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晉魯
2008年金融危機后,國際組織和各國學者開始反思危機爆發的原因和貨幣政策、微觀審慎監管在維護金融穩定方面存在的不足,普遍認為金融系統的順周期性和監管不足是導致危機爆發的主要原因,貨幣政策可以有效控制通貨膨脹、促進經濟增長,但卻不一定能夠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維護金融穩定。主要原因在于,傳統的貨幣政策傳導機制認為金融機構是風險中立的,但大量研究證明實際中貨幣政策通過影響銀行的風險識別和風險容忍度,可以改變銀行的風險偏好和承擔水平,最終作用于金融穩定,即存在貨幣政策的銀行風險承擔渠道。經過多年研究和實踐證實,恰當的宏觀審慎政策能夠削弱貨幣政策對風險承擔渠道的負作用,抑制寬松貨幣政策帶來的銀行風險承擔水平上升。為了防止危機的再次發生,國際組織和世界各國紛紛著力于構建宏觀審慎政策框架,對貨幣政策與宏觀審慎政策的協調性開展深入研究。我國建立了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調控框架,貨幣政策主要針對整體經濟和總量問題,保持經濟穩定增長和物價水平基本穩定,宏觀審慎政策直接和集中作用于金融體系,著力減緩因金融體系順周期波動和跨市場風險傳染所導致的系統性金融風險。特別是2020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下,全球金融市場劇烈動蕩,系統性風險上升,各國及時出臺了一系列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應對突發沖擊。我國也迅速出臺一系列金融支持措施,連續三次降低存款準備金率、下達專項再貸款再貼現專用額度、創新結構性貨幣政策工具;宏觀審慎政策方面,繼續完善宏觀審慎政策框架,在宏觀審慎評估中進一步提高小微、民營企業融資和制造業融資的考核權重,新設“再貸款運用”考核項目,為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持。作為以銀行體系為主導的經濟體,隨著金融改革的不斷深入和金融創新的持續加快,我國貨幣政策傳導機制和有效性發生了顯著變化,在貨幣政策制定和傳導層面,是否需要將銀行的風險承擔納入考量范圍,如何協同發揮貨幣政策與宏觀審慎政策對金融穩定和實體經濟發展的作用,成為當前研究的熱點問題。基于此,本文采用面板數據模型檢驗貨幣政策的銀行風險承擔渠道,考察“貨幣政策+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政策的相互作用和協調,并對進一步完善我國雙支柱政策調控框架提出建議。
2008年金融危機后,有學者提出了貨幣政策風險承擔渠道,并通過大量實證研究驗證了貨幣政策風險承擔渠道的存在和影響因素,認為寬松的貨幣政策會激勵銀行承擔過度風險,反之,則會抑制風險承擔水平,并且這種相關性與經濟發展水平、銀行業競爭格局及銀行個體特征有緊密聯系。Borio和Zhu(2008)提出了貨幣政策風險承擔渠道傳導機制的概念,認為寬松貨幣政策通過改變人們對現金流的判斷,推動資產價格上升,從而導致低估銀行風險。Maddalono(2009)分析了2002-2008年歐洲12個國家的季度數據,發現銀行隔夜拆借利率降低會引起銀行下調信貸標準,而且銀行隔夜拆借利率下降時間越久,下調信貸標準的程度越高,銀行承擔的風險也越大。黃寧、鄭境輝(2018)分析了2003-2016年二季度歐元區銀行業數據,發現銀行在面對寬松貨幣政策時傾向于放寬信貸標準,擴大貸款規模。金鵬輝等(2014)通過分析2004-2012年3100多家銀行問卷,認為寬松貨幣政策和過高的資本水平會對銀行承擔過度風險產生激勵,提高銀行最低資本要求可以降低銀行過度風險承擔,當貨幣政策調整時,逆向調整銀行最低資本充足要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貨幣政策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劉生福和李成(2014)加入了銀行規模和自有資本比率對風險承擔渠道影響的異質性,得出了銀行自有資本比率越大、規模越大,風險承擔水平對寬松貨幣政策的反應越不靈敏,但表外業務占比高的銀行對寬松貨幣政策反應敏感,風險承擔水平明顯升高。項后軍等(2016,2018)發現貸款利率市場化會增強貨幣政策對風險承擔的作用效果,并且對不同類型銀行的影響效果不同。郭田勇、賀雅蘭(2019)基于動態非平衡面板系統GMM模型,對我國26家上市商業銀行2004-2016年信貸數據實證分析,得出貨幣政策的銀行風險渠道存在,且兩者之間的互動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同時受制于經濟發展水平、行業競爭結構及銀行個體特征。
