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樓夢》中,作家曹雪芹在處理劉姥姥這一人物時所用的一些描寫方法與什克洛夫斯基所提出的“陌生化”理論相契合。在敘事視角上,通過劉姥姥的陌生視角來凸顯賈府的豪華奢靡;在人物語言方面,以其莊稼人的陌生化語言來描述“鐘”、“畫”、“穿衣鏡”等貴族特有的物件,以延長讀者探求劉姥姥內在人格的審美感受過程。
關鍵詞:劉姥姥;陌生化;視角;語言
什克洛夫斯基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的代表性人物,明確提出了著名的“陌生化”理論。在“陌生化”被正式提出前,就已有作家有意無意地、自覺不自覺地運用它,清代曹雪芹在《紅樓夢》圍繞劉姥姥這一人物就展開了許多“陌生化”的描寫。以她社會底層的陌生化視角來觀察賈府,以她莊稼人的粗鄙的語言來描述封建貴族家庭的獨有的西洋物件,把賈府中人熟知的、甚至已經機械化定格的事物進行“陌生化”的處理,讀者的審美感受過程不知不覺就被延長,這也是一部文學作品吸引讀者的關鍵之處。
一、劉姥姥“陌生化”的視角
1、觀察賈府的房舍構造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給劉姥姥的定位是“芥荳之微,小小一個人家”①,給賈府的定位是“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②兩者的階級差距就已躍然紙上。以劉姥姥小小人家的視角,來看賈府這樣的王侯貴族,其奢華就一定會被無限放大,這樣的“陌生化”效果是無法通過其他人物的視角展現的。站在劉姥姥的視角來凸顯賈府房舍的豪華,最典型的是對于鳳姐兒和賈母住處的描述。人們往往都會對身邊的、眼前的東西習以為常,最終視而不見。劉姥姥一個窮苦了一輩子的莊稼人對眼前金碧輝煌的賈府充滿了新鮮感,“陌生化”就是要把被自動化的事物變得不尋常,給讀者傳遞去鮮活的感受。
2、觀察賈府里的人
以劉姥姥的視角來觀察賈府里形形色色的人,上到主子小姐,下到侍妾丫鬟,一方面凸顯了賈府的奢華。“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③“只見一張榻上歪著一位老婆婆,身后坐著一個紗羅裹的美人一般的一個丫鬟在那里捶腿”,④府中稍體面些的丫頭的衣著,在劉姥姥眼中已是正主的穿戴,可見賈府當時富貴榮華到了何等的地步。
另一方面,劉姥姥的陌生化視角巧妙地展現了人物形象特征。第四十回中劉姥姥帶領讀者參觀了黛玉的書房:
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劉姥姥道:“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賈母笑指黛玉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劉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這那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⑤
賈府人都知曉林黛玉才情高、作詩妙,而劉姥姥此話一出,便放大了林黛玉才華橫溢、讀書之多的特點,與尋常女子大不相同。
二、劉姥姥“陌生化”的語言
1、對事物反常化的稱呼
文學作品要取得“陌生化”的藝術效果,作家就要留意對于作品語言的處理。對事物反常化的稱呼,是文學語言“陌生化”的重要手段。什克洛夫斯基認為托爾斯泰作品的語言就是“陌生化”的典范,“他不用事物的名稱來指稱事物,而是象描述第一次看到的事物那樣去加以描述,就象是初次發生的事情,同時,他在描述事物時所使用的名稱,不是該事物中已通用的那部分的名稱,而是象稱呼其他事物中相應部分那樣來稱呼。”⑥《紅樓夢》第六回,劉姥姥第一次見到“鐘”這個西洋物件,她的世界里對鐘表并沒有概念,于是曹雪芹使用了劉姥姥所熟悉的事物的稱呼來描述“鐘”:“打蘿柜篩面”、“匣子”、“秤砣”、“金鐘銅磬”。“鐘”各個部分的特征被無限放大,這里的“鐘”就成為了什克洛夫斯基所說的“詩意的形象”,給讀者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2、強調“第一次”的所見所感
“陌生化”突出主體第一次接觸客體時的感受。第四十一回,劉姥姥喝醉后誤入怡紅院,先是見到一幅極為逼真的“美人畫”:“只見迎面一個女孩兒,滿面含笑迎了出來”,⑦竟不敢相信一幅畫生動到如此地步。緊接著,劉姥姥見到鏡子里的自己,只以為是親家母,便有了以下的情景:
剛從屏后得了一門轉去,只見他親家母也從外面迎了進來。劉姥姥詫異,忙問道:“你想是見我這幾日沒家去,虧你找我來。那一位姑娘帶你進來的?”他親家只是笑,不還言。劉姥姥笑道:“你好沒見世面,見這園里的花好,你就沒死活戴了一頭。”⑧
這里便是劉姥姥對第一次所見之物的感受,誤把畫里的美人當作活生生的女孩兒,誤把鏡子里的自己當作親家母。以“陌生化”的藝術技巧,寫出了事物的質感和自身對于客體的新鮮感。正如什克洛夫斯基所說,“藝術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復雜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難度和時延,既然藝術中的領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就理應延長”,⑨曹雪芹以“劉姥姥化”的語言來描述這三個物件,此時客體并不是赤裸裸地直接呈現在讀者眼前,而是延長了讀者思維到達客體一端的感受過程。
綜上所述,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對于劉姥姥的敘事視角和語言的處理方式,與“陌生化”理論相契合。曹雪芹與什克洛夫斯基生活在不同的文化圈,但都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關注到了文學的形式特征與藝術技巧。由此可見,異質文化之間也會存在一種內在的相容性和類同性,中西方文學之間是可通約的。
注 釋
①②③④⑤⑦⑧ (清)曹雪芹、高鶚著.黃渡人校點.紅樓夢[M].齊魯書社,2007:38,38,41,267,272,285,285.
⑥⑨ (蘇)什克洛夫斯基等著.方珊等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M].三聯書店,1989:7,6.
參考文獻
[1] (蘇)什克洛夫斯基著.劉宗次譯.散文理論[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7.
[2] 錢鐘書.談藝錄[M].北京.三聯書店.2001.
[3] 胡亞敏.敘事學[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4] 張毅蓉.“陌生化”與《紅樓夢》的藝術描寫[J].遼寧大學學報.1998(2).
[5] 陳眾議.“陌生化”與經典之路[J].中國比較文學.2006(4).
作者簡介:朱奕璇(1999-),女,河南洛陽人,河南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