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破產重整中對法院強制批準權的限制

摘要：《破產法》賦予了法院強制批準重整計劃的權力，但是實務中這種權力行使自由裁量權過大，存在濫用、誤用風險。本文首先分析了法院強制批準權的行使存在的問題，其次分析了強制批準權濫用之原因，最后提出了完善法院強制批準制度的建議。

關鍵詞：破產重整;重整計劃;建議

中圖分類號：F813??文獻識別碼：A??文章編號：

2096-3157（2020）01-0158-02

一、問題的提出

1?法院強制批準權的行使現狀

我國《破產法》第87條賦予法院強制批準重整計劃的權力，筆者通過對《破產法》實施后的破產重整案例進行梳理，整理出樣本54件，其中強制批準重整計劃的有16件。分析這些案件可發現我國強制批準概率高，法院幾乎是“逢案必裁準”，當各表決組未通過重整計劃時，法院往往根據債務人或管理人的申請以社會利益優于個體利益為由對重整計劃予以強制批準。但問題在于如何確定社會利益？實踐中往往將諸如企業破產倒閉所帶來的稅收減少、失業增加、社會不穩定等均視為社會利益。如果有表決組或債權人不服從這些“社會利益”、未通過或拒絕重整計劃表決，法院則在不明顯違背《破產法》第87條規定條件的前提下強制批準該重整計劃，此時的社會利益已“異化”為法院濫用強制批準權的工具。

具體而言，強制批準權的行使存在以下問題：其一，程序簡化，效率至上，缺乏實質審查。實踐中，多數法院只進行形式審查，僅用幾天就完成了審查工作，最快如*ST錦化，提交當天即予批準;S*ST光明提交1天被批準，法院配合公司“保殼”意圖明顯。其二，批準裁定從簡，無說理過程。法院在強制批準裁定書中往往只是羅列法律條文和最終裁決的結果，對于批準重整計劃的理由、審查了哪些內容、認定了哪些事實的內容寥寥無幾。

2?限制法院強制批準權之必要性

（1）提高重整成功率，節約社會資源。重整計劃經法院批準以后就產生效力，債務人需要被動地履行計劃中的義務，至于計劃能否成功或發生執行障礙，對債務人來講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約束機制。實踐中，有些公司重整失敗對債權人利益產生重大影響，有些公司雖勉強執行完畢重整計劃，但留下了諸如資產處置、職工安置、業務重組等重大未決事項，成為無營運資產、無盈利業務的“僵尸”企業，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

（2）保障債權人利益，實現社會效益最大化。一旦重整程序啟動，即意味著不論是擔保債權人還是普通債權人都必須依重整程序行使權利，債權行使受到限制，這就使得債權人面臨巨大的風險：萬一重整不成功，不僅其應得到清償的財產可能貶值，而且共益債權的優先清償更可能使其財產化為烏有，因此法院應慎用強制批準權以保障債權人合法利益。

二、強制批準權濫用之原因分析

1?行政干預

破產重整不僅涉及債權人、債務人的利益，更關系到社會利益，尤其是一些大型企業的破產重整，涉及面廣，影響力大。一些政府出于稅收政績、保護地方投資環境的目的，向法院施加壓力，最終導致一些不具有可行性的重整計劃被法院批準執行。以江西賽維案為例，該案重整計劃兩次表決均未通過，最終法院強制批準了該重整計劃。據《經濟參考報》援引一位債權銀行人士的話稱，江西省政府金融辦多次召開賽維破產重整工作協調會議，明確要求各債權銀行支持賽維破產重組方案，如此行為讓銀行成為了冤大頭。

2?標準模糊不合理

我國《破產法》第87條規定了強制批準的審批條件，但過于原則，法官自由裁量權較大。

其一，適用強制批準的標準模糊不合理。《破產法》規定了六項申請強制批準重整計劃的標準，可概括為三類：第一，不使各債權人可期獲得的利益低于進入破產清算可期獲得的利益;第二，對各類債權人和出資人的利益分配符合公平原則;第三，整個計劃具有可行性。但是問題在于第一類標準中債務人在重整計劃中所獲得的利益是否高于在破產清算中的利益不好確定，后兩類標準也都具有極強的不確定性。公平原則與可行性都是抽象性的規定，缺乏統一判斷標準，不同的法官認識不一。

其二，可行性審查缺乏標準。我國《破產法》規定強制批準的標準之一是“債務人的經營方案具有可行性”，但是法院作為司法審判機關并不具備可行性判斷的專業能力。重整計劃是否具有可行性不僅取決于債務人的資本結構、負債情況等，也與治理水平、技術條件、市場環境、盈利能力等多方面商業因素相關。實踐中債務人往往會使用商業報告的形式對可行性進行說明，法院難以勝任這種專業商業性審查。從已有案例看，法院對可行性的描述只是原則性地提及，核心問題簡單帶過。

