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們的孩子

莫小米

十二歲女孩，獨自去陌生城市上中學。

女孩的父母是軍人，到處都有戰友，在女兒出門的時候，他們讓女兒隨身帶上一封信，拜會居住在那座城市的老戰友夫婦。父母的本意是，萬一女兒有什么事情，可以找老戰友夫婦幫忙。畢竟那是四十年前，連電話都沒有的。老戰友夫婦都五十多歲了，比女孩父母年齡還大些，沒有生育，他們見到文靜、懂禮貌的女孩后，喜歡得不得了。可是后來發生的事，令女孩及她父母都始料未及。

周末下課，伯伯已經在校門口等著女孩了，伯母則在家里張羅一桌豐盛的飯菜。學校伙食簡單，到了伯伯伯母家，女孩的確是有點餓，埋頭吃了半碗飯，一抬頭便驚呆了，二老竟然都不吃，光看著她吃，眼神里滿是寵溺。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有這么一份濃濃的親情，一次兩次，女孩很感動，可每個周末都這樣，女孩就受不了，有時她故意在教室里磨磨蹭蹭，很久才走出教室，可出了教室后，伯伯還站在馬路對面的路燈下面等著她……幾十年后她回想起來說，伯伯那樣子就像是在等一個前世的情人。

后來女孩和伯伯伯母說好周末不去他們家吃飯了，沒想到他們竟做好送來學校給她。一個罐子，包在棉襖里，送到女孩宿舍，看著女孩打開，伯伯說：“趁熱吃啊。”然后非要看著她吃上幾口，伯伯才肯離開。國慶節放假，伯伯帶她去看戲，看到精彩處，她卻聽到鼾聲，一轉頭，伯伯已經睡著了。她這才懂得，原來，伯伯根本不愛看戲，只是想帶她看。

女孩偶爾也去看二老，吃完飯想幫著洗碗，但不可能，二老只讓她坐著看書，吃水果。有一次伯伯竟然試探地說：“我可以給你洗一次腳不？”女孩笑說：“為什么呀？我給你們洗腳還差不多。”伯伯難為情地說：“哎呀，可惜你已經大了，要是再小一點，我就可以給你洗腳了。”那語氣里有一絲酸澀。

三年很快過去，女孩要離開了，老夫婦竟然像生離死別那般不舍、那般難過，兩人雙雙病倒，伯伯還住了院。她是個好心的女孩，臨走前特意去醫院，對伯伯許諾：“我會給你們寫信的，我會來看你們的。”

很多年后女孩自己做了母親，才明白這對無子夫婦心底的隱傷。她從醫，照料他們晚年的病痛直到生命終點。她說：“我在自己父母那里，從未得到過如此細膩極致、愛到不知所措的感受，我一定是他們前世的孩子吧。”

她在老夫婦的墓碑上刻下一行字：我是你們的孩子。雖然，她從未喊出過一聲“爸爸媽媽”。

【原載《創新作文·初中》】

插圖 / 一家人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