休;也不像受襲時那樣吵吵鬧鬧。或許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后的生存機會。
再或者,他們早已放棄了。
至少,在這樣奇怪的聚會中有一點好處,透過頭盔大家都看不清彼此的臉。要是她不表明身份,沒人能認出她。如果貨倉的人知道蕾娜來了的話,他們肯定會問她一些無法回答的問題。
現在真希望自己告訴過尤瑟夫不要提她的名字。
好在到目前為止,他一言不發。但他就是那種哪怕碰一下都能把事情搞砸的人。
這讓她有些好奇之前救援的那些人對阿納卡帕的評測。問題是出在驅動上?是像尤瑟夫所說的被撞壞了?如果是這樣,那它會爆炸嗎?
抑或是他在修理的時候把它搞壞了?
她的胃隱隱作痛。不知是因為逐漸不足的氧氣,還是因為身體上的每個細胞都知道是尤瑟夫搞砸了事,只是她不愿承認罷了。
這里是艦橋:“叛逆者號”緊急疏散。所有船員前往兩個貨倉。抵達后根據指示行動。
第三次通告。這是認真的。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抵達貨倉。接下來的指示在哪里?
她瞥了尤瑟夫一眼,不安的感覺讓她瑟瑟發抖。
難道來的是三位入侵者,不是三名救援人員?太空海盜,把“叛逆者號”上抱著獲救希望的船員扔在港口等死?不知怎的,這感覺比殺死所有人還糟糕。
蕾娜看向緊閉的貨倉門。剩下的救援人員還未抵達。
她會沒事的。
他們都會沒事的。
她得堅信這點,否則她會把自己逼瘋。
13
扎格斯到達貨倉1號,伊克巴到達了2號。他們只有15分鐘來做一個快速評估,制定計劃。
他希望帕爾默估算的時間是錯的,因為就目前聚到這里的人來看,遠沒有兩百名。
“蘇菲亞,”他通過太空服的通訊連接對庫蘇說,“你得修改通告。告訴每個人,他們只有五分鐘時間過來。”
“不然怎樣?”她問,“丟下他們?”
“如果我們不得不這么做的話,是的。”他說道。
接著,他把自己推進了1號貨倉。他太空服的光照亮了漂浮的貨物,有些就飄在眼前。兩隊聚集起來的人就像黑暗中的燈塔,其中一對離貨倉港口門太近了。
他沖著那隊人飄過去。
“你們有四十多五十人在1號貨倉。”帕爾默說,他還在搗鼓引擎,試圖給他們爭取更多時間,“你需要我聯絡其中一艘救生筏嗎?”
扎格斯有些惱怒。為什么帕爾默會去關注港口的人數,而不是專注于阻止爆炸?
“這邊我能搞定,”扎格斯說,“你忙你的。”
“我在搞呢。”帕爾默說,“不過我真的無能為力了。我現在去貨倉那邊,畢竟那邊只有你一個應付那么大群人。”
扎格斯沒有回應。相反,他穿過漂浮的貨物,抵達貨倉門。他照亮自己的臉,好讓所有人能看清,他把通訊連接打開,連上所有通訊頻道。
“我叫勞爾·扎格斯,”他說,“我來自艦隊。”
有人雙手合在一起拍起來,然后每個都這么做了。白手套擊打著白手套。當然,他沒聽到任何聲響。
有那么半秒鐘,他在思考這是否是什么他從未聽過的奇怪風俗,接著他意識到他們在為他鼓掌。盡管他們知道他聽不見。
他感到一陣輕松。他之前還在想這艘船是不是他們偷的或者他們知不知道什么是艦隊。
或許他們真不知道,或許他們鼓掌只是因為他從外面來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現在首要任務是把這些人弄下船。
“我需要門附近這群人去貨倉中間。我不知道你們對艦隊的救援技術是否熟悉,但我就當你們都不清楚來解釋一下,我們會把一艘稱為‘救生筏的飛船連接到門的另一邊,幾分鐘后,你們就可以從這里上船了。”
每個人都面向他,但透過頭盔他什么都看不清。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臉,在淡褐色的燈光下,反射到自己的頭盔面罩上。“救生筏一次只能裝下五十人。”
他停頓了一下,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停下的。因為人群混亂起來,好像害怕很多人會被扔下。
“我們的掃描顯示,船上大概有兩百人,”他說,“數字準確嗎?”
