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生活富足限制了你

江岸

《紅樓夢》里，晴雯病中被趕出大觀園后，寶玉去探望她，發現晴雯獨自睡在“蘆席土炕”上，渴了半日，要寶玉給她倒茶。寶玉只找到了一個不像茶壺的“黑沙吊子”和滿是油膻之氣的疑似茶碗，他拿水洗了兩次，才斟了半碗，還是感覺“太不成茶”，“只一味苦澀，略有茶意而已”。但晴雯卻如飲甘霖。這讓寶玉非常感慨：“往常那樣好茶，她尚有不如意之處，今日這樣看來，可知古人說的‘飽飫烹宰，饑厭糟糠。又道是‘飯飽弄粥，可見都不錯了。”

這段話不知道有多少來自作者曹雪芹的心聲。和寶玉一樣成長于“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富貴顯赫人家，曹雪芹卻在晚年過著“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的生活，在“舉家食粥酒常賒”的日子里，想必他回憶起少年時的某個場景，會發出如寶玉一樣的感嘆。

也許正因此，他總在《紅樓夢》里安排能默默體會他人生活窘迫之心酸的人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相助的事情：當邢岫煙困窘到要當冬衣，在寒冷大雪天里穿著單薄夾衣拱肩縮背時，寶釵看到了，她悄悄為她贖回了冬衣。平兒、鳳姐看到了，她們送了她避寒的斗篷。當舍下老臉來“打秋風”的劉姥姥進賈府時，王夫人、鳳姐、平兒、鴛鴦、賈母等人都看出了老人作踐自己賠笑取樂的辛酸不易，給了豐厚饋贈。

她們不會想到，日后她們會面臨同樣衣食無著、飽嘗生活艱辛的日子。她們也不會想到，劉姥姥這樣有人生大智慧的人會在危難時候施以援手，恰恰是因為當初她們曾給與的那些溫暖和饋贈。

幫助和溫暖他人時，我們也許并無所求，并不期望有回報，只是認識到人世間苦難的存在，伸出了一次援手。但在今天，我們仍然能時時看到一些人，因為生活富足，就失去了對生活窘迫者的感知和共情能力。

劉姥姥這樣有人生大智慧的人會在危難時候施以援手，恰恰是因為當初她們曾給與的那些溫暖和饋贈。

前幾天，一條“散裝衛生巾”的話題沖上了熱搜。8月29日，這種100片只要不到22塊錢的散裝衛生巾因為衛生許可證問題，在網店被撤下。為什么有人會去買這種衛生狀況存疑的散裝衛生巾？有人心酸地回復：“生活難”“我有難處”。

有人嘲諷這些買散裝衛生巾的女性：“這么窮你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每個月少吃一頓火鍋，夠你買一堆姨媽巾了。”“缺這一包衛生巾的錢，你不如少喝一杯奶茶。”這樣的評論帶出了“何不食肉糜”的味道。

獨立包裝衛生巾對有些女性來說，就是奢侈品，她們正在經歷著“月經貧困”，無法健康而輕松地度過生理期。有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全球有4000萬女性在經受“月經貧困”。

那些嘲笑別人買不起獨立包裝衛生巾、輕易甩出“活不起別活”的網友，實際上是暴露了自己的無知和狹隘。見識并不僅僅是向上的認知，還包含著對貧窮、對社會底層、對弱勢群體的認知和理解。如果因為生活富足就無視別人物質上的窘迫和匱乏，沾沾自喜于某種社會階層鄙視鏈，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可笑的無知無畏？

真正的見多識廣，是不僅見識這個世界的繁華和美好，也了解過那些經歷著苦難、貧窮的“活著”，是“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之前我們討論過“貧窮會限制我們的想象力”，在疫情仍在全世界肆虐的今天，更重要的是，別讓富足限制我們的想象力、認知力和同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