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fā)師的“教育學”

劉關軍

我對理發(fā)沒什么特別的講究。年屆不惑，不再放縱不羈愛輕狂，自然也就卸下了皮囊上的偽裝。不過，林肯又似乎說過，人過了四十，就得對自己的面相負責。他的意思大抵是，不想“三十而亡，六十而葬”，那么活得優(yōu)雅，活得精神上氣象萬千，可能也是一種人生姿態(tài)。

我沒有林肯總統(tǒng)那么高遠的追求，我只希望自己“面必凈，發(fā)必理”——張伯苓先生所訂立的鏡箴，于我而言，當然仍只是一種只可仰望的境界。所以，我想我對理發(fā)的要求，其實就一點，修面的時候，不出血。

因為胡須“兇猛”，我很少去縣城理發(fā)。縣城里那些年輕的發(fā)型師，用各種化學物質(zhì)整理好你的頭發(fā)，當天看起來是一絲不茍;然而第二天，你洗發(fā)后，就怎么也打理不出個像樣的發(fā)型。而且他們每次給你理發(fā)，都給你一種殺豬的感覺——你去理發(fā)，總會修面，但他們會在修面時，把你弄得血淋淋的。

所以，現(xiàn)如今，我一般只找秀白師傅理發(fā)。

已經(jīng)奔七的秀白師傅很健談。譬如最近這次，我去找他理發(fā)。他先是恭維自己的技術(shù)。他說，他蠻鄙視縣城里的那些所謂的理發(fā)師。“我剪頭發(fā)，直接在干頭發(fā)上剪。哪像他們，理發(fā)前先洗發(fā)，洗完了再剪——洗完了再剪，貌似整出了個蠻標致的發(fā)型;但第二天，你自己一洗，不是這里的頭發(fā)少一截，就是那里的頭發(fā)多出一縷。”

對他的說法，我是極其贊同的。

“您看您的頭發(fā)，上回是誰弄的。后腦勺上的頭發(fā)，挖了一個洞。我剪頭發(fā)，您可以說我剪不出個什么花樣。但是我可以保證，您在我這里剪的頭發(fā)，無論叫哪個人看，都找不出瑕疵。”

他說得對。他剪后的頭發(fā)，往左梳，往右梳，往前梳，往后梳，中分，三七分，四六分都有型。而且正如他所說的，他基本上不失手。在技術(shù)上，他無瑕疵。

“您是老師，您看我說得對不？”

他一稱呼我為老師，聯(lián)想起咱們都是專業(yè)人士，倒讓我突然想起盧梭說的一句話來：“教育錯了的兒童比未受教育的兒童離智慧更遠。”事實上，他比我做得好。在課堂上，我不是偶爾，而是經(jīng)常在犯錯。錯誤是第一生產(chǎn)力——但是這里說的是學生可以犯錯;教室就是犯錯的地方，顯然說的不是讓教師犯錯。誰都會犯錯，教師也不是圣賢，肯定會犯錯;關鍵是，你不能犯核心的錯誤。問題是，有很多教師，包括我在內(nèi)，有時候竟然在課堂上犯一些不可饒恕的錯誤，并且不思悔改。我這里說的是，一節(jié)課下來，課堂的核心價值觀竟然偏離了，或者繞來繞去反而把學生繞糊涂了——他不上這課，還好些;他上了這節(jié)課，完全起的是負效應。

秀白師傅見我沒動靜，又見我盯著電視，看央視春晚重播，馬上轉(zhuǎn)移了話題：“劉老師，今年的春節(jié)晚會您沒看？”

對春晚，我實在不知道該說啥，因此我只得繼續(xù)沉默。

“您看那些‘伢們的發(fā)型，那叫一個好！”

“敢情您看春晚，不是看節(jié)目，是看發(fā)型啊？”

“那是。那些演員剃的頭確實剃得好。”

一個剃頭師傅，總是帶著理發(fā)師的眼光看世界，也真的讓人佩服。說實話，就這點來看，他又比我做得好。我走出了課堂，走出了學校，有帶著教育學的眼光看孩子么？我和周遭的人、事、物保持著一種教育學的關系么？“距離使教師成為教育學意義上的、特別的觀察者。通過了解和認識孩子，教師能夠避免表面化地評判孩子。‘觀察（observing）這個詞與‘保持（preserving）、‘挽救（saving）、‘關注（regarding）、‘保護（protecting）等詞具有詞源上的聯(lián)系。教師正是通過這種意義上的觀察，用一種保持一定距離的‘接近，來幫助孩子的成長。”（馬克斯·范梅南《用教育學的眼光看孩子》）很顯然，有時候，我甚至連“觀察者”都不是。不是嗎？甚至在課堂上，我難道不是只顧自言自語，竟然都忘了孩子們的存在？

洗發(fā)、修面、清理，一樁樁程序完結(jié)后，秀白師傅示意我搞定了。

我自然是滿意的。發(fā)型讓人一下子人模狗樣起來，也沒出現(xiàn)發(fā)型不好怪頭部長得不好的恍惚。而且，他修面沒讓我受一點點傷。

我從錢包里，拿出所有零錢，遞給了他。“我荷包里的，都給您。”

他接過錢，數(shù)了數(shù)，然后不知是炫耀，還是開心，他綻開了笑臉，說道：“剛才的師傅，剃完了頭，也是把荷包里全部的零錢給了我。”

“您憑技術(shù)拿錢。”

那確實，秀白師傅的“供給側(cè)服務”，讓我舒服。秀白師傅的教育學，也讓我折服。

（作者單位：湖北松滋市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