沒有人回答。在貨倉遠處的盡頭,他看到了很多走進來的晃動的光影。
另一個廣播響起:
你們只有不到五分鐘時間趕往貨倉。我們開始撤離,時間緊迫。這艘船很快就會解體,請抓緊時間。
他面前的人群又涌動起來。他開始覺得這群人是訓練有素的艦隊船員,因為如果不是的話,估計已經開始互相推搡著往門邊擠去了。
“我需要知道,”在廣播結束后他說道,“船上是否有兩百人?或者是否有別的人在掃描無法看到的地方?禁閉室,或者醫療倉的某個房間里?”
還是沒有人回答他。他開始懷疑他們是否能通過通訊連接進行交流。
“在有人回答我之前,我是不會開始進行疏散的。”他說,盡管這不是真的。
“我們船上有199人。”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她聽起來像是這里管事的。遠處的那群人稍稍分開,她利用身邊船員們的肩膀和頭盔把自己推向前,“沒有人在禁閉室。而醫療艙里也沒什么東西能擋住艦隊的掃描。”
“太好了,”扎格斯說,“謝謝你。我們現在可以進行疏散撤離了。”
那女人離他不到幾英尺,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過來。
她掙扎起來。
“我的太空服……“她說,“請你放開……”
“這不會損壞你的太空服,”他說,“請站在我旁邊。”
“我的太空服快不行了,”她說,“請你放開。”
他沒有松手,而是拽著她往艙門走去。如果她的太空服出了問題,那表示其他人的估計也快不行了。
“救援一號,”他用私人頻道呼叫,“準備好第一艘救生筏,我會打開艙門送出疏散人員。”
“收到。”那邊回應道。
“你知道如何手動操作艙門嗎?”他問這個被他抓住的女人。
“不知道,”她說,“請放開我。”
他松開手,她看起來似乎有些痛苦。“有人知道如何手動操作艙門嗎?”
后面有人舉起了手,手掌燈亮著,幾乎閃瞎他,讓他不得不轉開頭。
“那就你了。”他說,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很有權勢,“過來幫我開門。其他人則有條不紊地按順序走出去。當到達50人上限時,我會通知你們。那時我會關上艙門,讓第一艘救生筏離開,換另一艘過來。”
他沒法詢問他們是否明白。他也沒法看到他們的反應,更不想通訊頻道里充斥著七嘴八舌的吵鬧。
那位舉手的人——他或者她?——已經走到了門邊,扎格斯緊隨其后。與此同時,另一則公告又響起了。
你們只有不到五分鐘時間趕往貨倉。我們開始撤離,時間緊迫。這艘船很快就會解體,請抓緊時間。
那個知道如何開門的人已經把手放在了打開的控制板的一個把手上。
“現在打開?”他問。
“是的。”扎格斯說。
控制板看起來有些眼熟,但扎格斯很高興找到了幫手。他的新助手按下了兩個不同的按鈕,接著拉動了一個小控制桿。如果這個控制板的運作方式和手動控制一樣,那這個控制桿便會拉動一些齒輪,門便會從內置軌道上滑開,就像電腦操作的一樣。
半秒鐘過去了,門紋絲不動。扎格斯心跳加速。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把那么大的門敲開,他更不想在這么多人圍著的情況下朝門開槍,尤其是外面還連著救生筏。
接著,門晃動起來。它開得有些磕磕絆絆——靠近他這邊那扇要比另一邊的門開得更快一些。
救生筏的燈光傾瀉進貨倉里。和貨倉比起來,救生筏顯得異常小。但這不重要,在他未下令前,人群已經涌了上去。
他還沒來得及打開計數系統。
他通過私人頻道問:“你們在監控人數?