3?程序設計不健全

法院在強制批準重整計劃前的程序設計不健全也是我國強制批準權濫用的原因：

其一，缺乏詳細的信息披露機制和協商程序。我國《破產法》缺乏重整案件信息披露的具體規定，主要由各地法院自行規定，信息披露的范圍、時間等均無統一尺度。以賽維破產案為例，多數債權人曾抱怨管理人并沒有與債權人進行有效的溝通，且信息披露不充分，在選定投資人、評估機構、償債方式等方面都沒有與債權人進行協商。

其二，缺乏聽證會制度。我國法院對于重整計劃的審查主要是書面審查，人民法院在自行審查后認為符合重整條件的便可以直接裁定批準重整計劃，過程中沒有召集持反對意見者傾聽其意見，導致權益受損的持反對意見關系人不能充分表達自己的主張。

其三，缺乏異議救濟機制。破產法沒有規定法院審查重整計劃的方式和程序，法院的強制批準權的運用處于一種半隱蔽狀態，法院一旦批準重整計劃重整程序即告終止，利害關系人在強制批準之前、強制批準之后即使有異議也沒有任何諸如上訴或復議的表達異議的救濟途徑。權利沒有救濟等于沒有權利。

三、規范法院強制批準權的建議

1?明確強制批準權行使的具體標準

其一，確定絕對優先原則。絕對優先原則強調的是對不同性質債權在重整程序中清償順序的尊重。有學者認為我國《破產法》第87條第（1）（2）（5）項明顯體現了絕對優先原則，也有學者認為我國《破產法》沒有絕對優先原則的規定，在此筆者不予討論，關鍵的是即使該條款體現了絕對優先原則，也遺漏了一個重要內容，即：沒有提及普通債權人與股東間的清償順序問題。筆者建議明確普通債權人優先于出資人和股東獲得清償。

其二，細化可行性原則。只有內容明確化具體化，債務人執行計劃才有合法依據，行為也會受到約束;同時，管理人執行監督以及法院裁定重整計劃執行完畢才有明確的依據和參照。美國破產法在長期的審判實踐中積累了一些可行性的判定因素，如現金流的狀況、債務人之前的償債表現、企業未來的盈利能力、產業政策及前景、管理能力、是否有能力執行重整計劃等，筆者認為可予借鑒。

2?完善程序設計

（1）建立聽證會制度。正當程序原則要求在剝奪個人某種利益的時候必須保障他享有被告知和陳述自己意見并得到聽審的權利。《美國破產法》即規定法院批準重整計劃應召開聽證會，聽取債權人、股權持有人和一些其他機構等各方面的意見。德日法韓等也有類似的聽證程序。為了法院在審查重整計劃過程中全面了解案件情況，作出合理裁定，我國也應明確聽證會制度。聽證過程中，當事人可以就債務人經營方案、清償率、執行期限等重大問題進行充分協商，利害關系人也可要求債務人、管理人就相關事項作出解釋說明。

（2）建立監督和異議機制。在民事、刑事訴訟中，當事人有上訴的權利，在行政訴訟中當事人有申請復議的權利，但是重整計劃強制批準后當事人卻沒有類似的權利，這對當事人是不公平的。在破產重整中，我國法律亦應賦予利害關系人異議權。首先，在重整計劃評估過程中，當事人認為評估報告有誤時，有權要求評估機構，債務人等作出解釋。其次，賦予利害關系人向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復議的權利，復議期間不停止執行。

（3）建立信息披露制度。每個市場主體都是理性經紀人，只要有足夠暢通的信息，他們就會做出正確的投資決定，包括對重整計劃的表決。在信息披露足夠公開充分的時候，法院在行使強制批準權時也獲得了更多準確信息，一定程度上防止了強制批準權的誤用。《破產法》規定債務人或管理人應當就重整計劃草案作出說明并回答詢問，卻沒有關于信息披露的規定。筆者認為重整計劃草案制作人向債權人和其他當事人提出重整計劃時，應附上一份信息披露說明，披露的標準須達到理性投資者可以做出決定的充分程度。

其次，法律對信息披露的內容設置相應的標準，比如債務人的財務背景;方案可行性的證明等。

3?構建獨立公正的破產司法體系

（1）設立巡回法庭。我國已經有一些法院成立了專門的破產審判庭，但是仍不能擺脫行政干預。現有框架下在全國范圍內建立跨行政區域的破產法院具有現實可行性。若由巡回法庭對其轄區內的破產案件行使管轄權，既可提高破產法官的專業素養，又保證了案件審理的司法獨立性。

（2）提升重整案件法官專業能力。重整計劃是一種高度市場化的商業安排，要求法官不僅需要具備專業法律功底還要精通財務、企業管理等，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行使強制批準權時綜合考慮多種因素，作出最佳判斷。法院應加強對重整案件法官的培訓，定期進行財務、管理、會計等方面的知識培訓，提升審理重整案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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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影，武漢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