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
摘 要:當下非虛構寫作方興未艾,新媒體平臺上越來越多公眾以親歷者、見證人的身份敘寫底層群眾的生活。這種寫作實踐在敘事視角、聚焦等方面都呈現出獨特的風格,為底層的表達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本文選擇流量最大、面向公共寫作的“真實故事計劃”微信公眾平臺,探究依托非虛構的文體,其建構的底層生態是否能還原底層的本真性。
關鍵詞:新媒體;非虛構寫作;底層敘事;真實故事計劃
中圖分類號:J9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3866(2020)11-0-02
“底層”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指區別于精英階層的社會弱勢群體。當下非虛構寫作方興未艾,其中涌現了大量書寫底層生活的作品,他們的生存境況與精神面貌從中被外界感知。依托以“非虛構”為核心的非虛構寫作文體,新媒體語境中所敘述的底層故事是否能還原真實的底層生態?這是本文要探討的問題。
本文選擇“真實故事計劃”(以下簡稱“真故”)為研究對象,原因有兩點:第一,“真故”是國內最大的新媒體非虛構寫作平臺,其中涌現了大量的底層故事,具有典型性且為研究的樣本選取提供了便利;第二,“真故”采用內容眾籌的形式維持運營,這種面向公眾的寫作實踐讓底層群眾也可以投稿親歷的真實故事,極大地豐富了底層敘事的敘述視角和聚焦對象,能夠體現底層敘事在新媒體語境下的特征。
截至寫作時間,平臺共發表510篇長故事,包括日常長篇故事、特稿和非虛構寫作大賽作品。由于“真故”更新頻率不固定,本文以10為間隔數對“真故”平臺的稿件進行抽樣分析,剔除與底層無關的樣本,得到有效樣本42篇。
一、底層敘事的演進
學界對“底層敘事”尚未有公認的定義,爭議之處在于對“底層”概念、寫作主體、“寫底層”與底層敘事的復雜關系的界定。本文要研究的“底層敘事”主要指以底層生活為寫作對象的發聲與表達。
在21世紀初,“底層”首先作為中國當代文學評論術語受到文壇的廣泛關注。但隨著越來越多作者的視點下移,許多作者缺少底層的生活底蘊與情感體驗只能泛泛而談,遭到讀者、評論家等方面的質疑,底層敘事在文壇也江河日下。在同一時期,受到中國文學傳統與西方“新新聞主義”思潮的影響,特稿寫作在中國新聞界興起,這一寫作范式兼具新聞性與文學性,成為非虛構寫作在中國的源頭。
2010年《人民文學》雜志在中國首次提出并推廣非虛構寫作。有學者認為,在當代中國,非虛構寫作其實是底層文學的延伸。非虛構寫作尤為關注底層生活,其提倡的真實寫作正是對文學作品底層敘事的解困,因而被稱作最適合表達底層的寫作范式。
近年來,非虛構作品借助新媒體平臺得到了尤為廣泛的傳播。新媒體技術給傳統媒體帶來挑戰,特稿寫作面臨周期長、成本高等危機,特稿記者亦紛紛轉向與市場接軌的非虛構寫作。《新京報》等多家傳統媒體開設了非虛構寫作的新媒體平臺,“真故”等自媒體平臺上的非虛構寫作同樣熱度不減。但在新媒體語境下,盡管非虛構寫作倡導以“非虛構”為寫作的核心要義,面臨全新的傳播格局、逐利的市場體制與受眾變化的閱讀需求的多重裹挾,其能否表達出真實的底層生態尚存在討論的空間。
二、底層生態的建構
(一)苦難的主旋律
“真故”有近八成文章著重描寫底層的苦難經歷,形成了苦難敘事的主旋律。苦難源于底層百姓的生活,存在于家庭代際關系、鄰里關系、農村問題、工人階級處境等領域中,也集中于留守二代、農民工、灰色從業者等典型底層群體。其中家庭的不幸被最多地涉及,中國有句俗語叫“貧賤夫妻百事哀”,雪上加霜的悲劇總是更加動人,如《我的抑郁癥母親》《和媽寶男結婚的2 535天》《我是你爸爸》這些故事均采用內部視角,傾訴家庭矛盾、回憶辛酸往事,因貼近生活而易于引發讀者共鳴。
(二)親歷者的視角
“真故”的文章普遍是親歷者的視角,除了采用新聞稿件中常見的第三人稱,還有大量第一人稱的底層自白。在以第一人稱行文的非虛構作品中,底層個體擺脫了被代言者、被拯救者的角色,主動書寫自己的生活和心路歷程;而以第三人稱行文的非虛構作品則強調敘事主體與主人公的相關性,他們多為底層故事的見證者,參與著底層個體的命運。
“真故”獨特的敘事視角使得敘事主體能夠近距離地體察底層的生活,并能獲得一手的事實材料,從而強化了故事的真實感。“真故”并不要求作者隱匿具有主觀性的價值判斷,而是鼓勵真摯情感的流露,有大量非虛構作品從內部視角書寫自己面對城市空間的茫然、對家庭關系的失望等種種精神上的空虛與無力感。如《穿過泥濘的人世間》中,單親家庭的作者從處事經歷中生發出喟嘆:“從兔子的死到修房子再到莊稼被人搬走,我從一個兒童長成一個少年,我明白了生命中最應該學會的事情不是斗爭,而是相處。”這份感觸飽含生活閱歷中沉淀的心酸與無奈,因直接抒情而極具感染力。