“我們在數。”那邊回應道。
太好了,因為他沒來得及。
不到一分鐘,離救生筏最近的那群已經全部登船。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在試圖登船時,一個聲音響起,“人數夠了。讓他們后退。”
“夠了。”他對通訊器說道,“這艘救生筏已經滿載。我們還有另一艘,全部后退服從安排。”
1號貨倉那些還在涌向救生筏的人仿佛沒聽見他說話,不過2號貨倉的人倒是停下了。謝天謝地,最后所有人都冷靜下來。他曾組織過需要用武器維持疏散人員秩序的救援。
他很高興在這里不需要用到。他抬頭看了眼,門那兒已經沒人,他對幫手說:“關上門。”
助手按下了另一個扎格斯沒見過的開關,接著推上控制桿。這門關閉起來比打開順滑多了。
更多人排起隊,有些還開著他們的手燈和肩燈。浮在貨倉里的垃圾仿佛沖著燈光漂去,盡管他知道并不是。
疏散人群又開始躁動起來。他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他們在崩潰邊緣,稍稍一刺激就會抵達臨界點。
此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再響起通告。這會讓他們更加恐慌,特別是他們可能早已超過了伊巴克設定的時限。
他調到對救援一號的私人頻道:“朵詩雅,不要再廣播了。我們現在首要任務是完成疏散。”
“早就在做了,”她說,“我們幾分鐘前已經離開艦橋,那個廣播沒法自動循環播放。你能確認全部人員都已經趕到貨倉了嗎?”
“我不知道,”他說,“救援一號,你有數據嗎?”
“除了已經登上救生筏的,1號貨倉現在有68人,2號貨倉有23人。”
太他媽的好了,他想。他們得把這個貨倉里多的人轉移到另一個貨倉去。
“我們能在這兒停靠三次嗎?”他問。
“可以,但仍有一個問題沒法解決。還有九個人還沒走到任何一個貨倉。”
他覺得有些冷。他可以派人去搜尋剩下的人或者直接拋棄他們。他從未在過去的救援里放棄過任何人。盡管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根據艦隊政策是可以放棄在規定時間內未抵達的人員。
“他們在趕過來嗎?”扎格斯問道。
“看樣子是的。”
“那我會兒等他們,”他說,“我會把他們帶下船。”
在飛船爆炸滅掉他們所有人之前,他得順利疏散這九個人。
14
黑暗中,一切看起來都一樣。墻壁、地板,天花板。門上甚至都沒有標識,至少不是那種真正印刷上去的。當有電的時候,賈斯汀只需要做就是觸摸一下門,而各部門的名字在她眼前不過是一閃而過的玩意兒。
她從未刻意去記這艘船,腦海里無意識中留下的記憶并不能讓她在黑暗和寒冷中順利前行。帶著這五個人里,也沒一個糾正她,對她說,你走錯路了。
不過,她走錯了,肯定錯了。因為此刻她應該抵達了4號甲板才對。她是走太遠了嗎?還是沒走到?上錯了梯子?轉錯了方向?
她毫無頭緒,而她的太空服——她從休息室拿的,一套再平常不過、卻不合身的衣服——沒有地圖系統。什么樣的太空服居然沒有船內架構圖?
“有人知道我們在哪兒嗎?”她問,“有人有地圖嗎?”
其中一個人扶著墻,輕敲墻面,就好像期待會有一張架構圖顯現似的。當然不會有。斷電了。難道這些人都沒意識到嗎?連供氧都不足了,否則他們也不用穿那該死的太空服。
那些威脅著、叫囂著、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被她用力眨巴回去了。
她是否已經錯過機會了?那些救援人員——不管他們是誰——是不是已經把所有人都撤離“叛逆者號”了?
她會死在這里嗎?和這五個連名字都不知道人。死在一艘即將崩壞的船上,只因為她走錯了方向?
就因為她從未費心去學習在沒有電的情況下找路?
她到底怎么了?
她慌了,這就是為什么。
如果她就這么恐慌下去,她會死在這兒。那些跟屁蟲,那些無法獨立思考的人,也會死。
而她會因此良心不安。
她突然笑起來,她都要死了哪還有什么良心。死人是不存在良心的。
或者至少,這群人是沒有的。
她停下來,拍了拍該死的太空服,然后用手指按了按手套。她曾使用過的一些太空服——那些比較負責的新太空服——可以用這種方式調取地圖。
但顯然這套不行。
“太空服,”她說,“你能調出‘叛逆者號的地圖在我的頭盔屏幕上嗎?”
