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能忘記他們

曹語凡

利迪策是個美麗的小村莊，坐落在一個低矮的峽谷內，四周點綴著草地和牧場、果園。村民們不缺面包，生活安逸。卡爾就在這個小村莊長大，如果他能活下來——并且，這個村的孩子們都能活下來，便能感受六一兒童節的歡樂氣氛。啊，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因為要是卡爾和他們村的孩子們活下來，六一兒童節就不會存在——正因利迪策兒童們的不幸遇難，成為這一節日的來源。

2010年拍攝的捷克電影《利迪策大屠殺》再現了那段慘痛的歷史。影片在情感上做得非常克制，沒有大肆渲染當時在法西斯籠罩下的恐怖氣氛，大部分情節做到了真實還原歷史。卡爾是剛剛長成的青年，臉上還保留著他那個年齡的羞澀，他每天都要去工廠上班。車間里有一臺收音機，正在播放第三帝國的勝利，捷克愛國者受到處決的新聞。他很憂郁。卡爾的父親在不久前作為捷克愛國者被抓走了，至今也沒有寫信回來。這個車間正是他爸爸工作過的地方。

卡爾去監獄看了他父親，他穿著最好的那套深灰色麻料西裝，盡量裝著成熟的樣子，那么單純、無辜的神情，讓你明白他對戰爭、政治、愛國者這類字眼是多么陌生，甚至他一度不能接受父親被關在監獄這個事實。他與納粹高官萊因哈德·海德里希唯一的一面之交是在布拉格城堡的音樂會上——后者以小提琴演奏曲為當晚音樂會開場，這位納粹高官和卡爾一樣有音樂天賦，但卻沒有卡爾的良善，音樂只是他通往權力之路的一種媒介。不久之后，正是海德里希在布拉格鄉村路上的遇刺，引發利迪策大屠殺慘案。

1941年9月27日，納粹希特勒委任海德里希為納粹黨衛軍總指揮。此人一到布拉格，就對捷克主要城市進行戒嚴，短短幾個月，四百多人被處以死刑，另有五千多人被送進集中營，海德里希因此獲得了“布拉格屠夫”的恐怖稱號。狂妄的海德里希以為捷克人民已經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卻不知：捷克在英國的流亡政府聯合英國人制定了暗殺他的“類人猿行動”計劃。1941年12月的一個夜晚，一架從倫敦起飛的飛機，在布拉格郊外的森林邊放下兩個傘兵，他們就是來執行“類人猿計劃”的特工庫比斯和加布錫克。5月27日，海德里希在去往布拉格路上的一輛敞篷車上被特制炸彈炸傷，6月4日早晨，這位殘忍暴戾的納粹魔頭一命嗚呼，時年三十八歲。盛怒之下的希特勒在海德里希的葬禮上咆哮著要采取報復行動。利迪策本來與海德里希的死沒有任何關系，僅僅因為村民霍拉克家的兒子在英國是捷克地下抵抗組織的成員，另外，德國人聲稱兩位刺殺海德里希的傘兵在這一地區著陸——就這樣，這個美麗小村莊的居民成為納粹報復的對象。

海德里希死去當晚，黨衛軍和蓋世太保的車隊開到利迪策，肆無忌憚地闖進村子進行大搜查。因為未找到任何武器裝備和證明有罪的“證據”，蓋世太保們大為惱火，開始大肆搶劫。卡爾的家園被燒毀，整個村莊被夷為平地。1942年6月9日19點45分，黨衛軍遵照希特勒命令，對利迪策開始有序的屠殺：一百九十九名十六歲以上成年男性居民被處決——開始是男人，接著是男孩，卡爾也在里面，他的臉色很平靜，依然那么單純、無辜。一位拄著拐杖的父親，在納粹開槍之前，他握了一下孩子的手，隨后他們倒在血泊之中。

孩子們從母親的懷里被帶走，納粹們對絕望的母親保證，她們很快便會和孩子們見面——這是最殘酷最沒道德的謊言。八十八名兒童被殺，被帶走的兒童受毒氣蹂躪。而他們的母親卻被送進集中營，一百九十五名婦女中，五十三位死于集中營，卡爾的母親也沒能活下來。當卡爾的父親從監獄里出來，回到利迪策，在雪地中，他扒啊扒，除了黑色的泥土，他什么也沒有找到，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利迪策大屠殺是二戰中德國唯一正式承認的一次種族滅絕行為，為了悼念利迪策慘案和全世界所有在戰爭中死難的兒童，反對虐殺和毒害兒童，保障兒童權利，1949年11月，在莫斯科舉行的國際婦女民主聯合會理事會議上，決定以每年的6月1日為國際兒童節。事實上，如果卡爾和他們村的孩子們能活到戰后，我們寧愿永遠不過兒童節。

【原載《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