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欣然
摘 要:回歸史實中法官所具有的形象與立場,本文從歷史中找尋歷代法官真實案例,論述其在面對法律時,如何守住人格與法律的尊嚴,維護法的客觀性。試剖析在審理案件時的立場與態(tài)度以及審理詔獄時的案外立場,并引出法官背后的所不同于傳統(tǒng)印象的帝王面對法律時的另一面向,對于權(quán)與法的衡量。以期還原歷史,深入探討古代法官文化。
關(guān)鍵詞:法官;皇權(quán);立場
一、對法客觀性認識的不同
古代優(yōu)秀法官眾多,有的在行為方面不畏權(quán)貴、犯顏執(zhí)法,維護法律威嚴,在情感方面有惻隱之心、同情弱者,于品性上清廉自律。他們作為為百姓判案與糾案的法官,對法律的認識和運用亦各不相同,有的堅守法律,當皇帝有所旨意時,仍首先考慮于法是否合理,尊重法律的客觀性;亦有法官曲意逢迎皇帝的指令,遵照其意志,不惜違背法律的客觀性。比如《舊唐書》①中記載:
姚、巂道蠻反,命懷古馳驛往懷輯之,申明誅賞,歸者日千計……恒州浮屠為其徒誣告祝詛不道,武后怒,命按誅之。懷古得其枉,為后申訴,不聽,因曰:“陛下法與天下畫一,豈使臣殺無辜以希盛旨哉?即其人有不臣狀,臣何情寬之?”后意解,得不誅。
裴懷古面對武后的旨意,慷慨直言“豈使臣殺無辜以希盛旨哉?……臣何情寬之?”,其認為皇上的法律應與天下人的一樣,不可讓人誅殺無罪之人來順應圣旨。而若真有人存在背叛皇上之罪行,懷古作為法官自然沒有情面可以寬免他們。他認為忠誠固然重要,秉公執(zhí)法、維護法律更為重要,有勇氣和謀略,強調(diào)所遵循的法的客觀性,并不以皇帝意志為轉(zhuǎn)移。
而與之相反的是張湯,其以人主之意的做法于《史記·酷吏列傳》②中有所記載:
是時,上方鄉(xiāng)文學,湯決大獄,欲傅古義,……奏讞疑,必奏先為上分別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法廷尉挈令,揚主之明。奏事即譴,湯摧謝,鄉(xiāng)上意所便,必引正監(jiān)掾史賢者,曰:“固為臣議,如上責臣,臣弗用,愚抵此?!弊锍a?。間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為此奏,乃監(jiān)、掾、史某所為?!逼溆]吏,揚人之善、解人之過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jiān)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釋,予監(jiān)吏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裁察?!庇谑峭寽?。
他常以皇帝之意做事,根據(jù)皇帝喜好儒學,因此將其研習并運用判案之中?!吧戏洁l(xiāng)文學……欲傅古義”,一旦受到皇帝譴責,便馬上謝罪,同時列舉出賢能官吏,善于在皇帝面前表明自己正在自我反省,“奏事即譴……必引正監(jiān)掾史賢者”,且遵循皇帝想法,“如上責臣,臣弗用”。在對下行事時,亦是提及皇帝,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裁察”,由此可見于張湯心里皇帝自然是凌駕于法律之上的。他用法嚴酷, 同時揣摩旨意行事,作為一名君主當時用來維護專制統(tǒng)治的酷吏,在朝廷做官似乎游刃有余。
二、法官審理詔獄過程中的案外立場
在古代,中央法官審理詔獄一般是大案、要案,一方面需將案情查清,另外需給予皇帝一個結(jié)果和交代。于此,明晰案件,敢于直面案情、澄清結(jié)果便顯尤為重要。《后漢書·寒朗傳》③中有對東漢官員寒朗論獄平冤的記載:
永平中,以謁者守侍御史,與三府掾?qū)俟部及赋z顏忠、王平等,辭連及隧鄉(xiāng)侯耿建、朗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顯宗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物色獨問忠、平,而二人錯愕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為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乃召朗入,問曰:“建等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朗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四侯無事,何不早奏,獄竟而久系至今邪?”郎對曰:“臣雖考之無事,然恐海內(nèi)別有發(fā)其奸者,故未敢時上?!钡叟R曰:“吏持兩端,促提下。”左右方引去,朗曰:“愿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國耳。”帝問曰:“誰與共為章?”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后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嘆,莫不知其多冤,無敢牾.陛下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p>