她希望她不是在公放。不過就算是公放也無所謂了。她在想辦法救他們。要是她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那她才會真的尷尬而死。
沒有地圖顯示。
而且也沒人站出來說點兒什么。這些人快把她逼瘋了。她只能再試一次。
“太空服,”她說,“顯示從這里去1號貨倉的路線。”
眼前燈光亮起,一條紅色線路蔓延向右。她轉過去又轉回來,在零重力環境下,她的技能非常有限,而這樣動來動去似乎沒什么幫助。事實上,她這么無厘頭的原地打轉就是零重力造成的。
她伸手扶住墻,看到自己腿上抓著一只手,她居然毫無感覺。她轉頭看了一眼,有人——他們中的其中一個,是個女人——抓住了她,幫她停止旋轉。
那條紅色線路現在指向了賈斯汀身后。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更糟的是她有些頭暈目眩。
但那兒有一條紅色線路,通往一條走廊。即便這條該死的路是錯的,但也是個機會。
她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絕對不能。
“謝謝,”她對那個讓她穩定下來的人說,“謝謝你。”
接著,她讓自己放輕松,利用墻作為支點,轉向走廊的方向,把自己推了出去。用力過猛讓她偏向了走廊另一邊的墻,她不得不再次推開,強迫自己向前移動。
就像游泳一樣。父親多年前曾這么告訴她,他曾在艦隊的船上服役過。或許她加入“叛逆者號”只是想效仿他。把它想象成游泳,只是沒有水的推力而已。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了父親的話。她會游泳。她可以把墻想象成水,在需要時利用它們來推動自己前行。而她也確實需要這么做。因為那道讓所有人五分鐘內到達貨倉的廣播已經是十分鐘前播放的了。
請不要丟下我們,她思索著,強迫自己不要把這話大聲說出口。拜托,求求你們別丟下我們。我們馬上就到。我們在努力,我們只是迷路了。千萬別丟下我們。
盡管,她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她并不相信自己能準時趕到貨倉,她會死在這兒。但至少她努力過了。
15
那個自稱來自艦隊,負責營救的人,把蕾娜推進了被稱為救生筏的玩意兒。或許他有種錯誤印象,以為她會留下來協助救援。
但她的太空服快掛了。要是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幫別的人。
其他人也都擠進了救生筏。筏上的燈亮起來——她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么想念燈光。燈是那么美好,能照亮一切。
這里內部四周都是軟墻,或許是專門為沒有太空服或受傷的人設計的。墻上有許多帶子,顯然是用來裝置睡眠倉的,就像那種掛在墻上的睡袋。
過了一陣她才意識到,那些睡袋是給失去意識、受傷或無法抓住帶子的人準備的。
事情可能會變得更糟。每個人都可能受傷,以至于無法單獨行動。
她吞了吞口水,仍然覺得頭暈眼花。
貨艙門關閉,一層薄膜蓋住了出口。此刻,她是真的在某個立方體里了,雖然這里很明亮。
耶!沒有熄燈真是太好了。她不確定自己還能否應付再一次的黑暗。
歡迎。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在她頭盔里響起。你們現在正乘坐一艘小型救生筏去艾薩格斯的救援一號——另一艘大型救援船,它將會帶你們前往艾薩格斯——救援一號是一艘服役于艦隊的飛船。在一分鐘內,艙內將充滿氧氣,你們可以摘掉太空服的頭盔。如果頭盔更令你們舒適,可以保佩戴狀態。
蕾娜松了口氣,表示感謝。看樣子她會平安無事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比幾個小時前,或許幾天前都重了些。她意識到重力恢復了。她的雙腳碰到了救生筏的地板。
她周圍的人都站到了地板上。有幾個沒抓住帶子的人直接滾倒在地。難怪地面采用的是柔軟的材料。她好奇艦隊花了多久才意識到救生筏的地面需要鋪設這樣的材料以應付這種局面,否則重力系統自動恢復之后,在別的環境下,摔倒的人很可能會受傷。
好了,那個聲音說道,仿佛能聽到她的想法,空氣已恢復,如果你愿意,現在可以摘下頭盔。
