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春 (山西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秧歌是流傳于民間的地方小戲,它以地方色彩的旋律、口語化的語言和略帶夸張的表演,講述百姓喜聞樂見的生活和歷史故事,這種藝術形式扎根民間,具有強大的群眾基礎。這首作品的曲調原型即為祁太秧歌代表作之一,它描繪了姐妹二人趕場看秧歌中發生的故事,曲調清新明快,活潑俏皮,充滿濃厚的生活氣息。作曲家鮑元愷先生在對曲調進行民族管弦樂改編時,就敏銳的把握住了曲調中歡快的情緒基調,其中還有一段打擊樂獨奏,把歡樂祥和的節日氣氛烘托的酣暢淋漓。鋼琴作為一種室內樂,音色不能像管弦樂隊那樣宏大,但其圓潤豐滿的音色特點,也給改編留下了很大發揮空間。這首作品就充分運用了鋼琴獨特的音色魅力和織體語言,通過五次變奏,讓聽眾在同一個旋律中感受不同的音響變化,是一次成功的二次改編創作。
作品原型為一段曲式,五句式非方整結構,最后一個樂句為前一個樂句的重復,是祁太秧歌所常用的一種結構形式。其結構圖示如下:
作曲家采取了民歌改編中常用的自由變奏式手法,將結構進行了擴充。擴充后結構圖示為:
從上圖可以看出,作品引子部分采用了歌曲原型主題樂句的變形展開,擴展為三個非方整樂句,由于節拍變化和調性轉換的需要,第二樂句結構明顯長于其他兩個樂句。主題樂段(18-36)結構與歌曲原型結構一致,為五個樂句。在其后的五次變奏中,除最后一次變奏將結構進行了縮減(省略了最后一個樂句)外,其余均與主題結構保持高度一致。值得注意的是,在變奏二之后重復了引子部分的材料,在這里起到一種連接和變化的作用,變奏五則直接重復了變奏二,尾奏部分重復了引子部分的材料,并將其結構進行了縮減,以形成首尾呼應。
這首民歌原型的調式本身就很有特點,其獨有的“#sol”音,在全國的民歌曲調中都很少見。但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這首民歌作品同時包含了“#fa”和“#sol”兩個變化音級,但它并不能簡單的理解為旋律小調式,而是獨特的地方音樂文化中的“聲腔變音”,其本身應理解為七聲羽調式。
這首鋼琴作品的引子部分,從調式的主音G羽音開始,前4小節通過主旋律多次重復調式主音,強調了羽調式的主導地位。第5小節通過調式變音和旋律、和聲的半音化發展,為轉調做鋪墊,第7小節轉調為G宮調式,并貫穿于整個引子部分,是為同主音調式轉換。
主題A為調性回歸。轉為G羽調式,并持續到變奏二結束。中間引子部分是開始部分的完全重復,為G宮調式,后面的變奏三、四、五及最后的結尾部分均回歸G羽調式。
從調式結構來講,這首作品并不是非常復雜,利用同主音調式的轉換帶來了聽覺上的新鮮感,這也是很多民歌改編作品中常用的手段(如周廣仁先生的鋼琴作品《陜北民歌主題變奏曲》第1-8小節),這種手段既能保證旋律線條的統一性,又可以很方便的通過和聲變化來形成色彩對比。
在這首作品的調性轉換中,強調了調式骨干音的運用,如作品第三、四小節中反復出現的低音(sol、la、re),在G羽調式中視為“羽、商”音,為主屬關系,在后調G宮中,則為“宮、徵”音,也是主屬關系,可見,作者在調性的轉換上進行了精心的安排。
民歌的改編要保持原汁原味,必須運用民族化的音樂語言。如何運用和聲的民族語言?在中國民族音樂的鋼琴改編史中,曾經歷了三個階段。總結起來,就是將現代和聲技法與中國音樂特點結合起來,取長補短,融匯貫通。而體現民族音樂語言的最有力手段,就在于和聲的編配。
眾所周知,和聲的基礎在于和弦的運用。它直接決定了音響的色彩變化和連接的順暢。在這首作品中,大量運用了“四二度疊加”和弦,這也是山陜民歌多聲改編作品中常用的一種和聲編配手法,它以山陜民歌旋律進行中的“二四度框架”現象為依據,將其進行八度疊加而形成和弦,這種和弦打破了常規的三度疊置原則,具有濃厚的山陜地方音樂風格。如下例中右手聲部第3、4小節第一個和弦:

同樣的和弦形態,在這首作品的一開始就出現(類似的和弦,在作品第66、67小節等位置也有出現),讓聽者一開始就有了很強烈的地域文化認同感:

除此之外,三度疊置和弦也是作品中主要運用的和弦。在變奏四中,大量運用了這種和弦的編配手法,并以轉位和弦為主,其中偶爾也出現二四度疊置和弦作為補充。這種和弦式的編配既突出了旋律的美感,又獲得了豐滿的音響效果。除此之外,作品中也借鑒了西方和聲編配手法,如在第5小節中,調性轉換運用了和弦的“大換小”,并通過離調半音和弦進行,將兩個調式進行了對接,是中西方作曲技法的完美呈現。
在和弦功能上,多為主屬連接(在羽調式中,羽、角兩音,視為主屬關系)。以主題樂段前6小節為例,其和弦續進為Ⅰ-Ⅴ-Ⅰ-Ⅴ-Ⅰ,典型的正格進行。由此可見,和弦編配也充分考慮到了和弦功能上的邏輯關系。
鋼琴作品中,若和聲是骨架,織體便是靈魂。而對于變奏曲式來說,織體甚至直接決定了主題發展的趨勢。
在這首作品中,織體變化相當豐富。其中,主題與變奏一采用全分解式,變化來自右手聲部的旋律音程疊加和左手演奏法的改變(連奏變為斷奏),并偶爾加入左手半分解式和弦;活潑而又靈動,姐妹二人的興奮心情和青春氣息躍然入耳。變奏二采用的是柱式和弦式織體,仿佛聽到了遠處的傳來密集的鑼鼓聲,右手旋律采用八度疊加,與左手呼應,催促姐妹二人加快步伐。
變奏三采用了柱式和弦式織體,與變奏二不同的是,和弦直接與旋律緊密連接在了一起,通過雙手不同的聲部分配來形成音色的層次變化,這種織體比較清新,仿佛小旦的回眸,顧盼生姿,間或出現的低音固定音型,就像小丑的出場,活躍了氣氛,增加了作品的靈動感。
變奏四前面的部分運用了加花式手法,左右手同步將旋律進行細化,戲劇性更強。隨后左手聲部出現了低音主旋律,以八度疊加,將主題節奏進行了拉長、變型,右手繼續以快速跑動,仿佛戲曲中的緊拉慢唱,將作品帶入高潮。變奏五是全曲結尾部分,與變奏二基本一致,在敲鑼打鼓中,作品漸漸進入尾聲。
節奏是由不同時值長短的音符進行有機組合,節拍是固定出現的強弱交替,它通常與節奏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從而表現特定的情感需要。
在這首作品原型中,節拍以2/4為主,只在第一小節出現了一次4/4拍子。從節拍特點來說,曲調整體緊湊活躍。改編作品從主題A到五次變奏,均采用了4/4拍子,在引子部分,節拍的改變比較頻繁,出現了4/4、3/4、6/8、2/4拍子,可見作者為了音樂表達的需要,對節拍進行了比較大膽的改造。值得注意的是,節拍雖然變換較多,但其過度銜接自然流暢,沒有絲毫的唐突,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節拍之間的轉換遵循了循序漸進、逐步推進的原則。主題和變奏部分節拍將原型2/4換為4/4拍,并整體將節奏時值擴大一倍,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作品的抒情性,而且,為左手織體的寫作留出了更多發揮的空間。
除此之外,節奏的改編也有一些特點。如引子部分,大量采用了小附點節奏,這是原型中從未出現過的。眾所周知,這種節奏被稱為“進行曲”式節奏,說明這種節奏型本身具有很強的動力性。這里一開始就出現的小附點節奏,恰恰奠定了整個樂曲的情緒基調,可謂獨具匠心。
我國是民歌的海洋,五千年歷史的沉淀,留下了大量寶貴的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創新、發展,是新時代藝術工作者必須承擔的責任。民族音樂素材的多聲創作,歷經百年的實踐,涌現出大量經典的作品。朱培賓的這首改編作品,是在深度挖掘民族音樂文化的基礎上,結合西方作曲技法而行成的佳作。雖說使用了西洋樂器作為載體,但它很好的保留了祁太秧歌亦歌亦舞音樂特點,具有濃厚的黃土高原生活氣息。希望能通過本文的分析,能讓讀者深入理解這首作品,從而更好的欣賞、演奏及指導藝術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