大部分學者認為,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需要協同發力,宏觀審慎政策對貨幣政策傳導具有正向作用。普遍認為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的合理搭配,促進了金融體系的穩定,具有一定的互補性。從國外研究看,Borio和Drehmann(2009)認為僅利用宏觀審慎管理難以完全達到中央銀行維護金融穩定的目的,需要貨幣政策發揮其協同效應。Cerutti(2015)運用DSGE模型研究認為,在貨幣政策傳導過程中,宏觀審慎管理可以對傳導起到正向作用。Nier和Kang(2016)采用歐盟地區和美國1985-2010年的數據研究發現,在多數的情況下貨幣政策可以有效發揮作用,但在受到金融沖擊的情況下,貨幣政策需要和宏觀審慎政策協同發力,貨幣政策嚴格關注價格穩定,宏觀審慎政策管理信貸的過度增長,以此達到整體價格穩定。從國內研究看,周小川(2011)認為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有較強的互補性,配合使用效果會更好。宏觀審慎政策可以抵消貨幣政策對金融穩定目標的負面影響,貨幣政策可以有效緩解偏緊的宏觀審慎政策對產出的負面作用,同時宏觀審慎政策可以提高危機時期貨幣政策傳導效率,提高政策的有效性。馬勇、陳雨露(2013)考察了包括貨幣政策、信貸政策和金融監管政策在內的宏觀審慎政策規則及三者之間的協調搭配問題,認為基于宏觀審慎的三項政策通過合理組合搭配,可以更好地促進經濟和金融體系的穩定,并能有效減輕單一政策面臨的多目標困境和政策負擔,宏觀審慎政策的協調搭配要避免政策沖突與疊加,以免削弱政策效果、增加實施成本和可能導致經濟系統以一種非預期方式進行調整。王愛儉、王璟怡(2014)研究認為宏觀審慎政策和貨幣政策主要都是通過作用于銀行資產負債表而影響宏觀經濟和金融穩定,具有相似的傳導機制,因此存在替代性,同時宏觀審慎政策可以減弱貨幣政策通過風險承擔渠道對金融穩定的負面作用,因此也具有一定的互補性。宋匯玄(2019)認為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協同互補,適時調整和完善宏觀審慎政策,建立更加嚴格的宏觀審慎評估體系,并把握好政策調控的節奏、力度和工具組合是健全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調控框架的重要途徑。
綜上,以往基于商業銀行風險偏好視角研究宏觀審慎政策對貨幣政策的影響及兩者政策協調的文獻,證實了貨幣政策的銀行風險渠道存在,實證研究方面模型也較為固定,多從資本水平、表外業務占比等單一變量進行分析。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創新構建宏觀審慎政策指數,代表宏觀審慎變量,而不是簡單地使用某個政策變量,并且根據變量特征,考察四類宏觀審慎政策變量的影響,同時加入銀行特征變量,探究異質化因素,根據銀行機構的規模大小和盈利能力,考察宏觀審慎政策影響的異質性。
2011年,我國正式對金融機構引入差別準備金動態調整機制,把信貸擴張與資本水平、宏觀經濟所處周期階段等掛鉤,對金融機構狹義貸款增長進行逆周期調節。2016年將差別準備金動態調整機制升級為宏觀審慎評估(MPA),從資本和杠桿、資產負債、流動性、定價行為、資產質量情況、跨境融資風險、信貸政策執行等七大方面多維度引導金融機構行為,更好地發揮逆周期調節和防范系統性風險的作用。開展全口徑跨境融資宏觀審慎管理,根據宏觀經濟熱度、國際收支狀況和宏觀金融調控需要對跨境融資杠桿率、風險轉換因子、宏觀審慎調節參數等進行調整,并對銀行類金融機構跨境融資實施宏觀審慎管理。同時,建立了以因城施策和差別化住房信貸政策為主要內容的住房金融宏觀審慎管理框架,通過最低首付比、貸款利率、審貸管理、最長貸款期限等工具對住房金融進行宏觀審慎管理。自此,我國形成了包含宏觀審慎評估、全口徑跨境融資宏觀審慎管理和住房金融宏觀審慎管理政策的宏觀審慎政策框架和工具體系。