蕾娜抓住自己的頭盔,戴著手套的手有那么一陣子竟然什么都摸索不到。接著她想起來只需要一個簡單的指令,就能從里面解鎖。她的腦子也不怎么好使——估計是缺氧造成的。
她摘下頭盔,一陣涼風拂面。她深吸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肺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充盈過了。
另外幾個人也取下頭盔,甩了甩頭,仿佛在抖掉頭上的塵土。或許他們真的是在抖塵土,畢竟他們的頭發全黏在頭皮上,看樣子他們的太空服運作也不太正常。
顯然沒有人測試過這些該死的太空服,如果有測過,那就是這些衣服本身的問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享受著這一切,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曾多么害怕再也不能像這樣呼吸了。
你們去往艾薩格斯救援一號的旅程不會太長。
這聲音顯然不是只在頭盔里播放,而是全船通告。在這艘充滿空氣的小船里,聲波擁有了可震蕩傳播的媒介。
她想在這種自發喝彩的時刻鼓掌,但她沒有。此時這么做,周圍的人應該也無法理解。
一旦我們對接完畢,你們就可以下船登上艾薩格斯救援一號。在那里,你們將接收下一步的指令。抵達后請迅速撤下。這艘船將返程,救援更多幸存者。你撤離得越迅速,我們就越有可能幫助到你們的朋友、家人和同事。
蕾娜倚靠著墻,但她仍然沒有放開緊緊抓著的安全帶,也沒有把取下的頭盔扔到一旁。這么做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有別的狀況發生。
再一次,歡迎登船。
她不在乎這些話都是冰冷的錄音。它們能寬慰她,也能讓其他人冷靜下來——至少安撫了那群還戴著頭盔的人。
不過,每個人看起來還是很緊張,都沒有松開安全帶。那群原本沒抓著帶子摔倒在地的人,就這么原地坐著,好像很怕再移動似的。
這場救援看起來不太真實。或許這一切都是假的,或許她已經死了。
但她知道自己沒死,她還在呼吸。而這是她幾周以來經歷的最美好的事。
一次吸氣,一次呼氣,給了她一種安全感——這種在幾個月前她會嗤之以鼻的感覺。
吸氣,呼吸,安全。
終于,安全了。
16
就在伊克巴準備關閉救生筏門時,又有三個失散的人找到了抵達2號貨倉的路。她聯絡了扎格斯,問剩下的六個人有沒有抵達他那邊的貨倉。
“還沒有。”他說。但帕爾默到了,還有庫蘇和她的小隊。
他將最后幾名疏散人員送上救生筏。他從門那邊沒有看到任何光亮射過來。
但他也不想扔下那六個人。
“這條船已經非常不穩定了,”帕爾默說,“我們不能再等了。”
“我知道,”扎格斯對他說,“我現在打算這么做:我要你和你的小隊進入救生筏,一起回到救援一號。遠程斷開連接。”
帕爾默和其他人驚訝地抬起頭,聽著通訊器傳來的指令后都發出了抗議的聲響。“你打算做什么?”他問道。
“我打算去找那失蹤的六個人,”扎格斯說,“你們把救生筏帶回救援一號,再送最后一艘救生筏過來。”
他沒說出來的是,萬一這艘船爆炸,他們可能會損失一艘救生筏。但他并不真的在乎,他甚至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救那六個人。
此外,如果失敗了,他人都死了,也不用去面對后果了。要是艦隊因為裝備損失大發雷霆,到時候每個人都可以把責任怪到他頭上,沒毛病。
“我也留下來。”帕爾默說。
“不行,”扎格斯說,“他們可能離這兒不遠了。我只需要等在這兒,帶他們上救生筏就好。我現在知道怎么開這個門了,不需要幫手。”
“他們在附近了嗎?”帕爾默問救援一號。
“他們沒有。但他們會在10分鐘左右抵達。”
帕爾默打開頭盔內的燈,好讓扎格斯看清他的臉。
他緊抿著嘴唇,搖了搖頭。
他想表達的信息很明確,他不認為他們還有10分鐘的時間可以耗在這里。
但他不打算說出這個事實。和扎格斯一樣,他可不想上面有人來否決他們的提議,不讓救生筏靠近“叛逆者號”。
“你們是最后的。”他說道,接著用手操作了什么,他們進入的那扇門封閉起來。
“你是誰?”她問道,覺得自己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有些蠢。她之前一直驚慌失措,無法思考。即便現在恐慌逐漸消散,但她依然覺得緊張,就好像無法相信自己已經獲救了。