當有人被控謀反之時,皇帝面對這一危及統(tǒng)治的政治犯罪,開始大興冤獄,官吏們怕受牽連畏縮在后,驚恐不安,而寒朗不忍看到如此龐大的無辜人群受到牽連,出于御史的監(jiān)察職責論獄事,根據(jù)案件事實敢于直言,將無辜之人從皇帝的情急之下抽離出來,行使了作為暫理侍御史的權(quán)力與職責,而不惜犧牲自己名利。雖身在案外,但作為可審理此案的中央法官而言,沒有選擇無視無辜之人的性命保全自身的性命與官位,出于同情之心與責任使然,毅然理清詔獄,完成了對善意之人的維護。這是對案件的交代,對法律的正視、秩序的維護,亦是一份忠于皇帝和百姓,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決心。
三、 諸法官對權(quán)與法的認識態(tài)度
法官的權(quán)力受之于皇帝,而又將法律作為工具加以運用,在行使過程中難免存在沖突,那么法官對于皇權(quán)與法律的認識是何,皇帝自身對己所掌握的權(quán)力以及面向法律之時如何做出決定,值得深思與探討。
在《資治通鑒》④中存以下記載:
釋之為廷尉,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出,乘輿馬驚。于是使騎捕,屬之廷尉。釋之治問。日:縣人來,聞蹕注,匿橋下。久之,以為行已過,即出,見乘輿車騎,即走耳。廷尉奏當,一人犯蹕,當罰金。文帝怒日:此人親驚吾馬,吾馬賴柔和,令他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罰金!釋之日: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時,上使立誅之則已。 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傾而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日:廷尉當是也。
張釋之持觀點認為身在廷尉一職,定要嚴格執(zhí)法,依法行事,按規(guī)定犯罪者應處以贖刑。其言“今法如此……是法不信于民也?!窦认峦⑽?,廷尉,天下之平也,”這體現(xiàn)了法是天下之法,應不負百姓信任。他言及皇帝自然可行使皇權(quán),但身為廷尉,應關(guān)注法律衡平,如此言語實則體現(xiàn)一種政治智慧。“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的觀點與“刑無等級”的觀點亦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其執(zhí)法如山,“縣人犯蹕”案堅持認為皇帝應尊重法官獨立辦案權(quán)力,同時可看出對“明德慎罰”之精神的繼承,堅持依法量刑,規(guī)范有序,避免輕罪重判或重罪輕判情況發(fā)生。另一方面,對普通百姓作為弱勢群體,不加重治罪,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所頌揚的“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的執(zhí)法精神。
另《資治通鑒·唐紀八》⑤中有關(guān)于戴胄的記載: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為大理少卿。上以選人多詐冒資蔭,赦令自首,不肯者死。未幾,有詐冒事覺者,上欲殺之。胄奏:“據(jù)法應流?!鄙吓唬骸扒溆胤ǘ贡囀藕??”對曰:“敕者出于一時之喜怒,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故欲殺之,而既知其不可,復斷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鄙显唬骸扒淠軋?zhí)法,眹復何憂!”胄前后犯顏執(zhí)法,言如涌泉,上皆從之,天下無冤獄。
對于法律的堅守,即使皇帝有意,也直言不諱, “上欲殺之,胄奏:‘據(jù)法應流?!彼匾暣蟮男庞枚谝慌蕴嵝阎噬峡扇涛⑿〉膽嵟f出的話如同泉水噴涌,絲毫不畏懼皇權(quán),義正言辭,分析法律應有之義。
再如,《舊唐書》⑥中有關(guān)于狄仁杰和武則天的一則案例云:
武則天將不利王室,越王貞于汝南舉兵,不克,士庶坐死者六百余人,沒官五千余口。司刑使相次而至,逼促行刑。時狄仁杰檢校刺史,哀其詿誤,止司刑使,停斬決,飛奏表曰:“臣欲聞奏,似為逆人論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意。奏成復毀,意不能定。此輩非其本心,愿矜其詿誤。”表奏,特敕配流豐州。諸囚次于寧州,寧州耆老郊迎之,曰:“我狄使君活汝耶?”