按照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作用目的和本文研究需要,本文將我國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分為資本類工具、流動類工具、資產類工具和結構類工具。具體如下:
1.資本類工具
逆周期資本緩沖要求。逆周期資本緩沖機制以逆周期為特征,要求銀行在經濟上行周期增加資本積累,在經濟下行周期釋放緩沖資本。巴塞爾委員會將逆周期的資本緩沖的首要目標定義為:保護銀行業免受信貸過度投放期間積累的系統性風險帶來的損失,而不是平滑經濟周期或者是直接調控信貸。
杠桿率。杠桿率一般是指銀行資本(所有者權益)和資產負債表中的總資產的比率。作為風險資本比例的補充指標,巴塞爾委員會將杠桿率設定為風險資本要求的補充措施,基于適當的評估和校準,將杠桿率納入第一支柱框架。2011年,中國銀監會頒布《關于中國銀行業實行新監管標準的指導意見》,商業銀行的杠桿率不得低于 4%。
2.流動類工具
差別存款準備金動態調整。我國自 2004 年 4 月 25 日起實施差別存款準備金率制度,針對不同金融機構資本充足率和不良資產率等指標,采取不同的準備金率,目的是制約金融機構的盲目擴張。我國逐步改革形成了大中小銀行三個基準檔存款準備金率和普惠金融定向降準、服務縣域銀行新增存款一定比例用于當地貸款兩項考核達標優惠存款準備金率相結合的“三檔兩優”的存款準備金新框架。
3.資產類工具
債務收入比要求。債務收入比(DTI)是衡量個人財務是否健康的指標之一,用于將個人的每月債務還款額與其每月總收入進行比較。債務收入比是放貸機構挑選客戶的標準之一,放貸機構使用 DTI 以及信用記錄來評估借款人是否具備償還貸款的能力。債務收入比與貸款價值比共同成為我國房地產金融宏觀審慎管理主要政策工具之一。
4.結構類工具
貸款價值比要求。貸款價值比(LTV)是指貸款金額和抵押品價值的比例。貸款價值比要求多見于抵押貸款,如房產抵押貸款。在我國,貸款價值比要求廣泛應用于房地產金融宏觀審慎管理中,體現為購房首付比要求。
銀行間風險敞口。一家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的實質性損失可以引發對其他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的償付能力的影響,由此可能會對全球金融穩定帶來潛在的災難性后果。大額風險敞口框架這個工具可被用于緩和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之間的風險傳染,由此支撐金融穩定。2018 年 1 月 5 日,銀監會發布《商業銀行大額風險暴露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對于同業客戶,規定其風險暴露不得超過一級資本 25%。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2011 年發布的報告,從全球范圍內來看,信貸增長情況和風險加權資產增長可被用來衡量系統性風險,并且兩者均為前期預警信號,一般在危機發生之前的 2-4 年內逐漸積累,在危機發生時積累到頂峰。另外,考慮到不良貸款和債券違約的數據連續性較差,我們以信貸增長情況和風險加權資產占比變動為系統性風險的主要衡量指標,研究宏觀審慎政策對貨幣政策風險承擔渠道的影響,評估我國當前已經實施的宏觀審慎政策的有效性,考察“貨幣政策+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政策的相互作用和協調。考慮到我國金融體系仍呈現銀行業獨大的現狀,本文的實證分析將基于銀行業數據展開,主要分析以下三個問題:一是在僅實施宏觀審慎政策工具或貨幣政策工具的情況下,對控制信貸和風險資產擴張的效果如何?二是在將宏觀審慎政策工具與貨幣政策工具搭配使用的情況下,以上控制效果是否有所改善?三是探究異質化因素,如銀行機構的大小、盈利能力等,是否會影響以上實施效果?