“我叫勞爾·扎格斯,”他說,“我是救援隊的。我會帶你們去我們的飛船。這會花上點兒時間,但你們安全了。”
安全。她想擁抱他。她如釋重負,想尖叫出聲。相反的,隨著重力增加,她感到自己越來越重。
接著,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響起:歡迎。你們現正乘坐一艘小型救生筏去艾薩格斯的救援一號——另一艘大型救援船……
她感覺自己放松下來。
她安全了,他們都安全了。
他們獲救了。而這一切都結束了。
19
如果道貝爾不是訓練有素的話,眼前的情形足以讓她嚇得捂嘴了。她還是像剛才一樣,緊絞著雙手,這樣才不會表現出那種貫穿全身的緊張感。
從“叛逆者”號救出的193人登上了救援一號,每個人都毫發無損安然無恙,救援一號也是為此設計的。而船員們不允許和撤離的這些人混在一起,因為他們帶著某種從折疊空間出來的時間差。
艦隊規則:任何經歷過這種時間差的人,都需要循序漸進地緩慢告知他們這種變化。過去,艦隊都是很直白地告訴這些經歷變化的船員,希望他們能自行消化。然而,大部分人都無法接受這一切。艦隊因此失誤了不少寶貴的船員。有些直接退役了,而另一部分人的狀態螺旋下降,甚至失去了在進出折疊空間的艦船上工作的能力。
道貝爾嚴格遵循這些規章制度,盡管扎格斯沒有。
她看著救生筏脫離垂死的“叛逆者號”,行動十分緩慢。但至少其他船只都已經離得很遠了。能力峰值的變化愈發頻繁,也愈發不穩定。她不喜歡眼前的一切。
她有種感覺,她的船員們也不喜歡這些,盡管他們一言不發。
每個人都在等待救生筏盡可能地遠離“叛逆者號”。
等這一切結束后,她要向上級軍官諫言,艦隊未來的救生筏都應該內置一臺更快的引擎。她知道現在的救生筏里沒有這玩意兒,因為設計的初衷是可以在一定距離外操縱或者由受傷的幸存者駕駛。
艦隊已經學會了不要給沒經驗的人太多選擇余地。
但此刻他們非常需要這個選擇。
“那艘救生筏得走多遠才算安全?”奧拉茨問,打破了沉寂。
“不曉得。”里比西說——如果連首席工程師都不清楚,那就沒人知道了。
無論道貝爾看到的是怎樣的畫面,救生筏都在以令人煎熬的速度移動著。
在二維空間里,救生筏看起來就像個紋絲不動的方塊;而三維空間中,它是個幾乎沒怎么向前移動的立方體——而她只能通過它背后出現或消失的恒星和行星來判斷它的動向。
只有在遙感勘測里她才能看到救生筏前往救援一號的真正進程。
“以這樣的速度,他們至少得花20分鐘。”烏爾曼說。說給誰聽的道貝爾不知道,她能清楚地看到顯示的時間,艦橋上的人也都能。
二十分鐘的煎熬,她從未見過能量這樣急劇增長。該死的二十分鐘——里比西詛咒道。
道貝爾抬起頭,在屏幕里尋找異常。她首先在傳感器上看到了它。叛逆者的另一端,溫度在升高。“這是怎么回事?”她問里比西。
“艦橋。”他說。
她知道。她知道完蛋了。
在熱像吞沒了整個叛逆者之前,在異常變成了她所監控的二維和三維圖像的光亮之前,在那道光就像抓著空間邊緣的手一樣向外擴散、吞沒了救生筏并完全消失之前。她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她本應該下令讓救援一號離異常區域越遠越好的,但她沒這么做。因為她知道他們會無視這個命令,而且會被記錄在案。她不希望他們留下這樣的案底。
因為他們在等待——并且希望——扎格斯能順利逃出來。
光亮向外擴散,它的邊緣向救援隊的方向延伸,然后逐漸消失,仿佛變得無邊無盡似的。
光就像一個整體般消失殆盡。
她瞥了一眼“叛逆者號”所在區域,又希望又害怕看到殘骸,但眼前什么都沒有。她還期待能看到一個折疊空間打開的邊緣,但也什么都沒有。仿佛叛逆者號根本不曾存在過。
而且,救生筏也不見了。
如果她讓自己坐進船長椅,那她此刻整個人便會癱倒在上面。這也是為什么她不允許自己坐下。
她要做船員們堅強的后盾。
“有救生筏的蹤跡嗎?”她問,聲音比想象的平靜許多。聽起來她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情緒反應。
“沒有。”烏爾曼的聲音顫抖著,“他們消失了。”
“剛才的爆炸把他們送進折疊空間了?”勞里茨問道。很顯然,她并不習慣看到別的船進入折疊空間。
道貝爾也是。在烏爾曼開口前她已經知道答案。
一艘船在進入折疊空間前會發出某種信號,但剛才并沒有任何信號。
“不。”烏爾曼說,“那艘船——那艘被遺棄的船,還有救生筏,都消失了。”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毀了。”
