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龍
近期,畫廊主賈廷峰與藝術家谷文達之問的一樁公案在藝術圈引起了不小的波瀾。據賈廷峰所言,2020年7月11日他送拍了一件蓋有谷文達印章的小幅作品,并以3萬元人民幣落槌;2020年8月1日,谷文達認定此件拍品是偽作。賈廷峰求證于作品來源、谷文達前妻,得到的答復是:“這是一件真品。”
此文不展開此事,畢竟我等旁觀者不知個中細節,只是以此作為引子思考一個問題:作品真偽是否應該藝術家說了算?事實上這并不是個案,2010年藝術家耿建翌也曾將早期的作品定為偽作——當然斯人已逝,出于尊重,不過多評價。我認為,未來還會有更多類似的事情出現,因為這是體系漏洞的后果。如果不在制度和規則層面上解決問題,單純依靠藝術家的道德自律,是不可能長久有效的。
“真偽”應該是藝術市場的首要問題,而且它是與“產權”問題捆綁在一起的。如果藝術品的真偽不清晰,產權、定價、流通都無從談起。傳統藝術市場中,作品真偽是由藝術家來裁決的,以藝術家簽名、蓋章、作品前拍照等為主要方法,每逢出現真偽糾紛,藝術家有義務出面親自鑒別。這種機制從古至今有一定的有效性,其生效的前提是:農業經濟下傳統藝術行業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圈子,人情與道德是維系圈子規則的基石,在“人情道德”的名義下,藏家與藝術家形成了一種利益上的制衡關系,違反了圈子規則會對自己造成巨大損失,因此必須自覺維系。改革開放以后,中國引進了歐美藝術市場的體系,但由于大環境與歐美不同,致使其仍然延續了傳統藝術圈的核心規則——這就出現了我們今天看到的現象:市場經濟下的藝術市場體系設置,卻按照圈子規則和習慣行事。
這也是藝術產業困境的根源。產業市場意味著公開市場、法治市場、契約市場,它的規則建立在外在約束的基礎上,而不是道德自律的基礎上。產業市場的參與者并不僅僅是圈子內的人,而一旦如此,前文說到的那種制衡體系就失效了,藝術家也不必再擔心違背“規矩”的代價,約束藝術家的力量已經消失。這種情況下,當企業、藝術品投資基金等新的市場主體本著產業市場的邏輯進入封閉的藝術市場時,他們發現擺在面前的是個原始而巨大的風險:竟然沒有完善的真偽、產權制度,一切都由藝術家說了算,這在他們看來顯然是不能接受的——萬一藝術家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下不認賬怎么辦?這種擔憂并不是空穴來風。按照圈子規則,藝術家的作品價格只能漲不能跌;而且成名之前那些出于生存需要而創作的作品,藝術家在成名之后通常不情愿將其納入自己的作品體系,這就出現了不符合經濟規律的怪異現象——越早投資、獲益越低。我常聽到藝術圈抱怨,為什么歐美的藝術品可以去銀行抵押,國內卻行不通。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圈子市場下,真偽、權屬、定價體系都缺乏法定的規范,藝術家本人的意志完全左右這個規則,是典型的“人治”,所以藝術品也不可能成為“資產”,最終的結果就是資本大量撤出藝術圈,企業敬而遠之。
藝術品的真偽不能完全仰仗藝術家的個人意志,而是應該形成規范的、具有司法采信效力的證據鏈,早先的一些藝術品基金已經提供了這方面的經驗:在購買藝術家作品時,藝術家需要在公證處的公證下宣讀作品的主要信息、版數和保真承諾并簽字;同時為了避免“貍貓換太子”,保證“此物即此物”,作品要采集紙紋數據進行鑒證備案,這些證據經過公證后,具備了相應的司法效力;無論對買家還是藝術家,都公平地提高了違約、貓膩的成本。
總而言之,唯有法治取代人治,以制度規范取代圈子規則,藝術市場才能重建信用,改變社會上對藝術圈“水太深”的看法,社會資本才敢于再次進入藝術行業,大家的日子才會好起來。
(編輯/余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