近年來,我國金融監管部門實施的宏觀審慎政策工具主要包括兩大方面,一是緩解時間維度風險方面,如 MPA、對首套和次套房產的動態貸款價值比要求、動態撥備的配置要求、逆周期資本緩沖和差別化住房信貸政策等;二是緩解空間維度風險方面,如流動性附加、增強對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監管(包括機構識別、資本附加、信息披露、處置機制建設等)、資本留存緩沖和構建風險的早期預警系統等。
為全面反映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類型和政策變動幅度,本文設計的宏觀審慎政策指數的構建過程如下:一是根據前文分析,按照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作用目的和本文研究需要,根據數據的可得性,將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分為資本類、流動類、資產類和結構類四類工具。選取逆周期資本緩沖指標代表資本類工具,以差別存款準備金指標代表流動類工具,以債務收入比指標代表資產類工具,以貸款價值比指標代表結構類工具。二是分別對每類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建立單獨的虛擬變量,按季度統計每類工具的變化情況。例如,某政策工具季度內開始實施或者實行了緊縮性調整,幅度在5%以內,則虛擬變量取值為1;幅度在5%以上,則虛擬變量為2。反之,該工具季度內取消實施或者實行了寬松性調整,幅度在5%以內,則虛擬變量取值為-1;幅度在5%以上,則虛擬變量為-2。季度內沒有變化的,取值為0。
本文采用上述方法,自2010年1季度開始,逐季累積計算,構建出資本類工具指數、流動類工具指數、結構類工具指數、資產類工具指數。
本文采用面板數據模型檢驗貨幣政策的銀行風險承擔渠道。參考項后軍等(2018)和方榮慧(2019)的分析方法,結合我國當前經濟金融運行形勢以及數據可得性,設定以下模型:

其中,Zit代表政策變量,conit代表控制變量。
本文實證分析數據樣本為山東省14家城市商業銀行,數據時間范圍為2010年1季度-2020年2季度,數據類型為面板數據,數據來源為WIND數據庫和中國人民銀行。為了分析商業銀行的異質性對于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影響,本文將樣本城市商業銀行分為兩類:一是按金融機構規模劃分,分為較大規模城商行,總資產規模在1200億元以上,包含青島銀行、齊魯銀行、威海市商業銀行、日照銀行、濰坊銀行、萊商銀行和齊商銀行;較小規模城商行總資產規模在1200億元以下,包含東營銀行、煙臺銀行、濟寧銀行、臨商銀行、泰安銀行、德州銀行和棗莊銀行。二是按照盈利能力劃分,分為較高盈利性城商行(資產利潤率0.6%以上,共6家)和一般盈利性城商行(資產利潤率0.6%以下,共8家)。我們采用信貸增長率來衡量信貸風險,采用風險加權資產占比衡量風險資產擴張幅度;采用利率和M2增長率作為貨幣政策的替代變量;采用上文中構建的宏觀審慎資本類工具指數、宏觀審慎流動類工具指數、宏觀審慎資產類工具指數以及宏觀審慎結構類工具指數,作為宏觀審慎政策的替代變量,考察各類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對銀行風險偏好的影響差異。
1.全樣本單一政策工具的有效性分析
(1)對貸款過度增長的抑制作用。在單獨實施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情形下,流動類工具、資本類工具、資產類工具與貸款增長呈現負相關關系,結構類工具與貸款增長呈現正相關關系,以上四者系數均顯著,也就是說以上四類宏觀審慎工具的調控效果比較明顯,尤其是以差別存款準備金率為代表的流動類工具、以貸款價值比為代表的結構類工具這兩項工具的有效性較為突出。本文認為,流動類工具之所以能夠有效抑制信貸的快速擴張,主要基于以下三點:首先,資本充足率低于8%的金融機構需要多繳納一部分存款準備金,這些機構本能地壓縮其貸款規模,這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風險較高的商業銀行盲目增加風險資產的持有;其次,風險較高的金融機構在監管部門的要求下,調整經營方向和思路,給部分盈利性、流動性和安全性指標帶來正面影響,機構盈利能力和風險防控能力有所提高,經營和管理也將更加審慎;最后,風險較高的金融機構通過更多地訴諸法律、提高處置的專業程度和持續監測風險客戶經營情況等措施,有效盤活不良貸款,制度的警示作用開始逐漸顯現。本文結構類工具用商品房“首付比例”計算的貸款價值比,表征了國家出臺的房地產政策,它能夠有效反映國家對于房地產行業的宏觀調控力度。從實證結果分析,以貸款價值比為代表的結構類工具顯著影響了金融機構的貸款,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我國信貸結構乃至經濟結構仍存在結構性問題,需要深層次調整。另外,在單獨實施貨幣政策工具的情形下,從實證結果中可看出貨幣政策工具,即貸款加權平均利率和M2增速,對于貸款增長的抑制作用同樣比較明顯。