最后那句話在越發冗長的沉默中回響。
道貝爾此時若不謹慎處理,這個詞會讓船員們士氣低落。她必須立刻糾正回來。
“193名幸存者將在一小時內登船,”她說,“我們需要為他們做準備。我們失去了勞爾·扎格斯,但同樣的,這些幸存者也失去了他們的家人和朋友。記住一件事,遵循規則。剩下的困難我來處理。”
每位船員都看著她,表情平淡,眼里卻盡是痛苦。
“今早起床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我們能拯救193條生命。193個活生生的人,被救了。當你們為勞爾哀悼時,請記住這一點。”
她并沒有提另一件或許能安慰他們的事。勞爾選擇回去,選擇違抗她的命令,選擇去冒險,而她很清楚——他們可能都清楚——這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如果她提起這事,那么現在回想起來,似乎表示她贊同這個行為,但她并沒有。他的英勇導致她失去了一位好船員和一條救生筏。
而這將讓她失眠好幾年。
艦橋上的船員依舊望著她。有那么一會兒,她甚至懷疑這些想法是否從她臉上掠過。但她感覺自己紋絲未動。
她深吸一口氣,輕聲說:“等新上船的人安頓好之后,我們會為勞爾舉行追悼會。但在此之前,我們首先要把工作完成好。”
就這么決定了。大家低下頭,手指移動著,勞里茨離開艦橋去協調“叛逆者號”幸存者的到來。
而道貝爾此刻迫切希望擁有一張寬大舒適的船長椅,把她擁進去,支撐她,哪怕只有幾分鐘也好。
可惜她沒有。她就這么站著,不停走動指揮著,就像她該做的那樣。
20
蕾娜站在一間她從未見過的機艙中央。它很小,但有一個睡覺的凹室,里面還有一扇可移動小門、一張沙發和一把舒適的椅子。椅子附近的墻壁屏幕上正顯示著空間圖像。還有一張小餐桌,旁邊是一個更小的廚房,它更多是為自動化食物設計的,而不是用來做飯。浴室有一個全尺寸的淋浴噴頭,有聲波和水的選擇。
用“叛逆者號”的標準來衡量,設施很豐富了。
從任何標準來看都是應有盡有。
很明顯,她現在在另一艘艦船上。艾薩格斯,她從未聽過。起初,這讓她很困擾,但救援人員將“叛逆者號”的幸存者轉移到救生筏,再移動到這艘船,最后在準備好的地方安置妥當,效率之高令人震驚。
就在4個小時前,她以為自己會以非常慘烈的方式死去。
現在她坐在一間屬于她的船艙里,直到艾薩格斯返回艦隊。
沒人告訴她具體什么時候能抵達,也不清楚艾薩格斯到底在執行什么任務。她被告知待會兒有個簡報,但現在她首先需要休息一下,再從小廚房里搞點吃的。
或許還可以試試淋浴。
衣櫥里有適合大多數人穿的寬松衣服,還有兩套太空服。她立刻查看了太空服。
這一切就快結束了。不需要任何人告知,她知道,“叛逆者號”毀了。從他們的眼中,從他們圍繞著討論,以及稍后要進行的簡報就能看出來。
她不怪他們隱瞞信息,她對能活下來充滿感激。
她永遠欠這群人。
她坐進桌旁的椅子里,手松弛地放在平滑的桌面。引力、空氣,燈光。她曾把這一切當作理所當然,她再也不會這樣了。
21
道貝爾給了“叛逆者號”幸存者三天時間消化。她十分緩慢地給出了那艘船的失蹤情況,但仍然沒告訴他們時間差的信息。她打算把這件事交給艦隊來處理。對于這193位失去了100年時間的人,她船上沒有足夠的輔導員來應付。
盡管如此,道貝爾仍然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她不確定現在有些什么,她目前所知道是這些幸存者都曾以這樣或那樣的身份在“叛逆者號”或別的地方服過兵役。但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叛變或者偷了那艘船。她聽到有人說打過一仗,但她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她去見了那個被稱為領導者的女人。那個叫蕾娜·斯貝爾的女人。她是艦隊里最好的語言學家之一。她的檔案之所以被注意,是因為她嫁給了一個搞砸了一切的人,還跟著那個人上了“叛逆者號”。
從道貝爾所知的情況來看,除了蕾娜·斯貝爾,“叛逆者號”的其他人不是被降職,就是最后一次機會登船服役。然后,“叛逆者號”被派出去執行了一次絕密任務。
她在蕾娜的小船艙里與她碰面。道貝爾討厭這種工作任務,她覺得坦誠是最有效的方法。
“在帶你回艦隊前,我需要了解一些情況。”她說,“你的船長和其他三百名船員發生了什么?”