狄仁杰面對眾多百姓受到牽連獲于死罪,急忙上奏,言害怕忽視了皇帝憐憫百姓之情義,亦是體現(xiàn)其智慧言語,最后使武則天悲憫百姓,聽取了建議。以上三人都直言上奏提示君主不憑自己意志果斷辦案,語言直接又不失委婉,點明正確判決之關(guān)鍵。
古代專制社會中,法官的權(quán)力是皇帝所給予。但當皇權(quán)與法官所堅信的法律精神相違背時,有的法官堅持嚴格執(zhí)行和遵從法律??梢?,二者之間發(fā)生沖突的可能性成為了法官處理事件的不同原則和導向。前文提及的法官,有的選擇不畏權(quán)勢,頂住壓力,亦有以人主之意的張湯,還有張釋之、戴胄等人的圓滑處理??梢姴煌姆ü僭诿鎸蕶?quán)與法律之時有所站的不同立場。
在專制君主日益強化的古代社會,并無一套行之有效的監(jiān)督制約機制來確保當政者去自覺守法和嚴格執(zhí)法,那么法官作為執(zhí)法者,個人品性至關(guān)重要,對法律能否真正得到執(zhí)行有重大影響。優(yōu)秀法官的膽識與才智,可使百姓擁之, 亦可為官群體展現(xiàn)一種標準。
四、帝王對權(quán)與法解釋的另一面向
傳統(tǒng)觀念中,人們普遍認為皇權(quán)凌駕于法律之上,君主完全憑借自己喜怒行事和判斷。進入視野中的亦有史上昏庸且不作為皇帝,他們給皇權(quán)勢力留有深刻印跡。但這種普遍結(jié)論從上述三個案例來案顯然是可以突破的,并不適用于全部統(tǒng)治者。有的因本身性格或理性,在一定程度上重視對百姓的影響及對統(tǒng)治秩序維護,他們在執(zhí)政的某一時期,善用自己的理性和法律來從主觀或借助客觀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恣意意志。關(guān)注帝王置身的另一面向,能探求皇帝作為法律的管控者,在權(quán)與法面前是如何實現(xiàn)自我控制。
從張釋之、戴胄、狄仁杰相似話語表述中可看到當權(quán)者最后贊同了大臣所言建議,或經(jīng)思考話語認為他們是正確的,故同意其判決。試想如若皇帝不認可,自然可能得到另一結(jié)果,即不可輕判。但實際不然,漢武帝、李世民等當權(quán)者有時亦選擇了將一己權(quán)力限縮在了法律控制下,尊重法官所述道理。另有武則天,作為女性統(tǒng)治者,實則敏感專權(quán),但亦不難發(fā)現(xiàn)部分史實中所體現(xiàn)的其較克制的一面,并非皇帝永遠自我意識膨脹。我們所見法官形象背后,視與法官緊密聯(lián)系的皇帝,集權(quán)力于一身,為最高裁判者,在具體案件中有意的控制了自己的權(quán)力。在皇權(quán)與法律兩個概念中,暫時摒棄了可行使到的龐大權(quán)力,是為了更好的鞏固封建統(tǒng)治。
[注釋]
①《舊唐書》,卷一百八十五下.
②《史記》,卷一百二十二.
③《后漢書》卷四十一.
④《資治通鑒》卷第十四.
⑤《資治通鑒·唐紀八》卷第一百九十二.
⑥《舊唐書》卷八十九.
(作者單位: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 1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