表2 全樣本單一政策工具對貸款增長的有效性分析
(2)對風險加權資產過度上漲的抑制作用。在單獨實施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情形下,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有效性不明顯,從實證分析的結果看,僅有資本類工具在10%的置信水平上呈現負相關關系,其余流動類工具、資產類工具、結構類工具無顯著性關系。相比之下,在單獨實施貨幣政策工具的情形下,貨幣政策工具對風險加權資產過度上漲的遏制作用較為明顯,金融機構貸款加權平均利率與風險加權資產占比呈現負相關關系,M2增速與風險加權資產占比呈現正相關關系,系數均顯著。以貸款加權平均利率為例,一旦提高貸款利率,融資成本將顯著提高,資金需求有效得到抑制,進而遏制風險加權資產過度擴張。

表3 全樣本單一政策工具對風險加權資產擴張的有效性分析
2.全樣本復合政策工具的有效性分析
在將宏觀審慎政策工具與貨幣政策工具搭配使用的情況下,從實證分析結果看,對于貸款增長和風險加權資產過度擴張方面的實施效果要好于單獨使用一種政策工具。

表4 全樣本復合政策工具對于貸款和風險加權資產擴張的有效性分析
3.考慮規模大小和盈利能力的情況下,單一政策工具和復合政策工具的有效性效應
本文在前文中按照金融機構規模和盈利能力,對樣本銀行進行了劃分,在本部分中,我們將分析分類銀行樣本中的單一政策工具和復合政策工具對于貸款增長的控制和抑制風險加權資產過度擴張方面的有效性,與全部樣本的實證分析是否有所區別。從實證結果來看,在規模較小銀行中,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有效性比在規模較大銀行中更為明顯。在盈利能力一般的銀行中,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有效性比盈利能力較強的銀行中更為明顯。可以從以下角度進行理解,較大規模金融機構和盈利能力較強的金融機構,一般來說,實力更強,公司治理和內部管理等更加規范,產品以及業務類型均較多,經營水平更高,并且由于管理理念較為先進,這類機構普遍在日常經營管理過程中已經預留了一定的監管空間,因此在面對應景而生的不同的宏觀審慎政策的情況下,經營調整彈性和空間更大。另外,復合政策工具的有效性要好于單一政策工具,從一個側面能夠說明,我國目前的宏觀審慎政策與貨幣政策之間所體現出來的更多的是互補,而非相互矛盾。

表5 單一和復合政策工具對于貸款和風險加權資產擴張的有效性分析(按資產規模劃分)

表6 單一和復合政策工具對貸款和風險加權資產擴張的有效性分析(按盈利能力劃分)
4.穩健性檢驗
需要注意的是,本文對宏觀審慎政策的觀測依賴于我國現行主要的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使用期間,在我們的分析年度內宏觀審慎指數呈現穩步上升趨勢;但是就貨幣政策的觀測則是依賴于貸款利率和貨幣供應量的變化。為保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我們有必要在宏觀審慎政策轉換窗口期間內,對貨幣政策與宏觀審慎政策的協同作用進行檢驗。人民銀行從2009年開始研究強化宏觀審慎管理的政策措施,2016年起,對銀行業金融機構引入“宏觀審慎評估體系”(Macro Prudential Assessment,MPA),將差別準備金動態調整/合意貸款管理機制“升級”為MPA,可見2016年是中國宏觀審慎政策實施的重要轉折點(呂進中,2018)。本文將通過設置宏觀審慎政策轉換窗口的虛擬變量進一步就貨幣政策與宏觀審慎政策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協同作用進行穩健性檢驗,該指標在2011年以后為1,其余年份為0。

表7 考慮轉換窗口設置后貨幣政策、宏觀審慎政策協同作用
從估計結果看(見表7),變量的估計系數及顯著性沒有發生實質性變化,而且關于貨幣政策與宏觀審慎政策協同作用的估計結果也保持穩健,其中宏觀審慎政策及其與貨幣政策交叉項的估計系數均至少在90%的置信區間內顯著為負,銀行盈利能力、貨幣政策立場與宏觀審慎政策交叉項以及銀行資產規模、貨幣政策立場與宏觀審慎政策交叉項的估計系數均至少在90%的置信區間內顯著為正。這表明宏觀審慎政策的引入在降低銀行風險承擔偏好的同時,也會降低貨幣政策對銀行風險承擔的正向作用,特別是對資產規模較小的銀行和盈利能力較低的銀行的作用效果尤為明顯。