她準備好聽到她的回答——各種抱怨、離家太遠的困難、憤怒的積累,然后……發生了可怕的事情,甚至可能是謀殺。盡管她懷疑蕾娜是否會承認謀殺。
蕾娜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她看起來很傷心。這是道貝爾預料到的。
接著,蕾娜說:“他離開了我們。”
道貝爾也預料到了這種委婉的表達方式。她點點頭,“他到底怎么離開的?”
“我們被送去了渣丘,”蕾娜說,“他從渣丘找到一艘船,帶走了大部分船員,說再也不回艦隊了。他還舉行了投票。要我們在回家和追隨他之間做選擇。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跟著他。大部分人,大部分有能力的人都跟他去了。而我們這群剩下的以為——
“我以為——我們都以為——回家很簡單。但并不容易。”她幾乎是悄聲說完了這句話。
道貝爾愣住了。如果這是個謊言,那是個非常有創意的謊言。但有些東西讓她覺得她沒有撒謊。
“為什么普里馬和其他人不想回艦隊?”她問道。
“因為那些條條框框,”蕾娜說,“他們對那些規則感到不滿,說規則限制了他們做正確的選擇,做好工作——他們討厭艦隊。他們都討厭。他們在渣丘找到了一些工作船,它們離得足夠遠,艦隊不可能輕易追蹤到。于是他們……離開了我們。”
她又使勁咽了口唾沫,眼里溢滿淚水。但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勉強自己多說幾句。
“他們覺得艦隊并不關心他們,”她沒有眨眼,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他們認為艦隊會犧牲普通人的性命來拯救裝備或者更重要的人。顯然他們錯了。”
多年來作為船長,道貝爾都把情緒藏在心里,不讓別人知道。
失蹤的“叛逆者號”船員是對的。過去三天,她一直在生扎格斯不服從命令的氣。
他犧牲了自己和一艘救生筏,愚蠢地試圖拯救六個人的性命。不管怎么說,那六個人本來也活不了。
道貝爾不得不詢問:“那你的妻子呢?”
蕾娜閉上眼,眼淚終于落下來。“她選擇追隨普里馬船長。”
在短短的那句話里,包含了一生、心痛。道貝爾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聽這個故事。
蕾娜睜開眼:“謝謝你救了我們。”道貝爾笑起來。
“樂意之至。”她說。話一出口,她意識到這是發自內心的。她很開心能夠拯救“叛逆者號”上的幸存者們,不管他們是誰或做過什么。
這次救援是例行任務中為數不多的閃光點。
道貝爾必須記住,就像她的船員們一樣,他們拯救了193條人命。
不管未來如何,沒有人能奪走她的勝利,她的全體船員都贏得了勝利。包括扎格斯。
也許尤其是扎格斯。
因為他是對的。盡管困難重重,他們還是值得一試。
道貝爾還需記住,在未來,賭博或許還是會輸,人還是會犧牲。
但有時候,這種賭博確實會有回報。
因為生命得到了拯救。
這是一場勝利,但付出了慘重代價。但勝利都是如此。
道貝爾沖蕾娜笑了笑,站起身。
她倆都有許多事情要考慮。思索、調整和改變。
但她們倆都可以做出這些改變——因為扎格斯的犧牲。
道貝爾和每個“叛逆者號”的成員都可以繼續前進,就像勇往直前的艦隊那樣。
向前。
永遠。
【責任編輯:梁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