(三)社會深層矛盾的聚焦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不斷由傳統的“鄉土中國”向“城鄉中國”轉型。在城市化的進程中,人口流動帶來了經濟發展的紅利,但也引發了諸如留守二代、空巢老人等社會問題。非虛構作品的真實性亦體現在對社會現實的直接介入,通過書寫底層個體的所見所聞與真情實感,以小見大地聚焦社會的矛盾。
“真故”呈現的苦難往往具有一定的公共性,能夠引發讀者對相關社會議題的思考。通過刻畫身陷性侵、傳銷、家暴、霸凌等社會問題的底層人物,一些個體的苦難儼然成為社會創傷的烙印。許多以社會矛盾為題材的非虛構作品的創作方式更類似于深度報道,作者通過親身走訪、調查來獲得事實材料,并加以文學化的書寫。例如《從指縫里漏掉的留守女孩》一文,作者從父母、監護人、旁觀者多角度聚焦女孩走失這一事件,揭示了缺少父母照顧的留守女孩危險的處境。
三、底層本真性的遮蔽
(一)過度追求故事性
新媒體時代也是信息爆炸的時代,受眾更傾向于閱讀兼具可讀性與真實性的故事,非虛構寫作火爆的背后正是受眾對故事的強烈需求,“真故”的口號就是“每天一個打動人心的原創真實故事”。
為了達到“打動人心”的效果,其傳播策略是反復運用吸引眼球的文本構件,比如夸張的故事標題、一波三折的情節、出人意料的結局。許多文章的標題極盡渲染矛盾與沖突,《一個被家庭嫌棄的中年女人決定乞討》《一個被家暴的男人決定去死》,這些文章將底層置于在家庭、社會、代際中都格格不入或被排斥的地位,似乎他們只有通過乞討、犯罪甚至自殺才能找尋和實現自我。此外,為了保證故事的流暢與可讀,非虛構作品注重情節推演、人物塑造中的文學細節描寫,但是拋開細節的豐盈與形式的美感,其難以詮釋出完整、客觀的人物與事實面貌。
(二)文本走向低俗化
在新媒體環境下,受眾的點擊率可以直接促成流量變現。在流量數據的驅動下,“真故”上大量新穎陌生、奪人眼球的題材紛紛涌現。一方面這向人們展示了各具特色的世俗生活與人生圖景,一味追逐流量卻導致文本走向低俗化。
“真故”的選題存在獵奇、格調低下等問題。在以女性為主人公的20篇樣本中,有6篇文章塑造了小三、妓女、霸凌者等負面女性形象,其中《給小三們布下十面埋伏》《欲望女孩》《出租自己的女孩》等文章的標題將女性嚴重物化,營造了大量女性在從事灰色職業的偏頗之感。部分作品的題材直接挑戰了倫理的底線,比如在《那個強抱女演員的包庇犯》中,主人公為了不讓犯罪的堂姐坐牢而與其發生性關系,并使堂姐懷孕,從而坐實了“包庇犯”的罪名。此類題材滿足了受眾的獵奇心理,但顯然違背了公序良俗。
媒體出于商業利益的考慮刻意凸顯具有傳播效率的文本,在無形之中遮蔽了底層的本來面貌,也淡化了底層創傷的嚴肅性。
(三)底層人物被標簽化
為了便于在新媒體平臺上傳播,“真故”的故事標題往往會給底層貼上各種標簽,以引發相關群體的共鳴。以底層青年群體為例,他們被冠以“小鎮青年”“文藝青年”“斜杠青年”“90后”等各式標簽化的身份。標簽本來是起到書簽的作用,加深人們對某一群體特質的理解,而標簽化則表現為將個體具體的行為夸大成共性的做法,這很容易讓人形成對某一群體的刻板印象。
將底層人物標簽化的本質其實是將復雜的底層問題進行單一歸因。《文青到中年:寄生在女孩的錢包里》與《不想工作的年輕人,在縣城假裝北漂》都以逃避工作的大學生為主角,給這類年輕人貼上了“文藝青年”的標簽,最終的結尾都是主角的幡然醒悟。在這類文章中,標簽成為有罪推論的矛頭,社會問題被歸因于底層自身的問題,而將底層置于這般境地的客觀因素則被選擇性忽視了,這在一定程度上粉飾了底層的真實處境。
四、結語
非虛構作品將事實素材和創造性的敘事相結合,所以具有獨特的情感沖擊力,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也為表達底層提供了新的寫作范式。單看每一篇非虛構作品,其敘事主題、視角、聚焦都給人強烈的真實感,但是在新媒體語境下,非虛構作品所呈現的真實只能表現為一個認識的過程。媒體出于利潤等方面的考量,有意識地建構出迎合受眾需求的底層生態,也在無形中遮蔽了底層的本真性。因此,有必要呼吁非虛構寫作平臺回歸以真實內容為核心的旨趣,讓底層真正的呼聲借助新媒體平臺被外界傾聽,為底層疾苦提供精神紓解的途徑并推動相關社會問題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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