本文在闡述現階段國際上宏觀審慎政策框架構建進展的基礎上,對我國主要的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及變動歷程進行了分析,指出我國宏觀審慎管理經歷了從差別準備金動態調整機制到宏觀審慎評估體系(MPA)再到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調控框架的變化,并以山東省為例,分析了宏觀審慎評估對地方法人金融機構的影響。研究表明,隨著宏觀審慎管理的不斷深入,地方法人金融機構的自我約束明顯提高,經營行為更趨理性,呈現出明顯的向宏觀審慎預期目標調整的趨勢,地方法人金融機構廣義信貸增速向合理水平回歸,資本充足率指標有所改善,資產配置向狹義信貸轉移,資金脫虛向實明顯。圍繞宏觀審慎政策工具與貨幣政策的有效性,采用面板數據模型,研究得出:對資產過度增長的抑制作用方面,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在管理信貸過快增長上效果更優,貨幣政策在抑制風險加權資產過快上漲方面效果較好;在資產規模較小銀行中,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有效性比在資產規模較大銀行中更為明顯;在盈利能力一般的銀行中,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有效性比在盈利能力較強的銀行中更為明顯。
相比需求管理,宏觀審慎政策結構性調整的特點有利于保證應對突發沖擊時的靈活性和針對性,可針對“病灶”實施精準調控。如臨時放寬對特定部門的信貸標準等措施可有效壓減不良貸款,緩解銀行監管壓力。因此,2020年考慮到疫情沖擊,應將宏觀審慎政策納入疫情應對的一攬子工具箱,加強與貨幣政策、信貸政策的協調配合,根據內外部沖擊的不同影響,適時啟用相應的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于緩解貨幣政策空間有限的制約。目前,商業銀行仍然在我國金融系統中占據最為重要的位置,是我國宏觀審慎政策重點覆蓋的機構,也應該是當前我國宏觀審慎政策重點關注的領域。根據各國經驗,我們建議可以在資本類、流動類和資產類工具等多方面調整現有政策,以增強商業銀行應對疫情沖擊的韌性。為此,提出以下建議:
進一步完善宏觀審慎政策框架,擴大宏觀審慎政策的覆蓋范圍。將更多金融活動、金融市場、金融機構和金融基礎設施納入宏觀審慎政策的覆蓋范圍;完善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治理架構,推進金融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繼續完善貨幣政策框架,強化價格型調控和傳導,繼續深化利率和匯率市場化改革,發揮金融價格杠桿在優化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
豐富宏觀審慎政策工具,提升貨幣政策傳導效率。當前,我國宏觀審慎工具數量總體偏少,且主要來自銀行業。因此,應綜合考慮經濟金融改革與宏觀審慎政策的協同效應,加快研發針對高杠桿、資產期限錯配等的政策工具,針對量化寬松、負利率、中央銀行資產負債表調整等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應,做好政策工具的研究儲備,以實現價格穩定和金融穩定的雙重效果,提升貨幣政策傳導效率,穩步提高整個社會的福利水平。
樹立宏觀審慎管理理念,引導地方法人金融機構優化經營管理。地方法人金融機構應建立宏觀審慎管理預期目標,納入宏觀審慎管理理念。一是多渠道加大地方法人金融機構資本補充力度。充分利用銀行間債券市場,積極爭取發行商業銀行二級資本債券和永續債。二是推動暢通地方法人機構不良資產化解渠道。進一步發揮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化解地方法人金融機構不良資產的重要作用,合理確定不良資產受讓價格,支持地方法人機構盡快推動小微企業不良資產證券化。三是盡快提升利率定價和流動性風險管理能力,這兩項能力是目前金融機構的核心管理能力。引導地方法人機構引進人才的政策支持力度,通過人才帶入先進的管理經驗、管理工具和信息系統,提升法人機構科學管理能力。
調整宏觀審慎政策,增強商業銀行應對疫情沖擊的韌性。一是可適當放松商業銀行資本監管要求,減緩銀行放貸的資本約束,下調逆周期資本緩沖,釋放信貸能力,維持銀行體系在疫情期間正常運轉;著力提升商業銀行補充資本的能力和自身資本利用效率,壓力時期適當減少股息分配,最大限度保全資本,提高銀行吸收損失的能力。二是適時調整疫情相關受損行業貸款風險權重,適當提高對相關行業不良貸款的容忍度,精準施策,為相關產業復工復產提供信貸支持。三是根據資產規模等對商業銀行資本和流動性要求實施分類管理,這是因為規模較大和盈利能力較強的金融機構,一般來說公司治理和內部管理等更加規范,經營水平更高,這類機構普遍在日常經營管理過程中已經預留了一定的監管空間,因此在面對不同的宏觀審慎政策的情況下,經營調整彈性和空間更大;但對于中小商業銀行,考慮到該類機構的相對脆弱性,則應適時階段性地放松流動性覆蓋率等指標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